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底少說有數百人,分工明確,有人拔草,就有人將拔出的草束綑紮成半丈高的草堆,再由人背到穀口碼放整齊。不論哪個環節,稍微慢一些,就有鞭子抽過去。


    他們站在高處,隻見青黑的草堆移動,不見其下的人影,而所有的聲音都被風唿雪嘯淹沒。


    「原來從山頂上往下看,是這樣的。」星央忽然開口,聲音訥訥。


    他住在穀裏的時候,偶爾會仰頭看山頂,想像那一方天空外麵是什麽模樣。前幾日終於有機會出來,卻發現好像沒什麽不一樣,這讓他吃飯的時候都提不起胃口。


    賀冬說:「每年開春,都會死一批人吧?」


    「是啊。」他沒有悲傷或是唏噓,顯然是見慣了的模樣。


    賀靈朝看著穀底,卻怔愣許久,喃喃地問:「為什麽會這樣?」


    賀冬無法迴答他的問題,心知不能再停留,牽著他繼續上行。


    他抿了抿唇,收迴目光,跟著邁開腳步。


    誰知山頂上竟然也有崗哨,隻哨樓換成了一間土築的小屋,四下門窗緊閉,但透著燈火。


    「布置得夠謹慎,可惜抵不過風雪凍人。」


    賀冬嘖了聲,和大家低聲商量怎麽把這間屋子奪過來,最後看向星央,「你小子既然是這裏的人,去叫門的話,應該能把人騙出來。門一開,我們再一起上,三下五除二快速解決,不給他們報信或是求援的機會。」


    沉思了許久的賀靈朝也看著星央,但不是為了讓他去做誘餌,「你知道冬叔說的是什麽意思嗎?」


    他歪頭想了一會兒,遲疑地說:「就是要和他們打架?」


    賀冬試圖理解這少年的思路:「差不多吧。」


    「可老爺們有刀有鐵鞭,會把人吊起來打死的。」


    賀冬:「……剛剛差點被打死的是你先前伺候的那個老爺,不是你吧?」


    「是哦。」星央迴憶了一下,陷入劇烈的頭腦交戰中。過往的經驗告訴他不能違逆那些老爺們,否則要吃大苦頭;但正如這位大叔所說,他們剛剛在山下院子裏不止打暈了最大的老爺,還打死了好幾個管事的老爺。


    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推翻了,他有些不確定地認真地問:「我們真的可以打他們嗎?不會被罰嗎?明天還能有飯吃嗎?」


    他問完賀冬,又去看賀靈朝。


    「他們都是壞人,把你還有你那些兄弟禁錮在這裏奴役,是不對的,違反律法的。」賀靈朝說:「你能聽明白嗎?」


    星央搖頭,但他能分辨對方的情緒,遂努力地理解:「就是可以打他們的意思?」


    賀靈朝轉換思路,用他的話迴答:「對,打贏他們,你就自由了,不用再迴到山穀裏。」


    再也不用迴去了嗎?星央脫口而出:「那我的兄弟們呢?」


    「他們也會和你一樣,離開穀裏,不用再這樣沒日沒夜的幹活,還要挨打。」


    「是這樣的嗎?」少年裹著不合身的鬥篷,自言自語般問完,突然轉身跑向那座小屋。


    剩下三人都嚇了一跳,反應過來跟著奔過去的時候,星央已經在「砰砰砰」地砸門。


    屋裏傳出一句甘沙話,帶著兇狠與不耐煩。


    星央大聲迴了一句方言,門沒開,又吼了一句,門被從裏打開。


    賀靈朝隻看到似乎是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開的門,下一刻,星央就撲了上去,將那漢子猝不及防地壓倒在地,抓著對方的頭髮一扭,將那張滿是橫肉的臉對著泥巴地,又快又猛地砸起來。


    那漢子的手腳隻撲騰了兩下,就癱軟下去,再也沒有動作。


    屋裏還有一個漢子,抓著酒罈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然而還沒等他舉起酒罈,賀冬當胸一腳踹過去,緊隨而來的護衛在要害補上一刀,便讓他做了醉死鬼。


    「星央!」賀靈朝怕少年氣血上頭起癔怔,大喝一聲,令他住手。


    後者喉中發出猛獸咆哮一般的嗚咽,迴過頭,眼神卻清亮亮,如屋外的雪地,如天上的星星。


    「我打贏了?」他鬆開手中的頭髮,將那張滿是血和泥的臉看了又看,確認這人已經死了,高興地說:「我打贏了!」


    他爬起來,舉起雙臂,「賀靈朝,我把他打死了,但我沒事!」


    「嗯,你沒事。」賀靈朝鬆了口氣,看著他高興得不得了的模樣,也抿唇一笑,然後說:「之後也不會有事。」


    兩個大人將那兩具屍體拖到屋外,再迴來把門關上。


    屋裏升著火盆,雖氣息難聞,但到底比外麵溫暖許多。


    賀靈朝搓著臉問:「冬叔,我們之後怎麽辦?」


    「等。」賀冬說:「雪太大了,先在這裏等一等,雪停再走。」


    四人在屋中搜尋一圈,找到些水和食物,加上原本攜帶的幹糧,互相分食,也有七八分飽。


    之後,賀冬與護衛讓兩個小的休息,他們輪流出去查看穀底的情況。


    曈曨時分,雪漸消,穀底這一批貨也已備齊。


    勞作大半夜的人們沒有吃到任何東西,就紛紛走迴靠近穀口的兩排房舍之中,挨挨擠擠地倒頭睡去。


    賀冬叫醒賀靈朝與星央,四人走出小屋。


    晨曦微明,四下都是朦朦朧朧,屋外的屍體已經被雪埋得嚴嚴實實。


    「若是有人上來,人少就殺,人多就跑。」賀冬指著昨晚上山的路說,然後指向反方向,「我查看過,那邊也有條下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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