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依玲的那一刻,程鷹立馬瞪向胖子,靜之捏著眉心,心道這迴完了。


    “你把她帶來幹什麽?她不是迴鄉下了嗎?”


    胖子這些天以來,跟著程鷹忙碌,飲食不規律,就連啤酒肚都小了一圈。


    此時他卻一掃往日的頹然,快速走到程鷹麵前,麵上竟有些幾分放鬆,“鷹哥,你們送的山參起作用了!”


    程鷹目露疑惑,什麽山參?


    靜之不是個愛攬功的人。


    她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最後隻能抱著臂,靠著玄關處的櫃子旁,假裝事不關己。


    胖子撓撓腦袋,“不是你們送的嗎?”


    依玲含著淚,快步走過來,跟程鷹快速打起了手語。


    兩個人一聾一啞,手語是必修課,自然是無比的熟練,交流非常順暢。


    靜之有些看不明白,索性轉身問胖子,“小馬他媽還是出問題了?”


    “不是他媽,是他爸。”


    靜之心一提,“啊?他爸不是挺健康的嗎?”


    胖子走過來沙發邊上坐下,從皮衣外套裏掏了張醫院診斷單遞給她。


    “他爸是挺健康,但這一個月估計沒怎麽睡,飲食也不規律,血壓過低昏厥了,得虧鷹哥送的山參,吊住了他一口氣,不然我看他就要過去了。”


    靜之沒有解釋,她鬆了口氣,說了句沒事就好。


    胖子好不容易扯出一個笑容,“小馬他媽說,她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往後她不會再上訴,但是之前的訴訟她也不會撤銷。”


    “之前他家告的是故意殺人罪,我們弟兄們為威哥請的律師,會盡量為他辯護,把罪名定為過失殺人。”


    “至於法官怎麽判,隻能看天意了。”


    過失殺人隻判3-7年,故意殺人最嚴重可判死刑,大部分都是無期徒刑。


    靜之默默的聽著,她無法對此發表任何意見,若她是親屬,肯定會選擇一槍崩了林威。


    隻能說小馬的母親,生性善良吧。


    ……


    那邊兩個仿佛在結印的沉默者,終於交流完了。


    依玲朝靜之扯著嘴角苦笑一下,轉身便走了出去,胖子急忙跟上。


    屋裏又迴歸了寂靜,氣氛卻沒有之前那般凝重了。


    程鷹坐迴沙發上,皺了快兩個月的眉頭總算鬆了一點點。


    靜之拿了程鷹的馬克杯,來到牆角處的飲水機旁接了杯水,走到茶幾前遞給他。


    “他家沒有再上訴的話,下次開庭,估計就得直接判刑了。”


    “阿鷹,能做的,你都做了。”


    “接下來,我們隻能聽天由命了。”


    程鷹放鬆身子,整個人陷進柔軟的沙發裏,眼裏多了幾分認命。


    【小之,謝謝你。】


    剛剛胖子說的,他也聽了一耳朵,不是他做的,那自然就是她做的了。


    程鷹明白她對林威一點感情都沒有,不過是念在他的份上,愛屋及烏而已。


    “我們之間,不需要說謝謝。”她按開桌上的手機側鍵,看了一眼日期,“周三開庭,今天周一,咱們都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吧,別讓你大哥擔心。”


    他臉上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胡子越發的長了。


    程鷹摸了摸下巴,點了點頭。


    ……


    等待的日子,總是煎熬的。


    萬幸的是,總有一人不離不棄的陪著他。


    周三這天,程鷹穿著西裝打著領帶,頭發也梳的整整齊齊的,除了消瘦一點,精神頭倒是不錯。


    房門剛一打開,胖子,依玲,小楊,還有幾個臉熟的手下,各個穿著正裝,一臉肅穆的站在樓道裏。


    “鷹哥,玲姐……她說想去旁聽。”


    靜之緩緩閉上眼,第一次也生出來扇胖子的想法。


    這是能商量,能妥協的嗎?


