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來了個女人,那女人還一直護在程鷹麵前,小馬的家人還有些良心,程鷹沒有再被打過了,但是他們依舊沒有鬆口。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


    程鷹眼裏的絕望漸漸加深,就差給小馬的雙親跪下了。


    他們花白的頭發,仿佛刺痛了程鷹的眼,程鷹不敢再強求,拉著還在那兒鞠躬的靜之轉身離開。


    幾個拿鐵楸木棍的漢子緊緊盯著他們,從院門口慢慢挪開,手裏的東西一刻不敢放鬆。


    程鷹的名號,在他們這兒還是挺響亮的。


    一位漢子實在氣不過,對程鷹的背影喊:


    “阿鷹,小馬你也有見過,就比你小七歲。”


    “他父母五十幾了,晚年喪子,死了都無人給他們扶靈,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他們可能鬆口嗎?!”


    “這件事,不是有點錢就能夠解決的!”


    程鷹腳步一頓,轉過身定定的看著說話人。


    那人被看得頭皮發麻,血液仿佛在一瞬間冷卻了,仿佛被狼盯上。


    直到程鷹挪開目光,他才恍如劫後重生般,拍了拍胸口。


    程鷹沒理他,走過去朝二老深深的鞠了三個躬,撕下本子上的一頁紙,伸手遞了過去。


    小馬的父母一個比一個冷淡,也或許說,是心死了。


    沒人接。


    程鷹僵在那裏,微微低著頭,仿佛一個討人嫌又拚命討好別人的孩子。


    靜之看著心裏一陣揪痛。


    她的阿鷹明明就是無辜的。


    僅僅為了一個“義”字,僅僅為了一個義就這般……


    她走過去接過那張紙,把紙壓在茶杯下麵,強壓住複雜萬分的情緒,放輕語氣:


    “你們……”


    想叫他們照顧好自己,但此時說這種話,還是由殺人犯的朋友說出來,好像有些諷刺。


    靜之遂閉了嘴,用了點力氣,強行拉走程鷹。


    通往村口的小路邊,堆滿了黃褐色的落葉和紅色的炮紙。


    迴頭遠遠望去,家家張燈結彩,唯有馬家門前掛了白。


    靜之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再過幾天就過年了。


    過年期間,各個機關總有年假,靜之拍了拍程鷹的肩膀,明知無力迴天,也隻能軟了語氣安慰他:


    “還有時間,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


    程鷹心知肚明,哪裏還有什麽辦法。


    長久的奔波和疲憊,以及壓了許久的悲痛一股腦兒返上心頭,程鷹晃了晃身子,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直著往前倒去。


    “阿鷹?!”


    靜之接住他,心慌得拔高聲線,輕輕拍著他的臉喚著。


    他的臉白的嚇人,眼角處還凝結著一刻要掉不掉的眼淚。


    她打開後座門,把他扶了進去。


    程鷹躺在座椅上,靜之三指正搭著他的手腕給他診脈。


    剛剛那個放話的漢子看到程鷹暈了,糾結再三後,走過來查看。


    “怎麽不送醫院?你是醫生?”


    靜之特別想罵迴去,人是他們打的,這會兒倒是過來問候了。


    但理智告訴她,如今她和程鷹的立場是赤裸裸的反方,人家才是正派。


    這種沒辦法昧著良心反抗的憋屈感,可真是tm太讓人難受了。


    她深唿吸一口氣,輕輕放開程鷹的手腕,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又探過身子把車啟動,開了暖氣,這才有功夫迴複那個男人:


    “我是個中醫,他隻是急火攻心加上最近太過勞累,才會暈過去,我帶他迴去休息,你走吧。”


    那個漢子囁嚅著嘴,手指摳著手上的掃把柄,糾結老半天,才指指馬家的位置。


    “小馬他媽有高血壓,最近睡不著,老是喊頭疼,你能不能……給她開點藥?”


    靜之歎口氣,心想這娃真天真,就不怕她下毒毒死小馬母親嗎?


    顯然有人也是這麽想的。


    一位抽著煙的老頭,把手背在身後走過來,“小虎,你是不是腦子缺根筋?”


    那年輕漢子撇撇嘴,小聲嘀咕道,“我這不是擔心小馬媽媽嘛。”


    靜之如今也不是當年那個愣頭青女警了,老頭罵小虎,實則對她有所警惕的話中意,她怎會聽不出來。


    她迴首,從車窗看了一眼閉著雙眸默默垂淚的程鷹,心道真是欠了他的。


    程鷹的本子在她這兒,靜之摸出本子,放在車頂,邊問小虎病人的病情細節,邊對症下藥。


    寫了一張和緩神經,安神助眠的方子,給小虎遞過去,她打開駕駛座車門,借著車門的遮擋,從尾戒裏摸出那盒被她遺忘在角落裏的野山參,給他遞過去。


    “我知道他家什麽都不肯收,但這是救命的東西,無論如何,麻煩你讓他們收下。”


    靜之蹙著眉想了想,又仔細交代:


    “雖然她的血壓不算太高,但平時也要多注意,這山參是野生的,補得很,如若要給她吃,揪一點根須就行。”


    說完話,靜之也沒空去看那老頭是懷疑還是警惕,直接開車走人。


    老頭看著遠去的車屁股,又看看小虎手裏拿的東西,忍不住拿指關節敲了敲小虎的頭。


    “你是不是缺心眼兒?!收人家東西,你是要替小馬爸媽原諒他們嗎?”


    小虎強嘴迴複:“他家可經不起任何風浪了。”


    老頭一時語塞,垂眸看向他手裏的東西,“拿去給老黃核實一下先,別害了人家,到時候你有嘴說不清。”


    老黃是他們村的醫生,平時村裏人有個頭疼腦熱的,全靠老黃妙手迴春。


    相比年輕的靜之,老頭還是更信任自家人。


    小虎:“對了,剛剛程鷹給小馬爸媽遞了張紙。”


    老頭側目,“說什麽了又?”


    小虎搖了搖頭,有些唏噓,“他說,若是小馬父母不嫌棄,他願意為他們養老。”


    老頭啞然,嘴裏的煙頭一下落了地。


    他抬腳碾熄,背著手搖頭走了,一聲聲造孽,飄散在風中,模糊了小虎的眼……


    ……


    一月十七號。


    再過兩天就過年了。


    程鷹家沒有一絲年味。


    自從上次去完馬家,他便一直鬱鬱寡歡。


    雖然麵向她時,怕她擔心,老是硬扯著嘴角朝她笑,靜之依然知道他焦慮得很。


    於是靜之也沒有買什麽年貨,她怕這種熱鬧喜慶的氛圍,惹得他更加傷心。


    “不想笑別笑,別勉強自己。”她說。


    程鷹拉平唇線,嘴角不知不覺的往下撇著。


    他伸出手穿過她的臂彎,緊緊摟住她的腰。


    靜之站在沙發前,被他摟得有些站不穩,隻得一手撐著牆,一手輕輕摸著他的腦袋。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剛想說點什麽安慰他,門鈴就急促的響起,靜之看向門口,右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搖了搖:


    “乖,先放開我,我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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