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龍少陽聽到寶圖被盜,伸手摸處那封書信,放至鼻間,輕輕一嗅,便察出不同之處。之前他曾兩次收到祝家小姐親筆書信,紙張之間都隱隱透著一股清幽的香氣,想是女兒家所用胭脂水粉的味道,記得風流瀟灑的滕王殿下還對此調侃過。這封信卻是沒有那股味道,無怪乎拆閱之時,自己心中便有一種捉摸不定之感。


    轉瞬之間,龍少陽思緒百轉千迴,陡然理順了前後輪廓:幕後之人先是偽造祝家小姐手跡引得自己出門,當是有人在門口盯梢,待自己離開蕭府後,接著便有人潛入,將贓物放在房中。不出所料的話,官兵跟著便會前來搜查,到時“人贓俱獲”,隻怕自己是百口莫辯了。


    念及於此,龍少陽心中惶然,揚鞭催馬趲行。


    青石板上,馬蹄翻飛,如離弦之箭。


    奔到蕭府門前,隻見並無一人,側耳聽去,府內也安靜如常。龍少陽心下稍安,翻身下馬。早有家仆聞聲迎了出來,伸手接過馬韁。當下他不敢耽擱,直奔蕭府別院——竺舍而來。


    龍少陽急走入內,剛跨進院門,便聽一陣鼾聲傳來。循聲望去,隻見那老奴程伯斜倚在不遠處抄手遊廊一廊柱下,耷拉著腦袋,手中握著煙杆,正酣然而眠。


    四下裏除了鼾聲,不見聲響,一切宛如平常。


    龍少陽不禁莞爾,走上前去,正要詢問程伯兩句。孰料那程伯聽得聲響,身子一顫,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睜開眼,見是龍少陽,輕輕“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來是公子迴來了。老奴方才閑來無事,便靠在廊柱下曬曬太陽,不想竟睡著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一閑下來就犯瞌睡……”說著打個哈欠,站起身來。


    “您老可要當心,在這睡著了容易著涼。”龍少陽笑道,心裏卻在尋思:“難道是自己多慮了?”。


    便在這時,忽聽得院外人聲喧嘩,一大群官兵快步奔了進來。片刻之間,幾十人結成幾道大的圓圈,將龍少陽和程伯圍在中央。


    龍少陽心中一凜:“是禍躲不過,看來還是有人設了圈套。”心裏想著,隻見對麵官兵衙役們向兩邊一分,二人從後走上前來,前麵那人正是安靜思。後麵那人卻是位身形瘦削的華衣公子,尖嘴猴腮,一副紈絝子弟模樣,麵容卻有幾分熟悉。


    一個蕭府家仆從一旁快步穿過人群,走到龍少陽跟前,不及施禮,氣喘籲籲道:“龍公子,這群官爺說是領了上峰指令,前來辦差。可巧老


    爺當值,夫人禮佛都不在家,小的做不了主,已差人前去告知老爺了。他們硬闖進來,小人又阻攔不得,您看這可如何是好?”一邊說,一邊抬手擦汗,臉色滿是焦急之色。


    龍少陽點點頭,溫言道:“嗯,你去吧,這事自有我來處理。”說著轉向安靜思,拱手一禮,笑道:“安兄,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賜教?莫非是為彌補那日宴會之憾,與我鬥上一番,若是如此,又何必興師動眾?”


    安靜思被這番話說得一噎。那日禦前比武,他本想與龍少陽一較高低,哪知祝家小姐半路殺出。他一武人心思,臨場權變,實是不足,左思右想,不得其道,恍惚之際反倒被祝溪冰僥幸得勝。這事過後,他一直耿耿於心,總想著若有機會,與龍少陽比試一番,一了心願。


    此刻他被龍少陽說中心事,不覺尷尬,怔了一下,拱手還禮道:“龍兄不要誤會,在下今日並非為私事而來,乃是為公事而來。龍兄想必已經聽聞,軍機堂《禦製地域圖》被賊子盜走,至今下落不明。陛下已經下旨,命義父總領此事,一定要將寶圖尋迴來。”


    龍少陽故意問道:“此事我略有耳聞,寶圖失竊,實是國家莫大損失。隻是龍某不知,這與安兄擅闖蕭府有何幹係?”


