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按會試名次排座,短短幾丈路,不少同科與他倆打招唿,兩人皆笑著迴應過去。


    晏塵水和江拙在殿外等他們,跨出門後,忽地安靜下來。


    禦階百級,兩旁禁軍肅立,其上散落著三三兩兩的貢生。


    大家都坐了一整天,水米未進,饑渴疲倦,行動間衣料摩擦,間或小聲說話,更襯得黃昏靜悄悄。


    賀今行放眼看去,百十個人在殿內鋪排開時看著挨挨擠擠,走出來一分散,卻又顯得十分稀疏。


    與巍峨宏大的宮城相比,渺小得不足道。


    清風吹涼汗水,倦鳥盤旋炊煙。


    不知誰說:「考完了啊。」


    「是啊,迴家?」


    「不了,直接去崇華殿。」


    秦毓章說著批完最後一道摺子。


    吏部無侍郎,各地常規的人員變動皆在春初陸續上報,需要他一一審核。他幹脆累起來,一次解決。


    主簿便讓人迴府報信「今晚不歸」,一麵收拾案桌,「相爺從早到晚理吏部事,待大家都下了衙,還得去閱覽新科考卷,再沒人比您更勞苦了。」


    秦毓章靠著椅背,闔上眼歇了半晌,才慢慢說:「勞苦不可怕,可怕的是想勞想苦卻沒有機會。」


    「為國擇選賢材,考校其功,是本堂應盡之本分。」他站起來,整理坐起褶皺的官服,而後繞出案桌。


    「擔什麽職,做什麽事,少些抱怨。」


    主簿跟上去,由衷道:「相爺說得是,愚受教了。」


    內侍在前提燈引路,秦毓章看著前路,大步流星,「也少拍馬屁。」


    到得崇華殿,孟若愚與王正玄並同考官們正分派答卷。諸人見他來,告了禮,請他在最裏麵正中間的位置落座。


    十餘位考官每人一桌,每一張答卷都要給每一位考官傳閱一遍,評閱結果分五等,取總評排名次。


    由王正玄開始,孟若愚收尾,最後全部歸到秦毓章手裏。


    秦毓章道:「在座都是有資歷的老人了,本堂不多說,開始吧。」


    「早閱完早休息。」王正玄頷首,拿起第一份答卷,看完後在自己那份閱卷表上第一個格子裏打了個「二」,便遞給下一位。


    「這一篇不錯。」


    「這一篇佶屈聱牙,難讀。」


    「這一篇又太淺顯。」


    「這個字……再拿一盞燈來。」


    「題目要論食貨,這寫的是什麽?」


    「這些年輕人啊,到底知不知道一個銅板能買什麽東西?」


    「還敢隱喻前朝,膽子挺大。」


    ……


    每有一位考官說話或是動作,坐在他身後的監試官便會將其言行一字不差地記錄下來。


    這是先帝時期為嚴禁科舉舞弊而立的規矩。


    直到更漏時分,大總管送來宵夜,傳陛下口諭請「諸位大人稍歇一歇」,眾考官才暫時放下答卷。


    碧澗羹配水晶膾,熱騰騰正去春夜寒氣。


    諸人分食,叫遲遲不動的王正玄,後者卻道:「待我讀完這篇文章再來。」


    「什麽好文章,一時片刻也等不得?」大家趁此機會起身走動,聞言都圍攏過來。


    王正玄舉起答卷讓他們觀看,同時說:「卷子閱了有小一半,要我說,最好的就是這篇了。」


    「好字,端正而大氣。」眾人初觀其版麵清爽整潔,便為之一振。


    待看完,一位考官嘆道:「這一篇以商貿切題,『君子行其德,小人適其力』,思路清晰,下筆有物,可謂行雲流水。」


    「不止內容,文筆也好啊。引經據典,筆底生花,令我眼前一新吶。」


    「確實算得目前最好。」


    「文風瑰麗而不失風骨,難得。不過,這風格越品越有熟悉的味道。」


    「這手字也不算陌生啊,我想想是誰?」


    眾人紛紛沉思。


    「哈哈哈哈,」王正玄笑道:「這不就是我那堂官裴孟檀裴大人所擅長的?」


    他一說,大家隨即反應過來,又有考官笑道:「原來是裴家的小君子。」


    「今科會元,裴大人教子有方啊。」


    「聽說他已是小三元,鄉試會試又連奪魁首,就看最後這一遭。」


    「若能折桂,那就是青出於藍啊。」


    「不過我聽說他一直養在稷州,由誰教導?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也快到入學讀書的年紀。」


    這邊討論得熱鬧,王正玄起身,走到孟若愚處,貼心地問:「孟大人的身體可還好?」


    「倒不了。」孟若愚吃了兩口菜羹便沒再動,此時正垂眼看文章,啞聲道:「就算此刻倒了,老夫趴著也會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沒事就好,但若身體不適,孟大人也不要硬撐。」王正玄微笑道。


    其他人要請秦毓章看看這篇文章,後者慢條斯理地吃著宵夜,讓他們拿給孟若愚先過目。


    「我們一致認為,這篇可得『一等』,孟大人看看?」


    孟若愚在閱卷表上做了記號,說:「你們認為『一等』,那就記『一等』,我又不攔著你們。」


    輕鬆的氣氛一滯。


    他拿過答卷,在眾人注視之下,八風不動地仔細看過去。


    先前諸同僚所言,他自然也聽見了,但誰的兒子與他何幹?他以副考官的身份在這裏閱卷,自然就以閱卷的標準來。


    他看了兩迴,又沉吟許久,數著格子,記了個「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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