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衙役奔到安靜思身前,低首躬身,雙手將那淺灰色包袱奉上,道:“安將軍,小人方才在房中床下一箱子裏尋得這個包袱,鼓鼓囊囊,與丘公子所說那個包裹甚是相似。請將軍過目!”


    安靜思接過包袱,卻並不急於打開,轉向龍少陽道:“龍兄,這個包袱可是你的?”


    龍少陽自在歸雲閣前料知中了圈套,心中惴惴之餘,又充滿疑惑,此刻見到自己的舊包袱,心中反倒平定許多,淡淡道:“不錯,這包袱正是我的。”


    丘有為見龍少陽毫不推脫,當下哈哈一笑,甚是幸災樂禍。


    眾官兵聽得東西找到,此刻早已圍了上來,見龍少陽自認,都是一驚,凝神屏息,如臨大敵。


    安靜思見他如此坦誠,怔了一下,順手將那包袱掂了掂,問道:“安兄,不知這包袱之中放的是什麽東西?分量並不重,似乎並不是什麽金銀珠寶。”


    便在這時,幾聲劇烈的咳嗽聲響起,“咳,咳……”仿佛要將心肺咳出來一般。


    眾人循聲瞧去,見是那一旁的老仆鼻間、口中都是煙氣,想是抽煙之時,一不小心嗆到了。那老仆咳了一陣,舒緩下來,隻見他摩挲煙杆,喃喃的道:“這煙杆用著不順手,還是舊的好,舊的好。”說著又低頭抽了起來。


    眾人看了一眼,覺得甚是無奇,便都轉過臉去。


    龍少陽卻是心中一動,眼前仿佛一道亮光閃過,當下平靜地道:“包袱中是龍某的一些隨身換洗衣物,並無其他。”


    “隨身換洗的衣物?哦,既是尋常之物,龍兄又何必放在如此隱秘之處?”安靜思問道。


    “那些衣物是先母一針一線,親手裁製。雖是尋常布料,於在下而言卻是無價之寶。既然是無價之寶,自然不能隨手放之。”龍少陽說罷,


    輕輕歎了一口氣。


    丘有為插口道:“安將軍,這小子明擺著在跟你繞彎彎,分明是他心裏有鬼,故意在拖延時間!我瞧那寶圖一定在這個包袱裏!”


    龍少陽一哂,笑道:“這位丘公子自進院,便一口咬定寶圖被龍某藏在包袱裏,在下對此殊為不解,莫非是公子親手將寶圖藏在包袱之中?不然何以如此肯定。”


    “你……”丘有為臉一下漲得通紅,怒道:“你血口噴人,倒打一耙!安兄,打開包袱,看他還如何狡辯!”


    安靜思點點頭,叫過一名官兵,將包袱平放在他雙手之中,當下用手將包袱小心解開,慢慢將四角展了開來,不由僵在當處。


    眾人刷地一齊看去,隻見淺灰色一塊方布上整齊疊著幾件粗布衣服,與普通百姓平時所穿並無二致,顏色泛白,顯是穿洗已久。哪有什麽寶圖的影子?禁不住都“咦”了一聲。


    丘有為臉色大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叫道:“這怎麽可能,明明是一幅寶圖,怎地變成了一堆破舊衣物?”疾步上前,雙手一通亂翻,但見衣物掉了一地,卻是什麽也沒有找到。


    怔了片刻,他突然轉向安靜思,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安兄,這怎麽可能?!方才明明——”


    安靜思一揚手,打斷他的話,轉向龍少陽,拱手一禮道:“龍兄,看來這是一場誤會。得罪之處,還請龍兄多多包涵!”說完,示意那些官兵將衣物,包袱重新理好。


    龍少陽拱手還禮,笑道:“安兄太客氣了,奉差辦事,職分所在。好在如今水落石出,龍某也落得一身清白。隻是……”說著走上前去,故意壓低聲音道,“隻是這舉報之人看來想害的不止是龍某,還有安兄你呀。”


    這聲音雖小,卻清清楚楚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丘有為登時臉色漲紅,心中又懼又怒,戟指道:“龍少陽,你,你……”一時張口結舌,竟說不話來。


    安靜思揚手將丘有為手指輕輕壓下,笑道:“多謝龍兄指點!這其中原由,我自會查個清楚。龍兄且放心,無辜之人,我自然不會冤枉。盜圖之流,也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說話之間,隻見他右手用力一握,指間關節格格作響,跟著雙手抱拳道:“今日之事,多有打擾。告辭了!”說完轉身欲走,這時程伯在廊柱根上磕了磕煙鍋,站起身來,喃喃的道:“老奴早就說過,還是舊的好,舊的好啊……”安靜思怔了一下,一抬腳徑直去了。


    丘有為見安靜思走得如此爽快,麵色之間頗有不甘,脫口道:“安—安兄……”話未說完,迴頭惡狠狠地盯了龍少陽一眼,拔腿跟了上去。


    眾官兵“轟”的一聲,盡皆散去,片刻之間,便走得幹幹淨淨。


    龍少陽聽得眾人嘈雜之聲去遠,院中再無半點聲響,轉向程伯躬身一揖,說道:“晚輩初出茅廬,自視甚高,不知世道人心之惡,以致險遭他人陷害。今日之事,全仗前輩暗中相救,少陽銘感於心。”