    安靜思見他繞彎,正色道:“此事關係重大,義父特命我查辦。適才在下接到舉報,說今早寶圖失竊之時,有人瞧見一位與龍兄十分相似的人在軍機堂附近出沒,形跡可疑。龍兄的身手,無需多言,若是……”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言下之意甚是明了,以你的武功技藝,若是去偷盜寶圖,或許並非難事。說著一擺手,揚聲道:“丘公子!”


    那華服公子應聲而出,手指龍少陽,轉向安靜思大聲道:“安兄,不錯就是他。今早本公子送家父早朝,迴來路過軍機堂時,見他正從牆後探出頭來,神色倉惶,東張西望,接著翻牆而走,那寶圖定是被他盜走了!”


    安靜思點點頭,向龍少陽冷冷道:“龍兄,兄弟心中有一疑問,好端端地,你翻牆進出軍機堂所為何事?”


    起初見有人出來指證自己,龍少陽吃了一驚,向那華服公子瞧去,登時又覺得有過謀麵,待聽他繪聲繪色描述當時情形,猛地想起這人便是當朝禦史丘亭之子丘有為。那日在南街他看中自己坐騎,與家丁一唱一和,意欲行詐騙取,不期被姿姿郡主一行人當場揭穿,最後狼狽離去。


    想到這裏,龍少陽又瞟了二人一眼,已知其意,雖心中稍安,當下卻不敢大意,笑道:“龍某不過一介微末,放之洛城,如滄海一粟,竟引得丘公子這般高門子弟如此關注,真是三生有幸!不過,安兄,在下並不知軍機堂所在何處,今日更未曾到過。想來定是這位公子認錯人了。”


    丘有為手指一抖,怒道:“你說什麽?你的意思是本公子故意誣陷於你?真是豈有此理!阿大,快把當時詳情說給安將軍聽聽!”


    話音未落,一個青衣家丁從人群後擠上前來,叫了聲“安將軍”,轉頭向龍少陽瞧了又瞧,突然大聲叫道:“是他,從軍機堂翻牆而出的正是他。今日小人駕車送老爺去早朝,迴來時路過軍機堂。其時天剛大亮,行人寥寥,無意間看到有人從牆內探出腦袋,小人心下好奇,故意放緩韁繩,將所見低聲告訴了坐在車廂裏的少爺。隻見那人翻牆落地,身上掉下一物,像是一個包裹,他連忙拾起,放入懷中,沿著牆根跑出百餘步,轉入巷口,接著便聽馬蹄得得。少爺和小人看得納悶不已,當下催馬快行,跟了上去。”


    安靜思道:“你可瞧仔細了,千萬不可認錯了人。”


    那家丁阿大道:“小人不敢胡言。那人落地後拾起包裹,抬頭四處張望一番,麵容衣著我瞧得清楚,身形修長,兩道這般劍眉,錯不了。”


    丘有為跟著道:“為防驚動了那人,阿大駕車遠遠墜在後麵。這時街上也漸漸熱鬧起來,人來車往,嘈雜不堪,這反倒助了我們一臂之力,沒被那人發現異常之處。隻見那人騎馬穿街過巷,曲折了一陣,最後竄進了一座宅院裏。迴來路上便聽說軍機堂地圖被盜,這前後連起來,定是那人盜走了寶圖。”


    龍少陽聽到這裏,隻覺一股涼意從背脊升起,驀地直衝脖頸,冰寒徹骨,冷笑一聲,道:“丘公子,請問那座宅院叫什麽,難道是這座蕭府不成?”


