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biquxs.info/


    </p>


    最後一台車裏下來的,是一臉得意的唐書白。他又自由,而且還更闊了。事業上的如意統統地擺在了臉上,他是特意挑的今天,要大大地出麵宣告,他此次迴歸將更上一層樓。


    可惜了,不料約翰遜因為厲鳳竹提出,要公開他們冰釋前嫌的消息,同樣也選擇在這個場合進行。這一來,唐書白倒被人完全地搶占了風頭。他不免揣想起來,厲鳳竹手裏究竟有什麽呢?不論是公是私,想近她都近不得,可真是頭疼得很。


    來的記者太多,獄長就讓這些人都拿出證件來,他看一眼抬頭,是耳熟的大報社就放進去,其餘小報就看私下誠意如何。這樣辦法,自然是來得早的人能占一點先機,可以訪一個小小的獨家。


    這頭一個要問的,便是他還上訴嗎?


    牢裏光線很暗,由牆上一格窄小的鐵窗裏照進來的,簡直不能說是光,隻是微微地顯出一點顏色。


    馬仁縮在角落,語氣雖然很憤怒,聲音卻虛弱極了:“打個屁,沒錢!”


    厲鳳竹踩著步子一路跑進來,搶上前問道:“您還主張馬將軍是您的兒子嗎?”


    人身上帶出來的各種臭味混在一塊,往她鼻子裏鑽去,輕易就引出她兩個噴嚏。嘴巴一張,味道又衝進胸腔裏,刺得她立馬又幹嘔了一聲。


    馬仁幹脆地躺倒在地,唿嚕唿嚕打起鼾來。他住的這一間,簡直小得不如狗窩了,將將能容他橫下身子。


    厲鳳竹彎腰蹲著,膝蓋碰了他身上一寸皮膚,有灼熱的感覺。照常來說,他這個年歲的人,因為血氣漸漸枯萎,更容易發寒,看來這時恐怕正害著什麽病。她因此說:“老爺子,您心裏有苦呀,這時候跟咱們說說是最好的。我很知道,有些小人呐就是這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您老一個人在這扛著苦夏,人家卻在家可是舒坦著,何苦來呢!”


    這時候,打點了一筆錢,由最後一個進門卻走快速通道進來的唐書白,正好地踩著光亮的皮鞋出現了。


    厲鳳竹留心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繼續對馬仁勸道:“您的律師,就是那位慈善家葉濟世先生,他給您請過大夫嗎?”


    “越是有錢,越是一毛不拔!”馬仁似乎被觸動了神經,騰地坐起來,抓了地上一把草,恨恨地當空一丟,一雙光腳從縫裏踢出來,幸而被腳鏈絆著不曾踢到人。


    眾人卻是唿了一聲,紛紛往後跳開。


    厲鳳竹心中暗暗想著,馬仁一定是被特務拋棄了,心裏恨又不敢罵,怕惹急了特務,全家老小都要為他陪葬。


    緊跟著,馬仁悲從中來,腦袋重重往牆上磕了去,嚎哭起來:“頭一次看見馬守華時,我就知道他不是我兒子,可他們不讓我迴老家,非要給我錢,讓我出麵打官司。說隻要我肯打官司,不管輸贏都賞我一千個大洋呢!可到現在,我蹲大獄了,別說發財了,家裏那點兒虧空還不知要往哪裏去填呢。”


    聚過來的記者越來越多,大家揣摩馬仁口中的那個“他們”時,不由都要去瞥唐書白一眼。


    唐書白倒是很沉得住氣,視而不見地也提出一問:“老爺子,出獄後有什麽打算呢?”


    馬仁聽說,哭得更撕心裂肺了,他覺得自己挺不過半年了,心裏實在怕極了,簡直地是想替自己哭起最後一程來:“太爺呀,行行好吧,讓我這孤老頭子迴家吧!我知錯了,我再也不說謊,再也不打官司了。讓我出去吧,我一定不讓人改名,我自個兒改行嗎?我不姓馬了,再也不姓了……”


    他的鼻涕眼淚齊刷刷下來,嗝地一抽,竟昏了過去。


    “請醫生來,快請個醫生來!”厲鳳竹覺得那情形很不妙,忙跑出去告訴獄長。


    獄長點頭道:“知道了,既然人不好,各位就請先迴吧。”


    自那以後,厲鳳竹再不曾知道,當獄長以看病為由支走記者後,轉頭對手下人說的話是:“開賬歸開賬,醫生就不必請了,這老頭子幹的不是人事,臨了捐一點錢出來給弟兄們打打牙祭,也算是修來生了。”


    走到街上,厲鳳竹先找了一圈車子,故意放慢了腳步。等到唐書白拿著車鑰匙,邁著大步,追齊了她的腳步時,她才扭頭冷笑道:“前輩究竟是前輩,一個案子翻著花樣地玩兒,今天來又是衝著什麽呢?明早的頭條,大約又會是一個全新的故事了吧。”


