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西頭大街上傳來一陣騷亂,牧野鐮正煩著就沒管,動靜卻越來越響,幾個人連滾帶爬地從茶鋪前跑過去,一麵鬼哭狼嚎。


    「快跑啊!西涼人打進城了!」


    「叫你爹的魂兒呢叫!」牧野鐮捂著耳朵下意識罵了一句,而後才反應過來,「……他們在叫什麽?」


    師爺還沒說話,後頭又有一大群人亂鬧鬧地跑過去,「西涼人打進來了!快逃!」


    「西涼人?開玩笑吧?仙慈關有殷侯守著,哪個西涼人能打進來!」


    牧野鐮豁然起身,往來路看去,隻見黑壓壓的人頭帶著恐慌的氣息向這邊湧來。


    這情形與馬匪劫掠的時候極其相似,那些商隊就像被牛羊一般,被他們縱馬驅趕,驚慌失措地朝著他們事先準備的死地逃去。


    然而要命地是,現在擁擠奔逃的不止一支商隊,還有全城的百姓。最該死的,他們身處其中。


    長街盡頭拐出一桿旗幟,隨即是與人一般高戴著皮甲麵罩的戰馬,他們看不清馬上的兵,隻看得到比臂長的彎刀揮下來,慘叫瞬間炸穿人群。


    夜風極快地吹開血腥,幾人頓覺大事不妙。


    府衙裏的吏員也聽見了騷亂,很快,年過半百的知州握著刀率一幹屬吏衙役大步出來。


    但牧野鐮沒空再去打他印信的主意,當即抓著師爺,與另外兩個屬下擠進街上人流,一起往東跑。


    鐵蹄似乎眨眼就響到了身後,無數嘈雜的聲音裏,牧野鐮聽到一句輕鬆愜意的大宣官話。


    「劉大人,本將軍無意冒犯你,隻要你能配合我們,你就還是這蒼州的知州。」


    這西涼畜牲竟然會說大宣官話!


    牧野鐮邊跑邊不時地迴頭看,他人高,看見州府的人不論官職高低,都跟著知州一起擋住了那些西涼兵的去路。


    知州背對著逃散的人群,揚刀直指對方,「休想!」


    那日阿一來就被拒絕,並不憤怒或是意外,隻是略感遺憾。


    怒月太子的命令是盡可能留下原州府,以便更好地控製蒼州。但是留不住也沒關係。


    他把將旗交給下屬,抬手將瀝著血的彎刀轉了一圈。


    他喜歡忠誠而有骨氣的人,殺死這樣的敵人會令他更痛快。


    州府的人牆隻略略阻擋了片刻,便被西涼騎兵冷酷撕碎。


    牧野鐮這次迴頭,隻看得一蓬鮮血潑到府衙大門前的燈籠上,將燈火也染成猩紅。


    蹄聲再次如轟雷迫近,這一次繞是他也再不能分心,全身都運轉到極致,隻有一個念頭一個目標——逃!


    不能停下,不能跌倒,來不及注意其他人,更沒有時間去救人。


    否則不等西涼人的屠刀揮來,就會先被一同逃命的百姓踩死。


    不知過了幾條街,前後左右也不知換了多少撥人。


    到處都是驚惶奔逃的人影,哀鳴慘嚎的哭叫。


    在這個尋常至極的黃昏,不少人已迴到家中,炊飯等食。


    西涼騎兵猶如天降魔神。他們茫然失措,反應稍慢一些,整座城池就已變成屠宰場。隻要被騎兵的陰影籠罩,不論投降還是反抗,都隻有死路一條。


    在高速衝鋒而序列絲毫不亂的鐵甲洪流麵前,血肉成了天底下最柔軟的材質,一觸便碎。


    官溝裏流的不再是汙水,而是分不清誰的鮮血;磚縫中填的不再是沙塵,而是踐踏成泥的碎肉。


    牧野鐮這輩子都沒有這麽狼狽過,不,半座城的逃亡比他這輩子還要長,他是豁出半條命才撿迴剩下半條命。


    一行四個人出了城也不敢停留片刻,順著盜取印信後的撤退路線狂奔出好幾裏,和接應他們的部下匯合,才敢稍微放鬆。


    其他馬匪見狀大驚,紛紛問他們怎麽了。


    牧野鐮沒精力細說,催大家趕緊撤退。


    師爺是個文人,已然累得虛脫,根本騎不動馬。他就把人放到自己馬上,顧不得黑夜不便,抽馬狂奔。


    一路南下向淨州走了大半夜,人馬都已疲累,才在黎明之際尋了個地方暫且歇息。


    馬匪們此時都知道事態嚴重,西涼人神不知鬼不覺打進來,再待在蒼州不隻是不好混,還有隨時碰上殺身之禍的可能。


    師爺虛弱地說:「若是棄了馬,混在流民群裏,或許用不著堪合文牒,就能過衷州。」


    牧野鐮比他稍微好一些,問:「這麽多西涼兵,你覺得他們會留在蒼州還是撤退迴西涼?」


    師爺:「咱們要是能翻過業餘山,有屠城的實力,你會輕易收手麽?」


    昨晚跟隨去蒼州城的下屬之一惡狠狠地說:「那不得多屠幾座城,能打到他們王都最好!」


    另一個卻說:「萬一衷州過不去怎麽辦?那些中原人眼睛都長在頭頂上,來西北做生意的都還嫌棄我們是鄉巴佬,肯定不想我們過去。」


    牧野鐮看他片刻,走過去攬著他,笑嘻嘻地說:「兄弟你考慮得也有道理,那你說說,咱們怎麽辦?」


    那人賊眉鼠眼,也猥瑣一笑:「西涼人肯定是想把蒼州打下來。蒼州這麽大,他們沒有咱們熟悉,咱們還有人有馬,完全可以向西涼兵投誠啊。哪怕他們分咱們一個小縣城,咱們也不用到處討食了。老大你說是吧?」


    「你這麽想啊,也不是沒有道理。」牧野鐮摩挲著下巴,考慮了一會兒,問其他人:「大夥兒怎麽看?大家都是兄弟,有意見別憋著,要是兄弟們都沒有意見,那咱們就按老三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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