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坊,金玉肆。


    賬房外,李雲洲等待仆從通傳。


    少時,賬房開了,阿碧攙著拓跋月緩步走出。


    “公主。”李雲洲目光落在阿碧身上,覺得她有幾分眼熟。


    “這是阿碧。”


    李雲洲沉思片刻,想起她來,便不再看她。


    “你稍後便要動身了,怎不打點行裝?來我這裏作甚?”拓跋月指了指前方小閣:“坐那兒。”


    李雲洲撓撓頭:“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


    聞言,拓跋月笑起來:“哦?你有什麽東西送我嗎?”


    笑如春風拂麵,溫暖而明媚。


    他手裏捏著小盒子,還未作答,拓跋月便從上到下打量著他。


    “又長高了。”


    李雲洲咧嘴笑:“和我阿幹一般高了。”


    “你也是大人了。”


    “是麽?”李雲洲隨她坐下。


    他從匣子裏掏出一根白玉簪,道:“公主,這白玉簪送給你。”


    拓跋月遲疑了一下:“這我不能收。”


    “怎麽不能收?”李雲洲掃視著周遭,“公主掌管這金玉肆,滿眼的金玉珍寶,便看不上我的禮物了?”


    “這又不是我的私產。”拓跋月失笑。


    “那是為何?”


    “我送你冠帽飾,是因為你一直幫我,你有功。”


    “這樣麽?”李雲洲垂眸,扁扁嘴。


    “也因為,我沒有阿奴,你就像我阿奴一樣,對我……”


    “阿姊!”


    不待拓跋月說完,李雲洲便不由分說,把玉簪插\/她發髻上。


    “阿姊!”他笑意裏藏著一絲黠色,“我就是你阿奴!”


    他既如此說,拓跋月也不好駁他拒他,隻笑道:“好,那我收下你的心意。”


    大抵,是自己想多了。


    閑話了幾句,李雲洲目光落在拓跋月的右腿上,眉頭緊蹙:“此行,我前往荊州處置疫情,那地界接近宋國,應該能買到南方莢蒾。”


    “有用嗎?”


    若步履匆忙,會有些蹣跚不穩,但拓跋月不急於此。


    有時,她甚至都忘了,腿上還有痹症。


    “自然有用。若把這一味藥加上,調理數日或可痊愈。”李雲洲囅然一笑,“到時阿姊就可以行走如飛了。”


    想到這一日,拓跋月唇邊也泛起笑意:“好。那我等你好消息。”


    “隻要找到藥草,我就讓人先帶迴來,小姨會幫你的。”


    “不急,你先做正事。疫病很兇險,你須謹慎小心。”


    李雲洲天賦異稟,非尋常醫者可比,但疫病畢竟是疫病,不可掉以輕心。


    “阿姊,你知道,疫病是如何播散的麽?”


    拓跋月指了指鼻子:“唿吸吐納。荊州當地,已置了多處庵廬。”


    庵廬,專用於收治染疫的百姓。


    “此其一,”李雲洲頷首,“我備了很多浸過藥草的絲巾,不會被病患影響的。”(1)


    他睫羽垂下,手指快速拂過她的手背:“其二,觸碰。”


    拓跋月看看手背,又看看他。


    “這我也有法子。所謂‘正氣存內,避其毒氣,複得其往,即不幹邪’,有些人不容易沾染疫氣,是因為心裏有正氣。不瞞阿姊,我在調配方劑,若是製成,便可解疫氣之困。”(2)


    拓跋月驚喜不已:“若是成了,豈不是也可用於軍中?”


    “當然。”李雲從微微昂首,一臉得色,“我魏軍便不再受疫氣困擾,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她不由撫掌大笑:“心向往之!”


    突然,李雲洲目光灼灼,定在她臉上:“到時,我陪阿姊一起去看大好河山,可好?”


    “好,”拓跋月莞爾,神往不已,“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我沒去過江那邊呢。”


    一條江流,隔開南北,也隔開了所謂的華與戎,但皇帝卻說,他要混一戎華。


    “其實,”拓跋月神色轉黯,“我也隻去過河西……”


    二十年歲,她腳步不曾踏出平城、姑臧一步。榮辱係於一身,她哪兒也去不了。


    李雲洲卻似未聽見她的愁語,輕聲念著“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不知念了幾遍,臉頰泛起一絲酡色,倏爾,他看向拓跋月的眼底,便蒙了一層水汽。


    拓跋月哪知,李雲洲滿腦子都是“魚戲蓮葉間”,與他再敘了幾句話,便讓他迴家去了。


    等他一步三迴頭地去了,拓跋月方才重新踱迴賬房。


    副主事闞駰,已在賬房中呆了許久。


    上任第一日,拓跋月先把一幹人聚於一堂,一一過眼。


    之後,便與闞駰來賬房查賬。


    官營金玉肆已二十餘年,賬房內,計簿堆積如山。其中,藏著多少壞賬?


    “闞副主事,”拓跋月踱過去,“可看出什麽來?”


    闞駰手指輕輕敲打著案幾,發出“篤篤”聲響:“我通覽了一遍,金玉肆盈利漸少,這不合理。”


    “或者,是因為開放了幾家私營?”


    大魏的金玉肆,起初隻有官營,但在這十年裏,也允許幾個大戶私營,對其征以重稅。方才,李雲洲送她的白玉簪,便出自“虞記”。


    與官營相比,虞記的料子雖沒那麽好,但貴在樣式新,因此在坊間名聲鵲起。


    “有這個可能,”闞駰頷首,轉又蹙起眉來,“但國家怎會做虧本的買賣?開放私營之時,必然衡量過所征之稅的多寡。”


    道理沒錯。若是所征之稅,不能填官營的缺,何必讓人“分食”?


    “其實,私營的大戶,做的多是老百姓的買賣。達官貴人們,還是更喜在金玉肆買珠寶金玉。”


    闞駰隨意揀出一本計簿:“公主,您看,司會做得很細致,買家的名姓都記著呢。”


    拓跋月一頁一頁翻過去,凝神細思。


    逾時,她闔上計簿,道:“既如此,這事兒就不難辦了。”


    她指著一大堆計簿:“查一查,京畿內的達官貴人,有誰沒在金玉肆買過珠寶金玉,或是很少來買。”


    “什麽?”闞駰瞪大眼。


    她在說什麽?


    (1)《孟子·離婁》記載:“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


    (2)正氣,就是免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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