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州剛剛送來軍報,陛下請相爺前去議事。」


    秦毓章停筆起身,桌上攤著寫到一半的信,他沒有收走,直接拿起來燒掉了。


    錢書醒見怪不怪,一麵為他撫平官袍上壓出的褶皺,一麵問:「報上所言何事?」


    「下官不知。」賀今行答。在送到抱樸殿之前,他並未看過。要等之後送迴通政司謄寫底簿,才能得知具體內容。


    「當真不知?」錢書醒再看向他時,便目露懷疑與不滿。


    雖未提初上任那日的事,但賀今行知道,這「不滿」裏麵有這一分因素。他沒有辯解,而是疊掌道:「下官認為相爺用我,是要用我做實事。」


    錢書醒皺著眉想要再說什麽,秦毓章拍拍他的胳膊,製止了他。


    這間直房並不大,三個人在內顯得有些逼仄。


    秦毓章從寬大的桌案後走出來,便站到賀今行麵前,微微笑了一下,「你覺得你有這個能力嗎?」


    賀今行沉默,下一刻,毅然道:「有。」


    「好,那就堅持下去。」


    秦毓章如此說罷,便拂袖而去。


    端門到抱樸殿這條路,他走了快二十年,千丈之遠,也不過一眨眼。


    明德帝服藥過後,於後殿道場打坐養神。


    兩側大窗半開半閉,有風穿插過。秦毓章進來時,袍袖被吹起,又被掖下。


    順喜送上那份軍報便悄然退出去。


    秦毓章跪於禦台之下,展開看罷,緘口不言。


    君臣二人相對,明德帝滿麵倦容,帶著倦意說道:「秦卿啊,自朕登基以來,麵對這一攤子漏洞,是怎麽填也填不滿,怎麽補也補不圓。十八年了,實在令朕疲憊。」


    秦毓章取下樑冠,彎下脊樑,深深稽首。


    「臣不能為陛下分憂,臣有罪。」


    第268章 十一


    下午些,那份軍報才隨帝命一道下發至通政司。


    振宣軍總兵方子建親筆,振宣軍中軍糧所存無幾,請求朝廷支援,並指示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皇帝則命其避戰緩動,減少消耗。再讓甘中路與寧西路適當地征糧,漢中路在一旬之內湊出至少十萬石糧食,以解燃眉之急。最後責令秦甘路新任總督到任後即刻主持恢復耕種,不得拖延。


    賀今行懸了半日的猜測終於被證實,殷侯生前便擔憂的局麵,無可避免地發生了,令他感到無比的苦澀。


    一直以來,不論邊關、地方還是中央,種種問題都離不開「錢糧」二字。而他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揚湯止沸,治不到根本。


    他想起當年殿試策問,自己所做的那篇文章,躬行至今,才知遠遠不夠。


    到底要怎樣才能富國強民,徹底解決這道難題?


    他滿懷思緒,親自將諭旨謄寫存檔,封口上漆,送去捷報處,加急發出。


    但願政令下達之後,蒼州的危情能緩解一二。


    快馬帶著聖命迅速發往各地,比它們更快出京的,是一封送往江南路的密信。


    幾日之後,許輕名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正在視察臨州織坊業。


    康琦年陪同著跑了大半日,看他收好信便叫大家繼續,以為隻是尋常信件。


    第二日,卻被製台大人召到總督府,與布政使和按察使一道細看將要頒布的新政令。


    一乃收租歲,今春額外徵收九個月的賦稅,積極繳稅者可免去明年一年的賦稅。二則是發行江南通兌寶券,以麵額出,年增半分利收迴。


    兩條都讓他心驚不已,脫口問:「大人,怎麽忽然就?」


    許輕名示意他坐,解釋說:「上月末,蒼州軍糧告急,陛下讓漢中與甘中、寧西三路共同湊糧食。但這隻能緩一時,且此時我們與西涼人都會竭力避戰,等到了夏末,必定會有一場決戰,所以要盡快籌措錢款以充軍費。」


    康琦年急道:「可朝廷不是沒有點到我們麽,這與我們何幹啊?」


    「宣京不知,難道你我也不知?稷州拿不出多少糧食,甘中與寧西又能徵到幾石?我雖算不到他們具體能供應多久,但我並不看好。」許輕名習慣了凡事做最壞的打算。


    言下之意,朝廷早晚會點到江南路,不如早做準備。


    康琦年亦知他們江南幾乎是避不開的,但沒有聖旨下來,就總是存著一點念想。


    而且,不管租歲還是寶券,都有個問題。他說:「這兩年稅賦本就重,百姓們一直是勉力承擔,哪兒有餘錢呢?」


    坐在一旁的布政使道:「這是戶曹計算過的結果,完稅之後的餘留,應當足夠令大多數人果腹。實在不足的,酌情少收,但不能不收。」


    康琦年哀道:「我們身為父母官的職責,難道就是讓他們隻能勉強吃飽嗎?」


    布政使:「康大人,我們誰也不想走到這個地步,但是這有什麽辦法?與其等到時候朝廷突下命令,再手忙腳亂地收稅,不如現在就徐徐圖之,中間出了什麽問題也好有時間解決。」


    「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但製台要下的決心,才是最大的啊。可話說迴來,這又能怪誰?隻能怪咱們剛遭水患,就爆發戰事,倒了幾輩子的大黴,才遇上這等齊全的天災人禍。」


    一番話說完,廳中陷入沉悶的寂靜之中。


    許輕名道:「租歲必須收,上了黃冊的誰也不能免除。至於寶券,就這兩日,布政司將此時身在江南境內的大商戶都召集來,從他們開始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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