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少陽三人在竺舍說著安靜思,此時的他卻正和丘有為一行人沿街道而行。


    安、丘二人騎馬當先,一群官兵跟在後麵。安靜思兀自隨著坐騎一縱一送,整個人麵無表情,腦子裏卻是翻來覆去:那張地圖究竟去哪了,是誰背後做的手腳?一時茫然無解。


    正自思索,忽聽耳邊有人道:“安兄,這事真是透著邪乎!我的人明明將地圖放進了那小子的包袱裏,可一轉眼地圖竟然沒了,真他媽活見鬼了!”


    安靜思一下子迴過神來,抬眼瞧去,說這番話的正是並轡騎行的丘有為。


    其實二人年齡相仿,一個是禦史之子,一個是相府養子,若是論起來,倒是前者身份更尊貴些。可是祝雲雀為開國四大柱國將軍之一,又身領丞相一職,兵權在握,權傾朝野,養子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丘有為雖然為人張揚,橫行霸道,卻也有幾分自知之明,較安靜思年長,卻總是自矮三分,以兄長相稱。


    安靜思當下並未勒住韁繩,淡淡道:“方才你我都是親眼所見,包袱之中卻是沒有地圖。我也在納悶,這地圖到底去哪了?”說完,轉頭盯著丘有為,沉聲道:“丘兄,你手下做這事的人可靠的住?”


    丘有為一怔,紅著臉激動道:“安兄,這點你放心。我手下的人絕對靠得住,就是借他們十個八個膽子,這群兔崽子也不敢!”


    安靜思點點頭,歎口氣道:“嗯。我信得過丘兄。既然如今事情有變,也隻好將之前咱們的打算擱一擱了,不然太子殿下那邊也不好交代。”


    丘有為訝然道:“安兄,這事就這麽算了?”


    安靜思道:“你我沒有證據在手,口說無憑。為今之計,恐怕也隻有如此了。”


    丘有為狠狠地道:“這樣一來,豈不是便宜了那小子?哼,我咽不下這口氣。若是安兄擔心,我自己一人——”


    正要往下說,卻被安靜思揮手打斷,“請丘兄放心,代我將此事向義父稟明之後,聽聽他老人家的意思,咱們再從長計議。”說罷安靜思也不等丘有為答話,打馬揚鞭,徑自去了。


    安靜思一人縱馬奔行,身子隨之上下顛簸,心裏也在上下翻騰。


    對丘有為這種高門貴族,紈絝子弟,安靜思實際上並沒有多少好感,相反心中還有一絲絲厭惡。對龍少陽卻是又感興趣,又有一點嫉妒,總想找個機會與他切磋武藝,以補當日壽宴之憾。可一想到祝家小姐和他相見相處時的情景,心中又陡然如針紮刀刺,茫然不是滋味。


    昨日在歸雲閣見到二人獨處,歸到相府隻覺胸口像塞著一塊棉花,沒有斤兩,卻又壓得人喘不過氣。當下獨自一人來到一座酒樓喝悶酒,不想竟遇到了丘有為。二人彼此早已認識,便添酒加菜聚在一處,幾杯水酒下肚,自己滿腹惆悵,忍不住自傷自歎。丘有為問起緣由,自己酒意上頭,竟自說了,孰料丘有為不光識得龍少陽,還對此人恨之入骨。


    二人你來我往,越說越是氣惱。丘有為拍著胸脯說要除掉此人,自己借著酒興,與他一拍即合。二人從未時一直合計到掌燈時分,終於有了眉目。決定來個栽贓嫁禍,由安靜思去軍機堂盜地圖,丘有為來做認證,如此如此……


    當夜迴來稟明義父,豈料他隻淡淡說了句,“若是你想好了,便去做吧。”一句話不痛不癢,不置可否。當夜安靜思便潛入軍機堂,盜走了地圖。


    次日依計行事,先找人模仿字跡將龍少陽引出,蕭府門前探子見龍少陽出來後放出訊號,隨後派人潛入,放進贓物……一切順順當當。當打開那個包袱,見到的卻是一堆破舊衣物,而不是那張地圖時,自己驚訝失望之餘,竟有一絲慶幸的念頭。慶幸自己沒有通過卑鄙的手段贏了他?慶幸酒意過去之後發現自己還有良知?到底是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清。


    安靜思一路胡思亂想,入了相府,早有家人過來牽馬問候。家人見他神色不寧,出言詢問,他這才穩住心神,恢複如常,得知祝雲雀不在府中,他隻得悻悻迴到房中。好不容易挨到掌燈時分,有家仆過來通報說相爺已經迴府,一人正在書房養神歇息,安靜思便快步來書房見義父。


    祝雲雀一直靜靜聽著,沒有插言。待聽到龍少陽得以脫險時,臉上並沒有露出多少吃驚之色,轉身悠悠的道:“靜思,這一番一擊不中,你不必耿介於懷。其實,為父起初也沒指望這一次能一舉成功。”


    安靜思一驚,怔怔望著祝雲雀,問道:“難道,難道義父早已料到孩兒這次行動不會成功?”


