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賀大人?」緊挨著他的王老伯震驚道,然後抓著他看了又看。


    「老人家不知道?」李太醫側掌指向賀今行,「欽差副使。」


    王老伯琢磨了好一會兒,想起曾經聽過的戲,才大約明白這是個什麽,十分稀罕地說:「原來你考中狀元,還當大官啦!」


    「科考僥倖得中;也不是大官,七品而已。」賀今行有些窘迫地摸了摸耳垂,認真地解釋了自己的職銜,然後對李太醫拱手道:「請您先看看王爺爺。」


    後者便利落地為老人診脈,很快道:「老人家倒是該住幾天,毛病不少。」


    賀今行咬住唇,下意識看向王老伯。


    老人臉上還帶著茫然,左右看看,點了下頭,「住,住。」又點了下頭,拉著他說:「當官兒的都忙,你肯定還有許多重要的事要做吧?快去吧,老頭子不耽擱你啊。」


    他心下嘆息,卻無可奈何,隻能看著對方拱手道:「我過幾日再來找您。」


    王老伯拚命點頭,不舍地放開他,「你和我兒子一樣,都是好孩子,以後肯定能成好官兒。不用管我,好好做事就行。」


    賀今行再對李太醫一拱手,後者微微頷首,示意自己明白。


    他走出十餘步,迴首望去,李太醫已經在問診下一位,而王老伯仍伸長脖子看著他。


    他心緒微動,站定,深深一揖。


    出了傷患營,向送災民前來的衛軍問清總督與欽差所在指揮營地的位置,賀今行便飛快趕去。


    他一路思索著這幾日發生的事,神情漸漸地堅定起來。


    有些事,在意比不在意需要更大的勇氣。


    但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去做。


    第122章 四十三


    深夜,指揮營地裏燈火通明,齊宗源等人與欽差使團再次聚在一起議事。


    眾人分作兩隊,經過一個白日的奔忙,都將九峰三縣與周邊村鎮都走了一遭,又去流民安置營慰問過,多是累得手指都不想抬一下,但不得不捏著鼻子坐在營帳裏。


    以致於餐食送到各位大人手邊,卻沒人動一筷子。


    唯有嬴淳懿精神不減,沒人起頭,他便直言不諱:「幾處賑濟點,名為施粥,實則說是米湯都不為過。一人一日不足一兩米,是否太少了些?照這麽吃下去,不論老少還是青壯,早晚都會餓死。」


    孫妙年給了個斜眼,「我的侯爺,這一人一兩都是淮州那邊從牙縫裏省下來的糧,有就不錯了,就別計較多少了吧?」


    「孫大人這話有意思。」嬴淳懿勾起唇角,神情卻是淡漠的,「在昨日泄洪之前,九峰三縣就是受災地,領救濟糧合情合理。也就是說,此地災民現在吃的是本就該賑給他們的糧食。而此次泄洪加重災情,令上次洪水中活下來的災民再次銳減,吃糧的人頭少了,按說糧食該多出來才對,何來這『省出』一說?」


    午間,淮州衛監軍集合淮州剩下所有能夠調動的衛軍趕到九峰崖下,搜救災民,集中遇難者。半個時辰前送來的總呈上說,粗略點算,截至酉時,死傷以過萬。


    「人說一客不煩二主,一兩米也不能吃成二兩。孫大人這手偷梁換柱,混淆視聽,未免太過無恥了吧?」


    孫妙年噎了一下,隨即冷笑道:「一兩米能不能吃成二兩下官不知道,但下官卻知賑濟下去的糧少一兩,侯爺這個欽差該盡的責任就差一分。就是不知侯爺明不明白這個道理了。」


    「本侯明白與否,又當如何?」嬴淳懿盯著他,饒有興致地問。


    孫妙年一拍椅子扶手,「若是明白,就該……」


    「大言不慚!」齊宗源打斷這人,不耐煩地說:「腦子轉不過彎兒,就別轉了。」


    他雖是看著孫妙年,聲音卻高得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最後一句才壓下聲音,「多聽少說!」


    後者悻悻收手,猛一下子背過身去。這顯然是在置氣的態度令齊宗源更加煩躁,他這個布政使撈錢有一套,其他是萬般不行。


    忠義侯身為欽差,且是裴孟檀的學生,自出京畿就與他們在暗裏針鋒相對,但明麵上這麽不客氣還是第一次。


    他忍不住揣測是為什麽,與馮於驍交換了個眼神,正要開口詐上一詐,就聽帳外下屬通稟道:「賀大人求見。」


    營帳裏氣氛又是一變,兩方皆是麵麵相覷,少頃,嬴淳懿開口叫進。


    賀今行走進來,立在帳中央,拱手向諸位長官行禮。


    蒼黃火光照耀下,仍可見少年麵無血色,衣衫破爛,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遍布細小的擦痕。


    「賀大人這是,」齊宗源頓了頓,皺著眉問:「去哪兒了?」


    「下官自白浪磯被洪水沖走,先是順水到了江陰縣……」賀今行簡要地說了這兩天的經歷,除去柳逾言不提,其他均未隱瞞。


    「等等等等!」孫妙年正琢磨該怎麽不動聲色地威脅他不把那天下午聽到的說出來,誰知他一來就直接挑明了,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你和江陰縣令莫棄爭去查看了淮州義倉?」


    「對。」賀今行頷首道:「五座大倉皆是空倉。」


    「什麽?」沈亦德跟著失聲道。


    雖然他已經聽侯爺說過淮州的常平倉都是空的,但侯爺說不可打草驚蛇,他也以為這事就像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隻有最後時刻才會被做為籌碼推出,或者永遠不會見光。然而卻在此時此刻此地聽這個少年說出真相……這令他有種不真實的震驚感。怎麽就?他難以形容,下意識地去看侯爺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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