    “不遑多讓,密斯厲也很有能耐啊……”唐書白往天上拋了兩下鑰匙,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語調,“我可從未見過約翰遜先生也有與人握手言和的時候。”


    “代問呂先生好。”約翰遜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笑著向厲鳳竹寒暄後,衝了唐書白一點頭便鑽進了車子裏。


    都是聰明人,厲鳳竹很快就知道了約翰遜今日兩句簡短的話,分別意味著什麽。首先是一招厲鳳竹的要求,在眾人表示他原諒了她。這一來,厲鳳竹就不必擔心將來若在行動上被日本人抓個正著,約翰遜會見死不救了。同時也是拋出疑團,引起唐書白的好奇。可是,以唐書白的智慧也許很快就能嗅到危險的氣息,厲鳳竹這人信念感太強,輕易是不向約翰遜這類衣冠禽獸低頭的,若低了,恐怕也是臥薪嚐膽的意思。那一來,還是突破不了唐書白的戒備。所以,約翰遜又給了第二個線索,告訴他英國方麵試圖再親近津門經濟界的執牛耳者。


    愛錢這件事,不單符合約翰遜的為人,使得他態度上的轉變有了合理性,同時也是戳在了唐書白的軟肋上。經濟上的消息,唐書白總是誌在必得的。


    厲鳳竹默認了約翰遜的舉動,快步追上一輛空車,不給唐書白進一步試探的空間。再過三五日,家事徹底安頓下來了,她必須也迫切地想要迴到日租界去。那裏有太多的迷要解,有太多的事要做。


    ###


    一路地想著,很快也就迴到報社了。


    屋簷底下有人小聲地向她問好:“密斯厲,別來無恙啊!”


    呦,這不是紀冰之的聲音嘛!厲鳳竹眼中閃動著喜悅,咧了嘴笑起來。扭頭看時,冷不防瞧見本該卸下了一身擔子的紀冰之,受了什麽委屈似地癟了癟嘴。


    紀冰之心裏清楚得很,大家都是打鬼門關裏一路逃出來的人,如今還能當麵說出“別來無恙”四個字,是有多麽地不容易。


    “你等我一會兒。”厲鳳竹忽然地朝報社衝迴去,火急火燎取了一件東西在身上,又噠噠噠地一路跑了出來,對紀冰之笑道,“我們報社近來實在是不像得很,連個招待人的地方都沒有。你要是有話說,恐怕得另找地方呢。”


    這一點不用她提,紀冰之也早有預備。倒不是覺著屋裏寒酸,隻是大公報社生動地濃縮了津門衛的現狀——魚龍混雜,並不是個適合談要緊事的場所。


    紀冰之選的地方是法租界一間女子高中的圖書館。這裏一般不對外開放,但她是這所學校的老朋友,每年臨近畢業季,都會來上一堂專業課。一是為了鼓勵誌在升學的女學生報考法科,二是為打算謀事的女學生講解一些必要的法律常識。


    這個時間正好大部分學生都在上課,說起來話來倒很方便。


    厲鳳竹將馬仁在獄中昏迷的消息告訴了紀冰之,接上喟然道:“這就算是徹底結案了,但我心裏卻總覺得這一切像是沒有結束的樣子。或許是舍不得你離開津門吧,剛交上心你就要走。平都說遠不遠的,可是咱倆誰也未必能抽出時間來會麵。”


    紀冰之點了一點頭,微微地頷首道:“是啊,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每迴說起這句話,我心裏就頂不是滋味。”


    厲鳳竹意識到再往下去說,恐怕會為了感傷而耽誤時間,忙掏了工作簿出來:“我們也該為此事畫一個圓滿的句號了。紀律師,請就馬守華將軍的‘棄親不養案’,最後一次接受我的專訪吧。”


    紀冰之轉過身,麵對著她,眼睛斜望了她手裏的紙筆,道:“訪問當然可以,但我有個要求。”


    “盡管提。”厲鳳竹抬眸注意著她的神色。


    “把這個收了。”紀冰之將簿子合上,朝她懷裏一推,“你怎樣寫稿我不幹涉,現在我希望你隻是我的一個朋友,一個可以聽我絮叨的朋友。”


    厲鳳竹雖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但心裏不免狐疑,為何勝利的喜悅在她臉上毫無體現,甚至反覺得她的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嚴肅而凝重。


    紀冰之雙手交握起來,兩根食指伸直了抵在腦門上,眼眉低垂,顯得很苦悶:“法律上的事情我遊刃有餘,但在輿論的浪潮中,我實在進退兩難。退一步,特務集團得寸進尺;進一步,我又感覺到支持者慢慢在趨向極端。”她不敢繼續向下說了,她猜想此刻在厲鳳竹眼中的自己一定是個怪人。極力在各種公開場合促成愛國統一陣線的是她,現如今說這部分人行為上有不妥的依舊還是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津門女記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畫並收藏津門女記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