    萬一林威被判了死刑,依玲不得當場昏死過去。


    “我一定……要去,你們……不帶我……我也能……自己……打車去。”


    依玲倔強的比比劃劃,手語比得又快又急,她竭盡全力,用斷斷續續的語言表達了自己的決心。


    胖子有些不忍,別過臉麵對著牆,悄悄吸了吸鼻子。


    程鷹靜默十幾秒後,突然低低歎了口氣,朝外揚揚手,靜之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靜之:“……啟程吧。”


    ……


    法庭上,氣氛肅穆,法官正陳述著案件,書記官在他旁邊唰唰唰的寫著。


    台下靜悄悄的,沒一人說話。


    馬家父母都來了,兩眼無神,疲態盡顯。


    程鷹朝那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背對著他們的林威,悄悄的握緊了靜之放在膝蓋上的手。


    他的手心已然布滿了汗水,靜之知道他是緊張的,她輕輕拍了拍他緊繃的大腿,無言的安慰著他。


    “結合以上罪狀,現,處以林威無期徒刑,眾陪審團可有異議?”


    程鷹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


    依玲果然出事了,捂著嘴哭到傷心處,就昏了過去。


    林威雙手被扣著,他轉頭朝一臉慘白的程鷹和眾人笑了笑,又朝依玲投去一個擔憂的眼神。


    陪審團當然沒有任何異議,黑老大殺警察,沒有直接執行死刑,就已經算是法外開恩了。


    輔警收到法官的指令,輕輕推了林威一把。


    他該走了。


    林威隻來得及朝觀眾席說一句“照顧好她!”,便被帶了出去。


    一眾小弟紛紛對林威行著注目禮,各個眼圈泛紅。


    刨去小馬這事兒,林威對他們這群人是真好。


    小馬媽媽被這件事糾纏許久,她也累了。


    如今終於露出了個解脫和快意的表情,攙著她老公慢慢走出法院大門。


    靜之有些擔憂的看著程鷹,見他正坐著,好像沒什麽事的樣子,她趕忙站起來查看坐在程鷹右側的依玲。


    胖子正慌著呢,眼神一撇到她,他就仿佛看到了主心骨,“靜之姐,你不是會醫,你快給她看看!”


    她都不用搭脈,她就知道依玲這是心病。


    “掐她人中,然後喂她喝點溫開水。事情既然已成定局,那就早些讓她迴去吧。”


    “知道。”胖子紅著眼眶,招唿手下幹活,他則抖著手去掐依玲的人中。


    一隻胖手哆嗦得不行,掐也不敢用力,靜之嘖了一聲,站起來一腳跨過程鷹的膝蓋,快準狠掐了一把依玲的人中。


    她幽幽轉醒,睜開的眸子裏還含著淚花。


    掙紮著坐直身子看去,被告席上已然空空蕩蕩。


    她徹底繃不住,趴在胖子的肩上嚎啕大哭。


    靜之有些不忍心,剛想俯身過去拍拍她的肩膀,手就被拉住。


    程鷹緊緊抓著她的手,把額頭抵在她手背上,死死扣著頭,唿吸急促又淩亂。


    滾燙的熱淚一下從她手背匯集到手指頭上,啪嗒幾聲濺到他膝頭上。


    知道他好麵子,靜之輕輕把他的腦袋攬進懷裏,藏起了他所有的脆弱。


    緩了得有五六分鍾,他這才輕輕咳嗽了兩聲,直起了腰。


    他繃著臉穩住手,從兜裏掏出本子寫著:


    【舞廳會改成咖啡店,威哥的股份,我會轉給依玲,每年她該有的分紅,我會轉給她,請你們做個見證。】


    胖子擺手拒絕,“不是這樣的,那份文件我也看了,威哥已經同意把店給你了,你沒必要這樣,而且還有靜之姐呢,你們如果要結婚,也需要錢。”


    靜之看了一眼孤苦無依的依玲,仿佛看到了幾個月以前瘋魔了的自己。


    “我有錢,你不用擔心我。”她拍了拍胖子的肩膀,“阿鷹說一不二,既然說出來了,那他已經決定好了,這是他的心意,你們不用再勸。”


    她跟隨著程鷹站了起來,剛想往外走,想到什麽,又迴頭說:


    “阿鷹已經把幫裏的賬理清了,你們還是早日分了錢解散吧。”


    “那天小楊說過的話,我想了很久。”


    “警察估計已經在你們大本營外頭布了局,就等收網了。我言盡於此,你們保重。”


    一群小弟麵麵相覷,各個眼露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該何去何從。


    胖子用力抹了把臉,迴頭朝他們扯了扯嘴角,“大家夥兒,願不願意跟著我幹烤魚店?咱們也做個正經生意,不能讓靜之姐看扁。”


