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鷹自那天去看守所以後,就忙碌起來了。


    臉上又恢複了以往那般冷若冰霜的表情,唯有靜之能窺見他銳利眸光中的一點脆弱和傷痛。


    明明林威已經跟他說別去管大本營了,程鷹每天的行程依舊是他家,大本營,市區監獄,以及小馬家屬家。


    他在這幾處往返奔波著,然而收效甚微。


    市區的監獄離他們這兒幾十公裏,程鷹每天往返著,妄圖為林威求得一線生機。


    每次去,他也不一定能見到林威一麵,市區裏的監獄相較他們這兒,看管得更加嚴格,一個月隻有兩次探監的機會。


    林威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就怕影響到程鷹還有依玲。


    ……


    靜之由記得有一天程鷹迴來,隻在紙上寫了一句話,便緊緊擁著她。


    再抬起頭時,兩隻眼睛紅得不行。


    【他瘦了。】


    靜之看著那句被滾燙淚水暈開的字,眉心輕輕的蹙起。


    何止林威瘦了,程鷹也憔悴了不少。


    他原本每天刮的幹幹淨淨方正下巴,如今生了一圈短短的絡腮胡,一股滄桑感撲麵而來。


    偏偏他的眉弓高得很,這一焦慮,眼球看起來都往下凹陷了不少,黑眼圈更是常伴左右。


    靜之越看越心疼。


    憋不到半個月,便強行給他立了個規矩。


    每天晚上7點前必須到家。


    她會堅持每天等他迴來一起吃飯,他不迴來,她就不吃。


    如此威脅過後,快要瘋魔的程鷹這才肯乖乖迴家吃飯。


    錢花了不少,機關單位卻杳無音訊,孔三甚至偷偷的把程鷹送去的東西又送了迴來,還付上了紙條。


    “政黨工作者,堅決不會拿群眾的一針一線,你要是再這般行事,就別怪我翻臉,以行賄罪把你告上法庭。”


    程鷹看完紙條後,心裏生出一股強烈的無力感。


    沒有用,怎麽辦?


    他該怎麽辦?


    小馬這個警察,是家中的獨子,才23歲的年紀就這般去世了。


    他的家人不願撤訴,有次程鷹上門時,竟被他們連人帶錢丟出了門外。


    程鷹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也努力過了。


    事情卻依舊沒有一點進展。


    ……


    這天,天邊已然見不到一絲晚霞了。


    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心裏全都是渴望快點迴到家的心情。


    唯有一人慢慢走著,步伐有些躊躇,那人還不時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7點15分。


    他終究還是晚了。


    ……


    桌上的菜全是程鷹愛吃的,靜之熱了兩遍,門口才有了動靜。


    程鷹剛一進門,就立刻背過身子,把沾了泥土的袋子放在玄關旁的櫃子上。


    脫了鞋後,他低頭啞聲說一句,先去洗澡了,便徑直朝衛生間走去。


    靜之從餐桌旁站了起來,眼神瞄一圈那幾個袋子後,又看向他的背影。


    程鷹淺藍色的牛仔褲後麵,有兩個淺淺的泥腳印。


    西裝外套的手肘處勾出了幾根線頭,像是磨到了什麽粗糙的物體。


    他走得有些快,好像在掩飾著什麽。


    靜之心覺不對勁,程鷹雖然沒空刮胡子,但他穿的衣物總是保持得十分整潔,說是潔癖也不為過。


    她皺著眉,快步跟在他後麵。


    聽到她的腳步聲,程鷹快走兩步,轉身躲在門後。


    剛把門關到隻剩一小條縫,她的手就伸了進來,握住了門框


    “有本事就把我的手指夾壞了去。”


    程鷹不語,他緊緊抿著嘴,抬起右手輕輕掰著她的手指頭。


    門被他的腳抵著,靜之怕太用力玻璃會碎掉傷到他,便也沒有強求,隻是歎了口氣,看著他藏在門口的身影,問:


    “阿鷹,我希望你別瞞著我。”


    “你……是不是被欺負了?”


    掰她手的修長手指,聽到這句話立馬收了迴去。


    衛生間裏靜悄悄的。


    他甚至不願寫個紙條塞出來。


    靜之用腳抵住門縫,收迴手,輕輕撚動著手指,又拿到鼻間輕輕嗅了一下。


    有泥土,和淡淡的血腥味。


    他受傷了?!


    她不再猶豫,趁他獨自抑鬱的時候,變成一隻小白貓從門縫裏鑽進去。


    程鷹速度沒有她快,看到一抹白色竄進來時,他下意識的要關門。


    看到一條細長的貓尾卡在門縫處時,他又不舍得用力。


    於是就這般留著條門縫,彎下腰打開水龍頭,裝作若無其事,捧著水洗臉。


    鏡子裏頭倒映出他半個頭還有她的身影。


    靜之看著他臉側怎麽擋也擋不住的巴掌印,立馬紅了眼眶。


    “別洗了!”


    “你以為這痕跡用水洗得掉嗎?”


    水龍頭嘩嘩流著水,程鷹半俯著身子,兩手撐在洗臉盆旁,就是不肯正過臉讓她看。


    她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把手搭在他的後領口上,幫他褪下稍顯髒亂的外套。


    作為曾經的公務人員,她沒辦法昧著良心插手此事。


    程鷹作為林威的小弟,去小馬家肯定會被打,她早該知道的。


    隻是親眼看見,又是另外一迴事。


    特別他又是個啞巴,什麽事都藏在心裏,也不跟她訴苦。


    今天要不是臉上的巴掌印藏不住了,他還不知道要瞞她多久。


    微微扣著的頭被她輕輕挑起,程鷹的左嘴角一片淤青,右臉一個紅色的大巴掌印高高腫起。


    光看他的褲子,就知道他肯定被人踹了。


    靜之越觀察心越痛,她急切的扭開他的襯衫扣子,想看看他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傷。


    程鷹輕輕推開她,硬扯一下嘴角,想對她笑,卻被扯痛的傷口疼得嘶了一聲。


    靜之伸出雙手,動作極輕的搭在他臉上,兩眼包著淚勸他:


    “要不別去了。”


    程鷹微微一頓後,立馬錯開視線,垂下眼睫不敢看她。


    【機關那裏沒有辦法了。】


    【小馬的家人那裏,是我唯一的機會。】


    【隻要我一放棄,他就會死的。】


    唉,死了一次,他這性子還是難以改變。


    靜之清楚的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她是勸不動他的。


    靜之:“我知道你打得過,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會還手,但你不會跑嗎?”


    程鷹保持沉默。


    他越跑,小馬的家人隻會越生氣。


    林威那裏,經不起任何罪名的添加了。


    ……


    兩人又僵持住了。


    最後還是靜之先認了輸。


    他的袖口被她解開來,輕輕挽了上去。


    右手臂倒是沒事,左手手肘估計硌到什麽地方,破皮加淤青,看起來有些嚴重。


    靜之徹底包不住那兩顆淚,啜泣著擁住他的腰,“阿鷹,再去的話,你會被打死的。”


    “我們還沒結婚呢,戒指都沒來得及買,你想想我好不好?”


    程鷹僵了幾秒後,慢慢迴抱住她,嘴裏全是無聲的對不起。


    “我不會再在家裏等了,阿鷹,明天你再出去的話,我陪你一起。”她抬起頭,輕輕撫著他嘴角的淤青,眼神漸漸變得晦暗。


    她的小啞巴,就算是受害者,也不能這般肆無忌憚的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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