    “你覺得為父能未卜先知?”祝雲雀微微一笑,兀自在房中緩緩踱著步子,右手輕輕摩挲著腰間的紅色佩玉,淡淡道,“靜思,為父和你都是習武之人,所謂‘白虹坐上飛,青蛇匣中吼’,神兵利器,劍身尚未出鞘,劍氣便森然可感。依為父看來,龍少陽便是這樣一把利劍,劍氣護體,豈能一折而斷?何況,為父也不想過早毀了這個年輕人。”


    “義父,可當初孩兒向您稟告之時,您並未反對,加以製止。”安靜思不解,語氣之中滿是疑惑。


    祝雲雀道:“不錯。為父當初確是沒有反對你的計劃,因為為父想試他一試。”


    “試他一試?”安靜思心中若有所悟,沉吟片刻,又道:“義父,可他那日……他並不願在您麾下效力?”他本想說可他那日拒絕了您的示好,可話到嘴邊,心中一動,換了個說法。


    “哈哈……”祝雲雀突然仰天一陣大笑,“靜思,為父手下那些唿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還少嗎?像他這般,拒絕老夫的人倒是少見,偶爾一遇,也覺新奇異常。何況,不願為老夫效力,並不意味著不能與老夫合作,如今的禁軍統領十幾年前不就和老夫同心協契,為國除害嗎?”


    安靜思偷偷斜瞧了祝雲雀一眼,見他臉上頗有得意之色,心下不解,卻也不敢相問,便道:“可是義父,如今那張地圖不知所蹤,多半是落在了龍少陽手上。萬一陛下怪罪下來,孩兒擔心……”


    “不必擔心。為父早有安排,那張地圖是假的,事先已替換過了。”


    “啊!什麽?那張地圖是假的?!”安靜思大叫一聲,一驚之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脫口而出道,“義父,那那張真的地圖……”見祝雲雀點了點頭,他便沒有接著說下去。


    安靜思怔了片刻,接著道:“義父,多虧您老人家算無遺策,地圖才沒有丟失。可如今地圖丟失一事已鬧得滿城風雨,真的地圖卻沒有丟失,如此一來,孩兒擔心,此事……此事該如何收場?總得有個法子才是。”


    祝雲雀摩挲著腰間佩玉,沉吟道:“靜思,你將當日值守的侍衛們一個個過堂詢問,看看有沒有平素嗜酒愛賭的,貪戀女色的,手腳不幹淨的,找出一兩個來簽字畫押,填餡兒就是。哪個廟裏沒有屈死的鬼?!嗯,就這麽著了,辦好了迴我一聲。”


    “孩兒領命!”安靜思突覺眼前一亮,低聲道,“義父,既然真的地圖還在我們手中,依孩兒愚見,不如索性來個‘狸貓換太子’……”


    祝雲雀腰間的手停了下來,微微一抬,道:“不用了。”說著緩緩轉過身來,見安靜思一臉迷惑之色,黯然道:“如今這地圖和我私人所有,又有何分別?既無分別,何必畫蛇添足,節外生枝。靜思,有些東西,當用和有可以隨時隨意為我變換之時,這用和有就沒有什麽分別了。”


    安靜思聽著這似懂非懂的話,點了點頭,又道:“眼下蕭府那邊?”


    “讓咱們的人留心他們動靜便是。安置流民的事陛下已經定了,開春籍田禮後,由太子殿下總領此事。這件事為父心裏總覺得不太踏實,今日宮廷之上,我已向陛下推薦你參與此事。靜思,為父此舉的良苦用心,你可要細細體會!”


    安靜思連忙應了一聲。


    祝雲雀轉過身去,又道:“靜思,年輕人眼光不要囿於當前。這一局看似龍少陽占了上風,沒有落入你設的圈套,實則是一平手之局。試想,本已調虎離山,卻又能暗度陳倉——這個年輕人背後有人呐!正是你這番無心插柳,逼得那背後之人露出了馬腳。這也算是意外之喜!還有,東宮那邊傳出信兒,流民安置之策也是出自龍少陽之手——這個年輕人愈發不容小覷了!”


    安靜思聽得渾身一冷,不由打了個激靈,道:“義父,孩兒擔心,如此一個人物,萬一這人始終不識時務……”


    祝雲雀臉色一沉,靜默良久,陰惻惻的道:“他所倚仗的無非是太子殿下,倘若他日東宮換了主人,他沒了庇護,羽折爪傷,縱有通天能耐又能如何?即便蕭鳴龍穩居東宮,萬一到了那一天……老夫自有計較。芝蘭當道,也不得不除……”


    右手忽地向後斜劈過去,衣袖挾風,去勢甚疾,隻聽“嗖”的一聲輕響,身後桌案上的一排紅燭陡然熄滅,登時整個書房漆黑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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