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麵要深得多,匕首和短刀插進沙裏掛不住,也使不上力,兩人便都拋了武器,試圖在天旋地轉間抓住對方。


    翻滾當中,賀今行掛在脖子上的綠鬆石項鍊抖落出來,被那日阿拽住收緊,想要勒死他。


    他被迫將身體與對方挨得更近,以緩解後頸的壓力,但這也給了他掐住了對方脖子的機會。


    直到跌進穀底停止滾落,兩人仍然纏在一起,互扣命門,都隻剩最後一點力氣。


    賀今行被壓在底下,臉上被沙粒擦出許多細小的口子,左臂已毫無知覺,隻剩右手還在勉強用力。


    他急促地喘息著。


    天地在他眼裏豎直,明月倒懸,一望無垠的大漠壓在他頭頂,斷絕了所有退路。


    他屏住唿吸,幾息後猛地奮力挺身,額頭撞上那日阿的額頭。跌迴去的時候,後頸傳來劇痛,繩子勒破皮陷進肉裏,接著驟然一鬆。


    吊著綠鬆石的半截皮繩從那日阿手中飛出。他的手掌流了太多血,裂開的口子深可見骨,也因此流失了太多體溫,凍僵之後,已攥不住哪怕一根繩。


    賀今行撈住那截斷繩,任由那日阿的身體倒下來,砸在自己的身體上。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聚起力氣將對方推到一邊。


    天地豁然開朗,世界驟然清晰。一輪巨大的月亮就懸在他頭頂,仿佛觸手可及。


    十九年。


    距他的親生父親戰死於此,已經十九年。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他半舉起手臂,欲伸向圓月。那枚綠鬆石掛在指間,瑩瑩似淚滴。


    下一刻,沙山傾頹,滾滾黃沙如大雪落下。


    第251章 七十三


    星央與最後一個西涼人纏鬥之際,大地似應和一般,響起一聲沉悶的嗡鳴。


    兩人齊齊往聲源處看去,那沙丘頂突然矮一截,竟是滑坡了!


    星央心中一突,搶先收刀,趁對方失重迴首之機將人劈倒在地,又往脖頸補了一刀,便轉頭飛快地爬上沙丘。


    月亮沉沉墜在天中,底下黃沙浩浩千頃,不見半片人影。


    他腦海空白一瞬,隨即扔了刀衝下坡。流沙不實,踩上去如陷泥沼,幾步便失了平衡,抱著頭一路滾跌到底。


    傷與痛已不在知覺之中,他跪在坡底仰望眼前的沙山,仿佛全世界都將傾塌。


    在哪裏,在哪裏?


    他盯著毫無異樣的沙堆,徒手不停地將它們刨開。沙粒鑽進綻裂的傷口,堵住流出的血;風帶走溫度,將沙漠變作冰窟,讓他四肢逐漸僵冷。


    這些都無法阻礙他的動作,他甚至越來越快——這個世上,除了他娘,就是將軍對他最好。他早早地失去了娘親,不想再失去他的將軍。


    然而他找不到,挖得雙手血肉模糊也沒有挖出一衣半角。


    突如其來的暈眩讓他抬手撐住額頭,絕望趁機降臨,讓他心碎得想要一起死在這裏。


    就在這時,眼角忽然瞥見一點瑩瑩微光。他立刻忘了其他,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將那點光抓住。


    翻過來看,是一枚不及小指頭大的綠鬆石。他愣了一下,認出來的瞬間忍不住嗚咽出聲。


    十四年冬,賀靈朝離關的第一年,神仙營在仙慈關一如既往。西北軍沒有接納他們,也沒有排擠他們。星央早早弄來一塊鬆石原礦,斷斷續續打磨幾個月才做成一條項鍊,適逢林遠山跟隨軍師迴京,他便托對方幫忙送人。


    言談間念出那個嶄新的名字,陌生得有些拗口。但當林遠山笑說今行和他關係一定很好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無論將軍叫什麽名字,是什麽身份,要去做什麽事,都是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


    他握著那枚綠鬆石,連同最真切的禱願,鄭重地交付出去。


    ——願將軍年年歲歲,百邪不侵,萬事順意,逢兇亦能化吉。


    「將軍,將軍……」


    混沌之中,賀今行隱約聽見有道熟悉的聲音在唿喚自己,他欲迴應,卻似被巨石壓住一般無法動作。


    那聲音滿含擔憂,他不忍讓對方一直焦急下去,便拚命地試圖睜眼使自己趕緊醒來。


    如此拉鋸不知多久,身體終於有了反應,連嗆數下咳出血。他的意識跟著清醒,撐起眼皮,隻見一片模糊的影子占據了大半視野。


    星央將他從沙堆底下挖出來,簡單處理過新的舊的傷,正仔細拂去他頭臉上粘黏的砂礫與血汙。察覺到他似乎清醒,忙湊近了,小聲地叫他。


    賀今行的視線才將聚攏,能夠看清人形。那張臉被血淚混著沙塵攪和得一塌糊塗,唯有雙眸在月光下噙著淚,像浸在水裏的純度極高的寶石。


    怎麽哭了呀?


    他發不出聲音,想伸出手替對方抹掉淚痕也抬不起雙臂,隻無意識地翕動眼睫。


    這一點點動靜讓星央得到了極大的安慰,他低頭蹭了下肩膀。而後麻利地脫下外袍裹住他,又取下自己胸前掛著的綠鬆石吊墜,給他戴上。最後將他半扶著挪到自己背上。


    「將軍,我們迴仙慈關。」鼻音濃濃,囫圇得聽不清字詞。


    然而賀今行被他背著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聽著窸窣的腳步,就明白了。


    這裏沒有傷藥也沒有水,西涼人更是隨時可能追上來,不能久留。


    可是,從葉辭城到仙慈關,騎馬尚需三五日,靠一雙腿要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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