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難道要抗旨不成!」


    「我忠於大豫,天道不會殺我,抗旨又如何!」


    那一聲天道,似裂帛般劃過李群青耳畔。


    她眼前是那些流民的麵孔,走馬燈一般地過著。在泥濘、膿血與枯瘦草木間,那日在帳中所見的少年女子仿佛仍在哀絕慟絕,目盲者不見天日,死者長已矣。


    那對他們而言,是滅頂的大災!


    天地不仁,又何至於此?


    所謂天道,便是明目張膽的不公嗎!


    「崔大人不放行,鄰省用於救濟流民的糧食運送不進來,那些人都會死!你隻是眼不見為淨,等他們自生自滅,難道不是如此嗎?」李群青握緊了拳,「你說,是不是!」


    「是又如何。」崔宇楊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玄鳥已墜於野,你要那把火燒到全天下嗎?你姓李,更加脫不開幹係……」


    「脫不開幹係的隻有你。」李群青按下火氣,頗冷靜地道,「你是直隸主民官,荒年疫病控製不力,首罪在你。你不肯開關,不過是自掩罪責。」


    「那我倒要看看,陛下如何處置你這冀州長史。」崔宇楊帶了怒意,向她逼了一步,「李氏皇族遍天下,不論興亡,百姓皆苦。你是天潢貴胄,我是貧農子孫。你和我說,你比我更知道他們的生死苦樂?」


    「天潢貴胄?哪門子的天潢貴胄!」


    「在此我令為大,你敢抗命?」


    李群青飛身越過他,一把抓過他放在桌案上佩劍,掀衣跪下,揮手出刃。那寒光一晃,崔宇楊直後退一步,便見李群青將那三尺青鋒抵在她自己頸間,遠山倒豎,腕間青筋分明。他一時發不出聲,隻聞這少年長史厲聲道:「你殺了我!我要抗命,你殺了我!」


    「你這......你這是撒潑!」崔宇楊抖著手,指著她鼻子道,「以死相逼,果然是一介女流......」


    「我是為冀州百姓百姓請命,女流如何,名節又如何!」李群青昂著頭,喊得幾乎聲嘶力竭,「你不開關,就殺了我!從我屍身上,踏過去!」


    後來的官員跑到廳堂門口,全都嚇得不敢出聲。冀州的別駕匆匆過來,見了這光景,急忙進去拽李群青,口中不住勸道:「小李大人,這又是何必呢?崔大人也是一片苦心,你我共事,豈不是應當同舟共濟才對。」


    李群青不肯鬆手,橫著劍高聲道:「李群青在此,跪請布政使大人下令開直隸四境!」


    她頸側已被蹭出了血。


    那別駕緩緩鬆了手。他摸了一陣,看到落在地上的詔書,猜到了七八分,便也不聲不響地跪下,向崔宇楊拜了一拜,道:「既然如此,崔大人不如......」


    崔宇楊捏著劍鞘轉過身,望到那廳堂中跪了不止李群青一人。他一愣,旋即笑起來,鬢邊的白髮散亂地落下,簌簌地顫著。眾人也不敢抬頭看他,隻聽他笑到嘶啞,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是要把肺腑吐出來。


    「是你要殺我。」許久,他啞聲對著李群青道,「我早知如此。去罷,開四境,讓陛下論我的罪。」


    長風灌入窄堂中。


    李群青扶劍起身,不卑不亢地向他行禮。赤紅自她的傷口滲出,沒入深色領口。


    「下官領命。」她道。


    許鶴山站在李群青身後,看著那運送賑濟糧的車馬自麵前過去。


    不遠處就是流民營地,已被冀州的官府接管了,而那負責押運糧食的主管是戶部的官員,直接從李鑒手裏接了任命,也帶了不少兵,大概能應付得了冀州的亂局。


    「小李大人辛苦了。」那主管同李群青道,「放心,那糧食不過官倉,直接到老百姓的手裏。今後冀州責任在戶部,你肩上的擔子可鬆一鬆了。」


    「謝大人提醒。」李群青拱手道,「我到此處,不過督辦了一陣案子,不算辛苦。」


    那主管一笑,越過她肩頭望向許鶴山,朝他遙遙作揖。


    「那我等先去行公務了,告辭。」


    那車馬轆轆而過,馬蹄聲雜亂而低沉。群青被塵土迷了眼,迴過身避了一陣,睜眼時,看到許鶴山已走到近前。


    「聽說新任的冀州長史快到任了。」她垂著眼道,「小師叔一定要此時將我叫迴去嗎?」


    「殿下要做的事,已經完成了。」許鶴山道,「請先上車吧。」


    他看到李群青頸側的繃帶已濡濕了,血跡從裏頭透出來。


    群青聽到他喊「殿下」,一時發怔。自從同他去了三吳之地,這初相見時的稱謂似乎已然被拋卻了。此時,這人卻又那般恭敬起來,不喊她名字,喊什麽殿下。


    她已有了些預感。


    上了車駕,她將頸上沾染血跡的繃帶扯下來,那邊許鶴山抬手就接了過去。他將繃帶疊放好,自座下翻出一個木箱,裏邊有敷料與藥草,氣味苦香。


    奔波一路,那劍傷方才又裂開,此時結出一層薄薄的血痂。群青自己看不見那患處,要伸手去碰,被許鶴山拍開了。


    「別亂動。」他說著,聲色間有一絲遲疑。


    旋即,他將那藥箱放到二人之間,淡聲道:「殿下自己將藥敷上,好得快些。」


    「多謝許先生。」


    「此番殿下在冀州督辦了那些案子,雖於官品而言是越權,卻也是陛下默認的。前幾日那些妖黨盡出供詞、罪名都發落後,我便給陛下寫了奏信。陛下要把這叫魂之事做了斷,便要見好就收,把殿下召迴。」許鶴山輕嘆一聲,「手再往上些,敷料全沒在傷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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