這番話次日又被沈氏告訴給了宋老夫人。宋琴聲和宋棋聲兩個一大早起來在老夫人這裏抄書,到現在約莫有兩個時辰了,兩人跪得腿發麻,筆杆子也握不住了,《女則》《女誡》抄了這麽多遍,抄得字都快不認識了,眼前均是暈乎乎一片,可又昏倒不得,因著老太太歇了一宿,還在氣頭上。


    “這姑娘家家的,稍有些才氣就得意得不行,可知這世上天外有天?可懂什麽叫藏拙本分?我不止一次說與了你們聽,老五,你可有一次是聽我話的?這挑事鬥氣你做的可不隻一兩次了,這宋家規矩我看你是渾然忘了個幹淨!”


    “你說說看,這好好的,為什麽非要跟人逞強鬥氣,爭一時之快?把人都得罪個幹淨你便快活了?還是跟羅家的姑娘?!”老夫人頓了一下,看著宋琴聲的目光滿是失望,“我知你心氣高又慣是欺軟怕硬,看不上羅家門戶,便挑羅家姑娘兩個軟柿子捏,可你沒想過那二姑娘敢跟你撕臉叫板,你們兩個人當著眾家姑娘們的麵……”


    “與羅家結親自有我們的道理,你大哥哥見人姑娘才幾天,眨眼就攪黃了。”


    宋琴聲最怕她這個祖母,低著頭不敢亂動一下。老夫人的目光便又轉去了旁邊的宋棋聲身上:


    “至於你,八姑娘。在揚州時我記得你也是聰明伶俐的,要不你爹也不會這麽心疼你。這來了京門,自是跟揚州時候不同,早前便跟你說過的,處處都要謹言慎行,處處都要約束自身,你若行差踏錯,不光影響你自己,一個不好就是整個家族替你受累。”老夫人沉歎一聲,“你跟七姑娘是自小一處長大的,這孩子不吭不響的,看著沉默老實,可比你們要懂事多了。”


    宋棋聲抓著筆,手指緊了緊,一聲沒吭。


    沈氏進來的時候,兩個姑娘跪著身埋著頭聽訓,半點沒敢吱一聲。老夫人氣沒消,看見她來了臉色緩和了些,“阿好呢?”


    “原是想帶她一並來請個安的,可這丫頭一轉眼就跑沒影兒了。”


    宋老夫人視線掠過旁邊兩個戰戰兢兢的姑娘,自是知道她為何不過來了,也沒在意,順口道,“隨她玩去吧,中午擺飯時讓她來我這邊,正好老爺子棋癮發了。”


    沈氏點點頭。老夫人見她來,揮手讓身邊嬤嬤將這兩個丫頭帶去祠堂裏抄書去了。這大熱天的,那裏頭又熱又悶,等一天懲罰下來,估計身上都要熱出一身痱子來。老夫人這次鐵了心要給這兩人一個教訓,臉色就沒好看過,連厲氏也被叫到跟前兒一頓批。


    老夫人以前是很偏看三房的,因著老幺生下來身弱,所以格外袒護些。可袒護了這麽些年,除了養出個沒什麽主見的兒子,就是養出個強勢逼人的三媳婦,連帶著孫女兒都沾染了一身倨傲淩人。便是再想偏袒,都找不出什麽偏袒的理由來。


    這二房和三房一比較,高下立見,有時候老夫人看著都覺得臉熱。她偏愛多年就養出這麽個德性,將來這宋府,還能靠他們撐著?


    三房的二哥兒,四哥兒與三哥兒宋梅衡年紀也相差不大,也是一處兒長大的,這三哥兒處處拔尖兒,這麽多公子裏,除了還小的九哥兒,老爺子最喜歡的便是宋梅衡。這喜歡也不是全無道理,若三房哪一個能像三哥兒這一般,便是偏袒些也能心安理得,可三房不爭氣啊,一次又一次,將她那點剩餘的好感全消磨透了,再難換個好臉相對。


    一家主母做到她這個地步,都想承些天倫之樂,含飴弄孫,家裏這些孩子都是她抱過愛過的,從小看到大,有些長大了卻讓她傷心。最後這願望是在宋琰聲這裏實現的,她所有的寵愛理所當然都給了她。


    這麽多姑娘裏,宋琴聲最大,卻沒個做姐姐的樣子,張揚跋扈不知收斂,七姑娘宋書聲養得膽小沉默了些,但人也是個懂事的,八姑娘跟宋琴聲一個性子,好張揚,好逞口舌,一個路子,都不讓人省心。


    沈氏看著兩個姑娘一前一後被帶出了門,屋裏一時安靜極了。她看一眼老夫人神色,想是這次被氣得狠了。她斟酌著開口,將昨日冶春台的事情又說了一遍,老夫人聽後,倒是提了興趣,“我當日看羅家這兩個姑娘,便覺得這大姑娘更穩妥些,可耐不住,大哥兒瞧上了這二姑娘。當日一看,再結合冶春台這次,這羅二姑娘果不是安分謹慎的。”


    “那這親事……”


    老夫人揉了揉額頭,“這還得看大哥兒的意思。”


    宋梅昌一向八麵玲瓏,沈氏心下有了數,坐坐便退下了。午飯的時候,宋琰聲到了老夫人這兒的青鬆堂,正好碰見了宋梅昌從裏頭走出來。兩人迎麵碰上,宋琰聲先福了禮。宋梅昌對她輕輕一笑,隨後便走了。


    望望他的背影,宋琰聲也估摸出來他為什麽來這一趟。走到裏間,兩位老人家正在席上說些什麽,老夫人先發現了她,拉到了懷裏左看右看,“我家阿好可是瘦了?”一邊又問宋嘯渡,“老爺子,你看著是不是?”