    程伯嗬嗬一笑,伸手扶起,說道:“公子快快請起,前輩一稱,愧不敢當!見公子平安無恙,老奴……老奴這顆心可就踏實了。”說到後來,語音漸低,竟泫然欲泣。


    龍少陽微微一驚,心道:“程伯待我怎地如此情深?是了,想是老人家上了年紀,被剛才那番情形驚到了。”他剛經曆一場大的風波,餘悸尚在,見程伯又喜又悲,隻道是劫後餘波,悲喜交織,人之常情。


    正尋思間,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傳來,二人當下止住了話。抬眼看去,隻見院門口轉出一頂軟轎,兩個轎夫抬著,健步如飛奔來,轎上坐著的正是蕭府主人——蕭狄。


    二人對望一眼,會心一笑。


    倆轎夫奔至近前,將軟轎一放,程伯忙上前攙扶。蕭狄架著拐杖緩緩走了下來,轉身對轎夫道:“有勞二位了,到賬房去領賞銀吧。”倆轎夫千恩萬謝一番,轉身去了。


    待轎夫走遠,蕭狄疾趨向前,一把抓住龍少陽的胳膊,又轉頭看了程伯一眼,見他點頭,當下喜道:“真是虛驚一場,還好少陽你平安無事。我在東宮一接到家仆訊息,便馬不停蹄趕來了,不想還是晚了一步,幸好你吉人自有天相。”跟著一陣爽朗大笑。


    龍少陽道:“勞蕭大哥惦念了。此事多虧程伯暗中相助,少陽才得以脫險。”


    “哦?”蕭狄看了程伯一眼,笑道:“是程伯暗中相助?哈哈,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此處不是敘話之地,走!咱們到房中說去。”當下擁著龍少陽、程伯沿著遊廊逶迤而去。


    三人進得房間,各自坐下。蕭狄問起程伯今日事情經過,程伯當下便緩緩道來。


    原來清晨龍少陽離去後,程伯百無聊賴,便倚在廊柱下抽著旱煙,曬著太陽,隻覺得周身暖融融的,甚是舒服。不知不覺,一股困意襲來,打了幾個哈欠後便朦朧睡去。便在這時,身後西北角出忽然傳來幾聲輕響,聽聲辨位,像是從竺舍東側高牆上傳來,跟著北側又傳來兩聲格格輕響,程伯心下警覺,背靠廊柱慢慢側身,探出半個腦袋,向那聲音來處瞧去,隻見正北竺舍屋頂一個黑衣人正躡手躡腳,東張西望,身後背著一個包袱。


    那人左右觀瞧後,小心走到屋簷上沿,一個縱身,落在地上,輕輕推開房門,鑽了進去。過得片刻,那黑衣人溜了出來,身後的包袱卻是沒了,隻見他輕輕帶上房門,縱身上得屋頂,幾個縱躍,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程伯接著道:“老奴見那人自屋頂躍下,落地如同靈貓,毫無聲響,便知此人武藝了得,當下屏息凝神,不敢稍動,想是我身子被廊柱擋著,這才沒被發現。我見他這般身手,不敢跟上前去,隻得遠遠瞧著。後來見他遠遠去了,整個竺舍寂靜無聲,老奴這才輕手輕腳走進房間,四下打量一番,卻未發現哪裏有動過的痕跡。”


    龍少陽道:“如此看來,這人倒是小心謹慎的很。”


    程伯點點頭,說道:“不錯,老奴當時心裏也這麽想。尋了半響,不見異常,老奴心下也好生納悶。正疑惑間,進了臥室,見床腳像是被人動過。老奴低下頭去,見床下放著一個箱子,那是平時放東西用的。”


    程伯咳了一聲,續道:“老奴將箱子拉出打開,見裏麵是一個淺灰色包袱,周邊卻散落著幾件衣物——公子剛來竺舍時,老奴見過這個包袱。當下心下一動,將包袱打開,取出裏麵的東西,又將衣物疊好放了進去。”說著將手伸進懷裏,取出一塊厚厚的絹帛,說道:“大少爺,龍公子,這便是那黑衣人放在包袱裏的東西。”


    龍少陽、蕭狄二人心中一凜,相互瞧了一眼,心知此物便是安靜思口中所說丟失的那個寶圖。龍少陽起身接過絹帛,隻覺觸手柔和絲滑,分量卻是不重,就桌上展了開來。隻見那絹帛厚度極薄,左右卻極為寬大,長寬約莫半丈左右,若非親見,幾乎不敢相信那塊絹帛鋪展開來竟是如此之大。


    龍少陽一眼看去,見帛上繪滿了各種線條、文字,右上角自上而下寫著“禦製九州山川地域圖”幾個字。仔細瞧去,隻見大川大河,大山大道,郡國縣邑,疆界鄉阪,城池地名,九州萬方林林總總一概繪於其上,看似密密麻麻聚在一起,卻又甚是清晰,極少粘連。


    三人看著,心中不由都是讚歎:這地圖涵蓋之廣,標注之細,實是罕見。至於地域遠近,山川險易,道路遷直,更是一目了然,當真是無價之寶。


    程伯喃喃道:“繪製這地圖的絹帛便是有名的吳錦,薄如蟬翼,卻又堅韌異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聽說這絹帛還是如今的吳國公進獻的呢!”


    蕭狄輕歎一聲,說道:“不錯,當時吳國進貢這匹絹帛,還是由父親押運還京的。”說著伸手輕輕摸著那絹帛,眸色間珍愛之情宛若溢出。


    突然之間,他那緩緩移動的手指停了下來,懸在圖上,沉吟半響,一字一頓道:“少陽,這張地圖……隻怕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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