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底子牢靠,有足夠的積累,所以可以這麽做。」張厭深注視著他,說:「但你從前缺了些讀書的時間,現在就需要更多的技巧來輔助,之後我會單獨教你。」


    「哦……」江拙懂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握緊了放在桌下的雙手。但老人的目光如此溫和,沒有絲毫的輕視與看不起。


    他抿了抿唇,鼓起勇氣迴以目光,而後起身作揖,「多謝先生願意教我。」


    張厭深笑著點頭:「好孩子,坐下罷。」


    江拙紅著臉坐迴原位,對坐的晏塵水「啊」了一聲:「我有一些心得隨筆,都在我房間裏的書架上,你可以隨便去翻看,借走也行,隻要不弄髒弄壞。」


    「好啊。」他立刻應聲,話出口才想起來:「可是今行給我的筆記我還沒有看完……」


    賀今行聽了便笑:「他的筆記向來做得簡潔精要,你對比著看,或許可見詳略,速度能快上一些。」


    裴明憫也對他說:「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想看什麽書,直接告訴我,我書房裏應該都有。我若沒有,我爹肯定有。」


    江拙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他的心裏像裝了一團火,燒得臉頰發燙,他覺得說什麽都不能夠表達他的謝意。


    張厭深一直笑眯眯地看著他們,見他們說完,才問:「再來說說本次會試,你們可知考官是誰?」


    裴明憫答道:「本次會試定在二月十二,吏部尚書秦毓章任主考,禮部侍郎王正玄與右都禦史孟若愚任副考,並同考十二名。其餘提調、監試等等未做了解。」


    老人邊聽邊點頭,緩緩地說:「往年考官裏必有你爹一席,今年退得如此幹淨利落,這是在為你讓路。」


    裴明憫正色道:「我絕不會讓父親與祖父失望,也請先生放心。」


    「你文思好,文采也好,不必為了切合實際而過分拘束自己。論及錦繡文章,飛揚氣象,我觀有名姓的子弟,無人可出你之右,你盡可放手一搏。」


    「謝先生提點。」少年人起身行禮,姿態端方。


    張厭深擺擺手,又看向旁坐的晏塵水,「你諳熟法理但儒義不精,筆下文章如你人品,剛直有餘,情理變通不足,本不受官場所好。但孟若愚被點為副考,就是你的造化。他是個比你還倔的人,有他在,你隻要堅持自我,必能登榜。」


    他一口氣說完,緩了緩,又道:「但若要名次往上,就必須做出改變。哪怕心不改,下筆也得改。」


    老人直直地盯著晏塵水的眼睛,「我隻說這一次,改與不改,怎麽改,在於你。」


    晏塵水不避不讓。他一貫多話,此刻卻什麽也沒有說,隻起身,深深一揖。


    「也罷。不管什麽路,走下去才知道盡頭是生路還是絕路。」張厭深搖了搖頭,最後看向從小西山便跟著自己的少年。


    他看了半晌,卻沒說賀今行,而是說起了別的。


    「秦毓章小時候也是聞名天下的神童,比裴家小子過之而無不及。先帝曾破格讓他不經鄉試而入國子監讀書,他考上狀元的年歲也如你們這般。」他以一種平和的語調說起,語速不快不慢。


    若非話中對象是當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執,就真如講故事一般。


    賀今行與裴明憫對視一眼,俱是驚訝。


    張厭深猶在繼續講述:「你們別看他做了十幾年的左相,就以為他是一帆風順直上青雲。實際上他做過兩任知縣,做過兩任知州,還做過一任巡撫,輾轉四五路,吃過不少苦。轉入京曹之後,從戶部員外郎到吏部尚書,再兼領中書門下,不過四年時間。」


    「他這個人,從地方到中央,宦海沉浮三十年,是老狐狸修成了精。」他嘴角浮起一絲笑,繼而深深地嘆息:「如今國庫虧空,弊病甚多,不能說沒有他的過錯。但他崇尚實幹,肯發掘重用人才。」


    他看向自己現在的學生,「今行,由秦毓章做你的座師,最好不過。」


    「老師。」賀今行尚不能理解老師說出此話的緣由,眨眨眼,換了個角度問:「那我在考試上需要注意些什麽嗎?」


    「不管釋義還是策論,你隻要順從本心,認真答題就好,不必追求技巧修飾。」張厭深明明白白地迴答他,說罷起身獨自出門。


    少年們要扶他,他拄著拐杖,直說不用。


    課間稍歇,賀今行站在簷廊上,目光從院角棗樹到樹梢屋簷再到簷上天空,不知該落在哪兒。


    忽然有人從身後拍了他一下,晏塵水依舊大著嗓門兒:「怎麽了?發這麽久的呆,還要不要讀書了?」


    他無奈地笑了笑,抬手往手心裏唿出一口氣,說:「我忘了一開始在想什麽。隻記得剛剛想到了我的一位同窗,書院結業考試,他的成績也很好。但他此生再不能參加科考。」


    「是嗎?為什麽?」晏塵水微微震動,「那好可惜。」


    「是啊,好可惜。」


    第072章 六十九


    天化十五年,二月十二。


    驚蟄已過,雨水漸漸多起來。


    戒嚴多日的貢院在辰時撤了封,院前長街頓時喧譁起來。


    賀今行與晏塵水卡著時間到達,皆是穿得極厚,一手提食盒一手提考籃。出發時,攜香怕半途下雨,以防萬一還給他倆各塞了把傘。


    滿街都是人,隻要看哪些是一個人被幾個人圍著轉的,就能分辨出哪些是考生,哪些是送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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