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八、九日三天,我平靜地在縣城高中參加了一九七九年的高考。

    考試後第二天我也沒參加班級組織的其它活動便急急忙忙往家趕。出來一個月,四姐中途騎車來看過我兩次,此外家中的情況一點也不清楚,還真有點思念那偏僻的小山村和那破落的小院,我的爹媽。

    坐車到了玉平公社已是中午十一點多(這時的車票也便宜,三十裏路三毛錢就到站了)。先得去公社轉一轉,看一看熟悉的領導,再從四姐那騎上自行車,要不扛著個行李卷,步行十幾裏路可不是玩的,雖說咱練武習功夫兩個月毫不間斷,身體素質強壯非昔日之可比。

    一進公社大門,便發現大院內有了不少變化,首先是正麵平房壁上新刷了一條醒目的大標語“把主要精力集中到生產建設上來”,這是中央在今年1月份就定下的基調,半年後才在這裏大力宣傳,看來內陸省份的閉塞、遲鈍不是一般的,原因很簡單,沒逼出來,安徽風陽小崗村十八戶摁下血手印敢為天下先承包到戶(這在七九年三月份可是掉腦袋的事,故以血手印來盟誓),那是沒糧吃餓死許多人無法生存了,而我們j省卻山多地多,掏一點地就能活命,總有一口吃的,吃不飽但也餓不死人,相對而言求變意識、冒險意識就淡薄多了,上麵政策發生變化,也是“一慢、二看、三通過”,安步當車,穩步前進,一副老牛拉破車的樣子。這不,中央工作重點這麽大的戰略轉變半年後才在這裏開始宣傳。也難怪,這幾年政治風雲變幻無常,朝令夕改,人們都被各種政治運動整怕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推開辦公室的門,四姐正忙碌地俯案疾書,不知在寫什麽材料,聽見門響也沒抬頭,一副幹練的國家工作人員形象。我也不吭氣,悄悄地站到她的對麵,半晌沒動靜,四姐抬頭,卻見我一臉壞笑望著她,“呀,你這個死五兒,進來也不吭氣,嚇死我了,考完了,考得怎麽樣,吃飯了嗎,路上累不累?”四姐扔下筆就跑過來拉住我的手往旁邊的椅子上按。

    唉,四姐還是這脾氣,嘴快,手快,性子急,我這進門還沒開口,她這連珠炮似的一連串問題倒先砸過來,嗯,這性格倒蠻適合基層工作的,要不你一個女同誌麵對百人百性的山村老百姓,沒說話先臉紅,一副含情脈脈、未語先低頭的小女子性格,還沒幹工作就先把自已憋死了。公社、大隊無大事,可是事情雜碎,上頭千條線都要從公社、大隊這個最基層的針眼裏穿過,所以沒有這個小針眼,你那千條線隻會結成棉線團,糾纏不清,國家也甭想幹什麽大事。

    我對四姐的這脾氣早已見怪不怪,“好四姐,你先讓你弟喘口氣再說,第一先給我倒口水,我渴;第二再給我張羅飯,我餓;第三再告訴你考得還差不多,估計問題不大,能考上。”這倒不是吹,現在的高考試題中規中矩,對我來說不是問題,考前填報考誌願,我也沒報什麽清華、北大,我是去學知識,當一個有知識的新時代農民,不為求官,所以不追求華而不實的名牌效應,有目的地報了一所北京某對外貿易學院,國家重點。此時外貿極為冷門(國門關閉幾十年,的確此時外貿並不是什麽好部門,但幾年後就不大一樣了,否極泰來嘛)。

    “那好,先吃飯”,四姐提起我的行李邊往外走邊說,“公社灶上也是兩頓飯,現在早沒飯了,四姐帶你去宿舍犒勞你,雞蛋煮掛麵,小紅、小紅,你先幫我照看下辦公室,我桌上的東西你別動。”隨著喊聲,旁邊房間跑出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答應著,看來這是公社的通信員,不簡單,四姐手下也帶兵了。

    四姐的宿舍是兩個人住,她和一個公社計生服務站的女同誌,屋裏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味,我欣賞地點點頭,到底是女同誌的宿舍,你要是走進男同誌的房間肯定撲鼻而來的是濃濃的煙味與臭襪子,臭鞋、臭腳丫子等混合發酵而成的臭氣,我們謂之光棍味,令人嘔吐不已。

    四姐熟練地從床底拿出一個小煤油爐,從暖瓶裏我倒了一杯水後往小鋁鍋(當時所謂的鋼精鍋)加水、點火。

    我把玩著手上的水杯,這是一個中號罐頭瓶,用紅、綠、黃色的塑料細繩編成各種花案的一個杯套罩在外麵,這在當時很流行,既不燙手也好看,當時找對象時女的不是給男的織毛衣(市場上毛線基本不流通,奇缺),而是送織好的杯套、筆套,有條件的搞來羊毛織一雙襪子。

    “四姐,到底是公家人,吃上供應糧了,都能買到掛麵了。”我笑著調侃四姐,當時掛麵可是稀罕物,屬細糧,隻供應市民,且價格還比白麵高(白麵0.18元/斤,掛麵0.30元/斤),一般市民都舍不得買。

    “有時晚上趕材料老在半夜裏餓得不行就備了點,平時我可舍不得吃,我給家裏也捎迴去五斤給爹媽吃。”四姐分辯道。

    “跟你開玩笑,急什麽呀,”掛麵這東西我可不稀罕,更何況當時的掛麵又黑又粗,在我的前生什麽龍須掛麵,雞蛋掛麵,海鮮掛麵,蔬菜掛麵,連小孩看見都掩口,方便食品而已,對,方便食品──方便麵,這個項目倒是能在幾年國家糧食極大豐富後值得搞一搞,工藝太簡單了。“工作幹得還順手吧,有沒有人欺負你?”我邊吸溜著麵條,邊問四姐。

    “還行吧,剛來幾天連個電話也接不了,一聽見縣裏的領導找公社領導,嚇得我活都不會說,聽都沒聽清就跑了,出來又忘讓找誰了,隻好迴去再拿電話請人家重說一次,丟死人了。”四姐說著往日的事羞得臉都紅了,“一個月後就好多了,劉主任前幾天還說我的工作上手了,沒問題!他也摞開了不管了。”

    和四姐扯了一會公社其它的事情,才知道任力書記已不兼玉平公社的書記了,前一晌迴到縣裏任縣委常委、縣委副書記,幾天前迴公社下鄉還和老劉說起,縣委辦寫材料沒幾個得心應手的人,想讓老劉在材料上好好帶一帶四姐,因為四姐的文字功底是沒問題的,再過個幾個月就把她調到縣委辦工作,這幾個月他可是深深體會到一個好筆杆子在身邊的好處了,所以四姐這幾天把以前上邊各級來文、典型材料看了個遍,公社的大小材料自然也都堆在了她的身上。

    “五兒,你不知道,要光是寫倒好說了,上麵一個勁打電話要各種數據,一會是生產計劃,一會是任務進度,一會是各大隊牲畜的存欄數,煩都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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