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畢,順喜執麈唱朝。


    文武百官紛紛看向殿中。這是重啟通政司之後的第一個朝會,議事的章程變了,具體能變到什麽樣,還得往後看。


    賀今行放緩唿吸,整冠理袖,出列行至禦前,將奏本拆封再依次朗讀出來。能放到此時的都是些牽涉較廣又不怎麽緊急的事,三五件奏罷,清亮的聲音響遍崇和殿。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身在北黎的議和使團觀摩完新君的繼位大典,與北黎王庭重商議和條款,卻受到了重重阻礙。簡言之,北黎人不同意他們提出的賠款要求。


    「……一百萬兩白銀減至二十萬兩,七千隻羊減至三千隻,五千張氈毯減至兩千張……」


    賀今行亦是第一次看到奏本內容,雖然聲音平靜得沒有起伏,心下卻感覺不太妙。


    果不其然,念讀完畢,朝堂上便炸開了鍋。


    武官們覺得北黎人不識抬舉:「豈有此理,這北黎人作為先行發動戰爭的一方,又沒打過咱們,現在自然應該賠償我們的軍費損失不是,砍成這樣,簡直欺人太甚!」


    「既然不願意賠錢,那就拿命來償!咱們再打就是,打服了看他們還敢不敢這麽叫!」


    文官們則懷疑道:「有靖寧殿下在,為何還簽不下這道盟約?公主既做了北黎國母,新君又是個黃毛小孩兒,照理來說應當能夠左右合約的簽訂。」


    「難道說,殿下和親出去,就忘了母國,忘了血脈根源,站到了北黎人那邊?」


    賀今行此時應當退下,但聽到這些七嘴八舌的聲音,不由站住。


    左右數位同僚是叫不住的,他幹脆上前一步,向上首的皇帝高聲進言:「陛下,臣有奏。」


    殿內立竿見影地安靜下來,明德帝道:「說。」


    他無視周遭投來的視線,直道:「臣以為,和談不順,我大宣應當對北黎朝廷施加壓力,而不是將這份壓力全壓到靖寧公主身上。」


    「公主身處異國他鄉,歷經兩次政變,多次虎口脫險,藉助合東部族的力量才得以保全自身。哪怕如今身為太後,必然也受到重重掣肘,何以認為她就能全權決定和談事宜?」


    「再迴看公主和親之後,以一身阻止了兩國之間爆發更大的戰爭,全力斡旋扶持幼君上位,所做所為無不利於我大宣,更不應該被無端質疑。」


    位列武班之前的忠義侯亦出言道:「陛下,臣附議。」


    「靖寧公主有功於我大宣社稷,我們該相信她才對。此等關頭,與其無端猜測她,不如與她內外合力,想辦法盡快簽訂和約。」


    老實說,以他對北黎的了解,近年冰雪,拿出這些比較艱難,


    明德帝麵無表情地看了半晌,一揮手,「款項半點不能少,諸卿若有辦法令北黎人就範,可暢所欲言。」


    這就是認可兩人所奏。百官遂止住前言,就如何對北黎施壓另起議論。


    崇和殿重新熱鬧起來,沒有賀今行的事了,他便退迴自己的位次。路過幾名先前開過口的朝官,目光顯然對他不滿。眾議之中,更不乏夾雜著含沙射影針對他的話語。


    然而在他看來,這一時的口舌之爭,毫無意義,完全沒有爭論的必要。是以他一概不迴應,立在原地不動如鍾。


    他的老師張厭深曾經說,朝會,就是把已經決定的事情拿出來宣布一遍,再把一時無法解決的事情拿出來吵吵,吵到雙方都厭煩了,朝會就能結束了。想體驗上朝的感覺,起早去玉華橋逛一圈禽鳥市場即可。


    如今親歷一遍,確知老師形容精妙。


    順喜宣告退朝的時候,此事隻定下了大略的章程,著政事堂再行深議。雖然有用的話並不多,但不可否認這或許是找到方法、達成共識所需要的過程。


    賀今行迴想這個早朝上較為關鍵的發言,發現秦相爺幾乎一言未發,皇帝也並未詢問後者的意見。


    再思及自迴京之後發生的事,總覺得帝相之間,好似拉著一根無形的繃緊的弦,一挑,就會斷掉。


    他跨出殿門,朝陽的光輝自一側漫逸而來,柔和而絢麗。他不由側目,卻看到一張熟識的麵孔。


    林遠山佇立在一排羽林衛中,身形未動,隻向他咧出一排大白牙,做了幾個口型。


    禁軍當值之時,不得無故與朝臣內侍交談。他不想給人添麻煩,也無聲地迴了一句話,隨後兩兩相視而笑。


    曾經一同讀書或是科考的友人,如今各有前途,怎能不叫人欣喜?


    殿內的人流湧出,賀今行不再耽擱,大步出宮。


    月終,通政司要將本月已收發的奏摺副本送與六科稽核。雖然才將運行,經手公務不多,但該有的章程不能省,也可早些熟悉一遍。


    然而剛迴衙門,捷報處便送來一封軍報,紅封火漆,來自蒼州。


    他當即取了奏報,折返入宮。


    現在他已不需要有人接引,拿著「奏事使」的牌子,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抱樸殿。


    明德帝剛用過早膳,聽到何萍通稟後,按了按太陽穴,「傳進來罷,讓朕看看又是怎麽了。」


    軍報拿到手裏,一看,便沉下臉。


    順喜端著湯藥過來,一見天子模樣,忙試探著叫道:「陛下?」


    明德帝閉上眼,捏緊了摺子一角,半晌,才道:「算了,叫秦毓章立刻來見朕。」


    這話卻是對賀今行說的。他領命應是,過端門時便將口諭傳給正在此處直房的秦相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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