    “是有點兒,這臉上的肉呢,被你藏哪兒了?”


    “……”宋琰聲無奈了,“祖父,你這麽想要一個白胖團子似的孫女兒?”


    “白胖團子?”老爺子嗬嗬一笑,“這是誰胡說八道,我家阿好長這麽好看,哪裏像團子了?”


    “您別一邊說人胡說,自己一邊樂著。”宋琰聲摸摸臉上白胖胖一團,早下決心要克製飲食了,但就是沒減下來多少肉。


    “大哥哥怎麽今兒是這個點兒來?”


    “是為羅家結親的事,娶妻娶賢,他說是中意羅大姑娘。”


    宋梅昌比宋家孩子要大上一些,又在江南曆練許久,早就圓滑老道八麵玲瓏了,兩位老人家和他父親的意思他又如何不清楚。冶春台撞著了羅二姑娘這驕矜性子,為了宋府的考慮,羅家低調正直,與如今炙手可熱的宋家結親自是不會太引人注目,既是二姑娘不成,那大姑娘觀其行事是個本分守禮的,現下六禮未定,一切都可變化。


    宋琰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羅家得知了宋家的意思,自是沒什麽意見。這羅夫人再喜歡偏愛二姑娘羅沁心,也因冶春台鬥畫一事弄得沒臉。羅沁心為了討這宋大公子喜歡,暗下派人打聽搜羅了好些宋梅昌的喜好,本意來個詩文知音之談,博一個好印象,一舉拿下宋大少奶奶的位置。可準備了這麽久,被一遭冶春台鬥畫給毀了,反過頭來被羅冰心撿了便宜,她怎麽咽的下這口氣。


    “我的兒,那是宋家,不是別家,那是他家在挑人,不是你來挑他啊。”羅夫人長歎口氣,看向屋內的大女兒。大女兒得知宋家態度後,驚訝之後便是沉默,收拾著地上的破碎瓷片,任憑妹妹如何羞惱難抑,一語不發。


    羅夫人收迴視線,娶妻娶賢,宋家人眼睛也不是那麽好蒙蔽的。這大姑娘和二姑娘,確實是羅冰心更懂事些,從沒讓她擔心過,費神過。


    這事兒一過去,眨眼便到了秋闈。今年少雨,夏日難耐,與此同時,三皇子也從潭沰寺迴來了,隨後便是蕭長瑛。


    這皇三子在潭沰寺受罰思過一年,一是因著潘黨的緣故,受了波及,二是因著端珣江南受襲一事。聖上明喻罰過一年,隨後不知什麽原因,也沒有宣召入京,據說是自請旨加罰,連皇後那份也一並受了。


    次年蕭長瑛便啟程去了潭沰寺,很有同甘共苦的意思。蕭家因為蕭長元在臨安賑災有功,雖說是皇三子的人,但聖上至今壓著沒提,像是睜隻眼閉隻眼了,無功賞也無牽連之罪。


    聖心難測,誰知道聖上心裏頭琢磨些什麽呢。


    宋琰聲沒關心這些,她正為自家三哥哥秋闈擔心得寢食難安呢,依照元盈的話來說,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她哥沒愁,倒是宋琰聲自個兒先給急上了。


    今兒正好沈芳之來冶春台查看角子功課,他看著一邊給宋梅衡準備吃食點心的宋琰聲,搖搖頭道,“你別瞎忙活了,你三哥哥可不愛吃這些甜膩的。再說考試還有好幾日,你這忙著也是瞎忙,今年夏熱天悶又燥,東西除非冰鎮,那都放不了一日的。”


    宋琰聲動作一停,拍了自己腦袋一下,又焦慮地坐了迴去。雖說早知宋梅衡是前世的探花郎,但前世裏她未曾為他這段難捱的時間做過什麽,心裏一直梗著過不去。她知道自己這個狀態也不好,怕影響宋梅衡,都沒敢在他麵前轉悠,隻能跑來冶春台沒什麽主意,瞎收拾一通。


    “這吃食不要,筆墨紙硯一定要的吧。我記得樓裏新進了幾套上好的筆硯,得趕緊問雨生要去,可千萬別賣光了。”


    沈芳之看她小步子走來走去,一時失笑,搖了搖頭。一旁的元盈撐著下巴,一邊挖著奶酪冰沙,懶得再看這六姑娘,扯著沈芳之說話,“有必要嗎,忙活來去,要是我哥,我才不理他呢,隨便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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