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離鄉賤吶。」皇帝搖頭,「遠洋船隊還沒消息?」


    秦毓章答:「本該近幾日到禹州港,但遲遲沒有新的消息傳迴,恐怕遇上事了,隻能再等等。」


    「等、等、等……鹽茶稅巡出多少轉手用掉多少,涼餉要撥給軍需不可亂動,陸氏所抄家財倒是可以用於賑濟,但顯然不夠啊。」明德帝一手按到百靈台上的長匣上,一手蓋住額頭,閉目仰天,半晌才嘆了口氣:「陸潛辛舍了身家,國難當頭,其他個世家大族,也該有些表現。」


    禍患既起,沒有誰能獨善其身。秦毓章沉默片刻,終究躬身道:「臣明白。」


    「由你辦下去,朕放心。」皇帝側過身來看他,「這賀今行也算獻策有功,你說朕要不要把他調迴來?」


    「朕喜歡這種人啊,悶頭辦事,沒有廢話,就像孟若愚一樣。但就是有時候容易鑽牛角尖,不是要跟朕對著幹,就是要跟自己過不去,不如秦卿時時刻刻都合朕心意。」


    秦毓章聽著如此直白的誇讚,抬起的手臂沒有晃動一下,「合適的時候用,不合適的時候棄。陛下是君,拔擢貶黜,皆為天恩。」


    「也是,這年輕人走的時候憋著氣,一年兩年磨不平,就讓他繼續待著吧。」明德帝也收迴手負於背後,笑了一下。


    君臣初議之後,政事堂當即召六部再議。其中一項就是提議各部堂官、尤其出身高門世族的幾位做表率,為賑濟受戰亂影響的流民,獻錢獻糧。


    秦相爺開口提議,裴相爺帶頭應承下,誰也沒提拒絕的話。


    燈籠亮了一夜,第二日,就有好幾封家書寄往各自本家。


    裴老太爺收到大兒子來信的時候,正在自家園子裏垂釣。


    天氣晴好,重明湖畔涼風習習,暑熱不侵。老爺子看了一半,便將信紙揉成團扔進水裏。


    自抵達南越後失蹤多日的王正玄陪坐在側,昏昏欲睡,乍聽水響以為有魚上鉤,長竿提上來卻是空空如也。


    裴老爺子哈哈大笑,然後說:「別下水了,王大人該走了。」


    王正玄一下清醒了,「使團迴來了?明憫怎麽樣?」


    「挺好的,你現在出發,能和我那孫子在江南匯合。」裴老爺子說罷,讓管家送上備好的謝禮,「這迴叫你吃了虧,日後定然有給你的補償。」


    「老大人許諾,下官自然是信的。」王正玄忙站起來接了禮,道完謝又疑惑道:「隻是,當真不能叫相爺知曉真相?」


    「若叫他知道,老夫倒是老無所謂,王大人卻如何自處?」


    王正玄迴過味來,隻道自己必信守承諾,繼而行禮告辭。


    管家送走客人,迴來為主人換魚餌,說:「太爺用心良苦,四少爺定然不會辜負。」


    裴老爺子寫了兩筆迴信,才執魚竿一甩,垂鉤入湖。


    「一朝天子一朝臣吶,這一朝不頂用,可不得早些綢繆下一朝咯。」


    第240章 六十二


    「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鹿角解……是為『夏至』。」


    雍容華麗的被稱作「穹廬帳」的圓頂宮殿裏,靖寧向圍坐在她身前的侍女們講《禮記》的月令。


    她的北黎話已經說得很好了,穿著貼花單袍,戴著翻簷的尖頂帽,長長的珠璉垂在兩頰邊,除卻明顯不同於他人的明麗五官,完全是一個地道的黎人。


    一段念完,她又用漢話慢慢地念了一遍「夏至」這兩個字。


    「砂、紙?」活潑的侍女們跟著念。


    「是夏、至。」靖寧就像教幼童識字的塾師一般糾正了幾迴,「意思是說這一天,太陽升到最高點,陰陽之氣交融爭替,萬物開始更新換代。在南方,鹿開始脫角,蟬開始鳴叫,半夏發芽,木槿開花。在我們的草原上,河水漲起來,蒿草長起來,牧民也趕著羊群遷往早就看好的草場。再數四十個日子,就可以給母羊配種。」


    她邊說邊用黎人的語言提筆做注釋,心下卻有些遺憾,自己終歸是沒有熟練到可以進行精簡的翻譯。


    一名侍女掰了下手指,驚喜道:「夏至就是今天?」


    「就是今天。」靖寧環視這些嬌憨可愛的麵孔,她不覺得教導侍女是沒有用的事,甚至曾打算過,要在她們之中選拔第一批女官。


    但局勢變化實在太快。她站起來,將書籍與注釋本都交給她們,「今天是個好日子,大家都出去曬曬太陽吧。那兩塊試種的田,也要拜託大家幫我繼續照看。」


    笑聲很快減弱,侍女們的表情變得不安,惴惴地叫她:「東君……」


    但她微笑著搖頭,態度堅決,她們隻能陸續向她行禮告退。


    待所有北黎侍女離開之後,左右盯梢的兩位侍衛也預備退到帳外,靖寧卻叫住他們。


    對方立刻說:「您不能離開這裏。」


    靖寧麵無表情:「我不走,去告訴左賢王,我要見他。」


    自二月大君病重昏迷、臥床不起之後,政事就由左賢王把持,王宮也被對方的私兵接管。她被迫「受驚」之後在偏殿「養病」,一直蟄伏等待,前兩日打聽到北部院決議集結多部發兵牙山,實在忍無可忍。


    侍衛們退出去之後,偌大的帳中就隻剩她一個人。從稷州跟她來的貼身侍女都沒了,她也不願再給那些黎人少女帶來災厄。


    於是她親自收拾畫案,拔出隨身的短劍平放進鏤空的琴架裏,再把古琴架上去,遮住短劍;接著從櫃子裏拿出那盒一直沒捨得用的香,將香粉全部倒進香爐裏,打了篆,點燃了擺在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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