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聖旨,元載便立刻脫下身上紫袍交還老太監,因為西州是下州,而下州刺史的品級隻有正四品下,元載的加官以及爵勳也已經一並革除,所以從現在開始,他已經沒有資格再穿戴紫袍官服,隻不過金魚袋還得稍晚一些再還迴去。


    因為元載還得去政事堂交還印信,同時交接工作。


    如果不佩戴金魚袋,元載根本連建福門都進不去。


    讓元載沒想到的是,當他神情淒惶的來到建福門外時,卻撞見了同樣前來政事堂歸還印信順便交接工作的楊炎。


    看見楊炎也穿著一身緋袍,元載心情突然就好了。


    楊炎則忙不迭的以袖掩麵,急急忙忙進了建福門。


    楊炎這次真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在李適繼位的第一時間就上書告發元載結黨營私,擺出一副為民請命的架勢,結果卻反而觸怒李適遭謫貶。


    巧的是,楊炎居然也被謫貶到北庭的伊州當刺史。


    也不知道這隻是巧合,還是李適故意這麽安排的。


    “小人!”衝著楊炎背影啐了一口,元載這才不疾不徐走進建福門。


    穿過熟悉的宮門,走過熟悉的甬道,不知不覺就走到政事堂大門外,隔著朱紅木門,隱隱可以聽到當今聖人那中氣十足的聲音。


    登基了,說話的腔調都不一樣了啊。


    ……


    李適因為繼承了皇位,自然不能夠再兼任尚書令。


    但是身為大唐的聖人,隻要精力允許都可以到政事堂參與政務討論,當年的唐太宗和前期的唐玄宗都是這麽幹的。


    不過能一直堅持的大唐皇帝並不多。


    李適現在正好處於年富力強的時候,幹勁還很足。


    “其他老臣的封賞就按你們說的辦,但是李晟、王臣還有郭曦等人的封賞先擱置,等平定了魏博、成德及淄青鎮之後再行議決。”


    “再派人趕緊將顏真卿從湖州召迴,擢為侍中。”


    元載、楊炎還有顏真卿的世界線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元載和楊炎雖遭謫貶,卻免於抄家滅族的下場,畢竟這個時候無論元載還是楊炎,都還沒有進入獨掌朝綱的階段,所以結黨營私貪汙受賄沒那麽瘋狂,原本元載被抄家之時一人就獨占三坊,抄出的財物僅胡椒一項就是八百石之多!可是現在,元載的右相府邸僅僅隻占了懷仁坊的十六分之一麵積,楊炎的府邸麵積就更小,至於財物,雖然算不上兩袖清風,但是在高官之中也算是寒酸的。


    顏真卿更是直接從湖州刺史升左相。


    而且李希烈都投降了,所以不可能再次被縊殺。


    正說話間,有內侍走進來稟報:“聖人,西州刺史元載至。”


    李適聞言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歸還印信即可,交接事務就不必了,反正他也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來政事堂了。”


    內侍應了聲喏倒著退出政事堂。


    “我們繼續。”李適又接著說道,“老董,下一個議題是甚?”


    董休連忙說:“盧龍節度使朱泚送來賀冊,恭賀聖人繼承大寶並要求率盧龍軍南下,協同朝廷大軍進剿魏博及成德鎮之殘部。”


    “駁迴!”李適不假思索的道,“朱泚狗奴,隻是想趁火打劫。”


    “聖人明鑒。”剛剛返迴長安且已經轉任中書令的王縉附和道,“朱泚若是真的願意為朝廷排憂解難,就應該率盧龍軍渡海攻擊淄青鎮,畢竟淄青鎮的十萬大軍已經被河陽三城、澤潞、滑亳及汴宋諸鎮吸引到了南線,北線青州正是兵力最空虛之時。”


    “不過河北戰事一直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剛剛從中書舍人晉升中書侍郎的崔佑甫又開始展露他的鋼鐵直男屬性,“魏博、成德兩鎮對於官軍而言是毒藥,然而對於同為河朔三鎮之一的盧龍鎮卻是塊肥肉,朱泚早晚會經受不住誘惑引盧龍軍南下。”


    “那正好,連他一塊剿滅。”李適現在說話可是有底氣多了,霸氣盡顯。


    頓了頓,李適又接著說:“河北戰事全聽王臣的,王臣怎麽說就怎麽打。”


    不管是當太子的時候還是已經繼位當了大唐皇帝,李適對王臣始終是信任有加,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初在麟德殿上拿身體為他遮擋箭矢的安西小將,絕對不會背棄大唐,也絕對不會背棄他,朕以國士待彼,彼必以國士報朕。


    ……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王臣頷首說,“這是我對當今聖人的承諾,隻要當今聖人厚我信我用我,我就絕不會負他!”


    “賢婿的這份赤膽忠心,聖人當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然而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倘若朝中非議的人多了,聖人隻怕也是不好辦。”李晟委婉的說道。


    郭曦附和道:“其實就算大炮不能用,也能掃平河北。”


    馬燧也說道:“如今魏博、成德兩鎮主力盡數被殲滅,河北諸州僅有臨時募集之鄉兵及壯丁,不堪一擊,末將也以為可以盡快進軍剿滅河朔叛軍!”


    從副帥李晟,到節度使郭曦、神策軍都將馬燧都支持盡快進軍河北。


    隻有王臣堅決反對,搖頭說:“不急,還是讓河北局勢再發酵一下吧。”


    “讓河北的局勢再發酵一下?”郭曦蹙眉問道,“駙馬都尉此話是何意?”


    王臣反問道:“郭節帥可曾讀過左傳的曹劌論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曹劌論戰?”郭曦愣了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你是說,若此時發兵河北,則河北士民必同仇敵愾,然而時日一長,則難免會心生懈怠?”


    “不隻是心生懈怠。”王臣冷冷的道,“最可怕的,並不是斬下來的劍,而是懸在心中未及斬下的那把劍,隻要時日一長,河北士民之間難免會互生怨懟,庶族埋怨士族為他們招來刀兵之禍,士族則埋怨庶族愚昧而不自知,重壓之下雙方更可能反目成仇,庶族希望士族早日被遷走,而士族則會怨恨庶族見死不救,如此一來,雙方早晚會離心離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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