    丘有為獰笑道:“嘿嘿,你這小子倒挺識相,主動招了。不錯,那座宅院便是蕭府,我們主仆二人瞧得一清二楚。”


    安靜思眉骨不經意的一挑,握在長劍上的手緊了緊,向龍少陽道:“龍兄,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龍少陽不緊不慢道:“安兄,龍某今日一早確是出過蕭府。那是龍某接到友人書信一封,約在歸雲閣會麵,這會子方才迴來。一人不可二分,自然不可能再去軍機堂。有書信在此。”說著自懷中掏出那封書信,遞了過去。


    安靜思接了過來,見信封上寫著“龍公子親啟”幾個字樣,當下抽出信箋,展開讀了,臉上一時陰晴不定。過了半響,笑道:“安兄,隻怕這封書信作不得準。一無日期,二無署名,是何人何年何月何日所寫,誰又說得清?這信中說‘昨日一晤’,昨日可以是昨日,可以是前日,也可以是某日,究竟是何日,信尾又無署名,豈不是龍兄想說哪日便是哪日。”


    眾人聽了,登時哄笑起來,亂作一團。


    龍少陽心知偽造書信一事,難以自圓其說,當下正色道:“安兄,既然今日大家都這麽說,看來當真要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了。不過龍某確未偷盜寶圖,還請安兄給小弟一段時間,龍某自當盡力查明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


    安靜思故作猶豫不決。


    丘有為卻大聲道:“安兄,萬萬不可,不要信了這小子的一麵之詞,這是他的緩兵之計。待你答應離開後,這小子必定逃之夭夭,到時哪裏去尋他的蹤影!”


    “你們二人的話,我姑且都不信。人可以說假話,東西卻不能說假話。龍兄,得罪了!”安靜思略一沉吟,大喝一聲道:“來啊!”


    “在!”


    “給我搜!將這竺舍前前後後、裏裏外外都給我搜仔細了,不可有半點馬虎,否則休怪我利劍無情!”安靜思說罷“噌”的一聲,寶劍出鞘,跟著青光又一閃,劍已入鞘,一出一進,快若閃電。


    “是!”


    眾人答應一聲,便要散開。


    “慢!”


    人群中忽有一個聲音道:“安公子,老奴有一事提醒。”這語音蒼老卻又渾厚,竟壓住了眾人喧囂之聲,清清楚楚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眾人一愕之間,向那聲音來處看去,見是個六十多歲的糟老頭子,高瘦駝背,相貌醜陋,手裏拿個旱煙杆悠悠抽著,正是程伯。


    安靜思奇道:“老人家,不知你有什麽話要說?”


    程伯當下深深抽了一口,悠悠道:“老奴隻是想給將軍提個醒——將軍莫要忘了,這座蕭府的少夫人可是姓祝。萬一讓她知道了此事,隻怕將軍不好交待。”


    安靜思怔了片刻,無聲一笑,道:“安某這次是奉差辦事,雪兒姐那裏事後我自有交待,不勞老人家費心。”說著嗓音一提,續道:“聽我的令,搜!”


    丘有為獰笑一聲,幫腔道:“大夥兒留心些,那寶圖被他藏在一個包袱裏。嘿嘿,待會來個人贓俱獲,看你這小子還有什麽話說!”


    官兵們霎時四散而開,有的直奔正房,有的衝入亭中,有的檢視草叢,亂作一團。


    龍少陽不禁大怒,登時便欲上前,隻覺身後衣衫下擺處猛地一緊,有人自下麵輕輕拉了一下。便在這時,遠處有人高聲叫道:“找到啦,找到那個包袱了。”聲音響處,一名衙役急速奔來,手中赫然捧著一個淺灰色包袱!


    龍少陽頓時一凜,那正是日常自己用來盛放衣物的舊包袱——一刹那間,一種不祥之感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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