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改換糧道,從這裏走。」那日阿將匕首插入地坑中的沙盤,楔進錯金山脈西南部一道極不起眼的山隘。


    奇襲鳴穀關,拿下蒼州作為前沿陣地,他們對宣朝作戰計劃的第一步已經完成。接下來就該進行第二步,在後方大部隊與輜重到齊之後,一舉占領淨州,奪取菅州。


    「西北軍能出的兵力在我們之下,將兵老弱,補給脫節,戰力更不如我們。」


    「為防萬一,我會請我的叔父囤兵在仙慈關外。若是賀易津敢分出過多的兵力到正麵戰場,我們就聲東擊西,直接突破秦甘道,與王叔內外夾攻,拿下仙慈關,再迴頭攻占淨州。」


    鑄邪怒月手持王劍,指點山河。


    「這一戰,我們必勝,諸位將軍盡管放心大膽地去打。」


    火塘上的瓦銚煮著蒲公英茶,滾沸的水將血也燒熱。有資格在此議事的將領紛紛單膝下跪立誓,「末將定為殿下帶迴勝利。」


    太子殿下豪放道:「有諸位在,我相信秋收之時,王軍便能叩開累關,南下宣朝的中原。」


    待將軍們離開中帳下去備戰,他看了細作送迴的情報,露出訝異的表情,「難道地方的小官比京城的大臣更有氣節?」


    那日阿作為心腹沒有急著離開,聞言道:「絕沒有不能攻破的人,屬下立刻讓他們換一種方式,一定盡快拿到衷州的地形圖。」


    鑄邪怒月拍了拍得力幹將的肩膀,為對方倒上一碗蒲公英茶,神態遊刃有餘。


    「不用太過緊張,夏天才剛剛開始,你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三日之後,蒼州城外,西涼軍歃血誓師。


    旌旗麾動如雲,鞭弭周旋如風,甲騎集結如蟻群蔓延整片荒原。


    鑄邪怒月立於戰車之上,拔劍指天。


    「我涼人三代之恥,今日開始,一併雪了!」


    「雪我前恥!踏破敵土!殺!殺!殺!」


    步兵舉起長矛,騎兵揮起彎刀,十萬人的怒吼似波浪拍向四麵八方,層層疊疊久久不絕。


    王劍揮下,紅蓮大纛緩緩移動,鐵蹄隨之踏向南方尚未被征服的土地。


    這一天是立夏。


    天地始交,萬物並實。


    狼煙於蒼州南部的胡楊莊燃起,大宣其他路州的百姓正起早貪黑忙於田地。


    八百裏加急的軍報一趟趟飛馳在官道上,向京城送去觸目驚心的戰報。西北軍與西涼交兵一旬來苦戰不下,朝廷終於扛不住。


    天化十七年四月十四,皇帝親頒諭旨,向全國各地徵收緊急稅,以籌措軍費對抗西涼。


    有糧繳糧,沒糧繳棉布、藥材、鐵具等等實物,若是都沒有就繳銀錢。


    這是一筆大稅,除了西州,無一州一縣可以免除,各級官府與民間皆稱其為「涼餉」。


    隨著旨意發到江南路總督府的還有一封密信,許輕名將兩者並放在案上,對著它們入定般枯坐半宿。


    康知州聞訊而來,看了公文,猶如挨了一道晴天霹靂,震驚道:「朝廷這是不止要我們割肉,還要我們放血啊!」


    大宣賦稅,歷來由江南江北與廣泉漢中占大頭。


    江南路免除了前年與去年的夏稅秋糧,略過了年初的鹽茶稅,這一迴的涼餉避無可避。朝廷還認為江南休養生息已久,應有餘裕來負擔更多的軍費。


    問題在於江南路這兩年輕徭薄賦,又出台多項補貼,布政司的公帳上並無多少錢糧。


    要達到朝廷劃下的定額,就要總督府推翻自己先前頒布的政令,收迴對商人與農戶的惠利,另行嚴苛的條例來收取高額的賦稅。


    「可如此攫利於民,大人上任以來所做的一切豈不都要毀於一旦?」光是想到這種可能,康琦年就難以接受,焦急道:「難道朝廷忘了我們兩年前遭過的水患?請相爺再轉圜轉圜吧?」


    「……若是有轉圜的餘地,我不求老師,也一定會向陛下上書。」許輕名將手放在那封密信上,信裏隻有一句話。


    他年少的時候,因機緣巧合拜了新來的秦縣令為師,得以隨其讀書。從縣衙到府衙,每個休沐日,他都會準時報到,風雨不改。直到某一天,秦知州要進京。


    他問老師還會迴禹州嗎?老師說不會,但如果順利的話,他可以去宣京找他。


    兩個月之後,新帝登基改元。


    他收到老師寄來的生辰禮,叫他好好準備府試,並用了一句聖人名言來勉勵他——就是現在他掌心底下的四個字。


    康琦年注意到他的動作,「難道相爺也是這個意思?」


    許輕名靜默半晌,才啞聲道:「相爺他沒有選擇。」


    秦相爺暫領戶部,就要擔戶部尚書的擔子,對國庫的收支直接負責。然而最近的進項皆由巡稅得來,巡稅的欽差謝靈意在科考之後就拜到了裴相門下。


    西北戰事一起,風雲突變,他的老師需要最大的那筆軍費來穩固話語權。


    「相爺是我的恩師,但我並非全然為了還報他的恩情。西北軍費吃緊,打得焦灼,總要有地方做他們的後盾。」


    由江南來,由他來,至少能讓這些錢糧最大限度地用於西北,送到西北。


    許輕名收起那張信紙,開始起草布告。


    江南路這兩年的每一條新政他皆從頭到尾參與,諳熟於心;今日亦由他親自擇選廢止,不假手於他人。


    康琦年知道此事無可挽迴,絕望得不忍看他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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