    “我願意。”小楊率先舉手,反正烤腸也是烤,烤魚也是烤,那天程鷹怎麽操作的,他多多少少也學到一點了。


    有一個人舉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靜之站在法院門口,牽住程鷹的手輕輕搖了搖,“每個人都有他們該走的路,你隻能陪他們一程,不能陪他們一世。該放手了,阿鷹。”


    ……


    林威被判無期後,又轉了監獄,這迴倒是轉得近了,就在隔壁縣。


    歲月匆匆過了幾年,林威因為在獄裏表現良好,無期改判了十五年。


    後麵遇到政策修改,十五年改十三年。


    再後麵,就沒有緩刑的消息了。


    這個事兒,讓程鷹的心結鬆開了不少。


    改判十三年的那一天,已是三年後,這時的程鷹,才肯戴上靜之為他買的戒指。


    “你啊,到底是懲罰我,還是懲罰你自己!”


    她把手伸到他跟前,輕輕甩了甩。


    他挽起她的手,輕輕為她戴上訂婚戒,然後拉到唇邊,連帶著戒指,虔誠的吻了一下她的手指。


    【小之,讓你久等了,我們領證吧。】


    “為什麽不是結婚?你不打算辦酒席啊?”


    她倒是不介意,活得越久,她對這些形式已經漸漸無感了。


    可他不一樣,每一世都忘卻所有,意味著每一場婚禮對他來說,都至關重要。


    程鷹躲閃著垂下眸子,沒有林威這個大哥到場,這場酒席,他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麽。


    他依舊在奢望著,等法律有一天會法外開恩……


    【對不起,要辦,也是可以的。】


    “算了。”她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膝蓋上,指腹輕輕摸著他的婚戒,心裏有些慪,忍不住點了點他的腦門,“你啊,要不是你喜歡我,我都以為你喜歡你大哥呢。”


    程鷹被她唐突的一語突然驚住。


    【我不是……】


    “我知道~”她低頭輕輕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側頭朝程鷹笑著,“今天我還有個好事要宣布。”


    程鷹微張著嘴,眼神從她臉上,挪到她肚子上。


    【你……你……】


    “連唇語也會卡殼嗎?”


    她邊說著,邊打量著他的神情,“阿鷹,我懷孕了,已經三個月了。”


    程鷹的眼裏突然出現一抹驚喜,不過兩秒便急轉直下,轉化成了惶恐。


    【……怎……怎麽會,我戴了的。】


    靜之嘖嘖兩聲,搖了搖手指頭,“不一定戴了就懷不上,這說明我們與這孩子有緣唄。”


    她微眯著眼睛看他,“你不想要啊?”


    【不是,我……我怕它隨我。】


    程鷹輕輕環住她的腰,一手虛虛搭在她腹部上,眼裏滿是擔憂。


    “安啦。”她湊近他的耳朵旁,悄悄說:


    “昨天你去店裏時,我偷偷去產檢過了,囡囡很健康。”


    健康?


    聽力跟說話的能力,隻能生出來的時候才能測試,他還是不敢相信。


    不過,囡囡?


    是,是個女兒?


    程鷹又想笑又擔憂,最後竟憋紅了眼眶。


    他輕輕的把靜之抱起,放他腿上坐著。


    “你幹嘛?”


    【……椅子涼,從今天開始你要注意。】


    靜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還是有些驚訝的,“你這麽快就接受了?”


    忍了半天,他實在忍不住,嘴角猛的上揚,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線了。


    【嗯,我就要有女兒了。】


    說到這,他一臂用力,跟抱小孩兒似的,把靜之抱進房間裏。


    她左顧右盼,抓起床上的毯子把自己裹緊,“那什麽,雖然說過了頭三個月可以適當……但是你也太著急了吧。”


    程鷹左眼寫著無,右眼寫著辜。


    把手裏的化妝包遞給她,【小之別化太濃,我們去拍照領證。】


    “……嘁。”


    她果然滿腦子廢料。


    “我就要化超濃,氣死你!”


    雖然這樣頂撞著他,她還是挑挑揀揀,把一些適合孕婦用的化妝品拿出來,給自己畫了個清透的裸妝。


    見她拿著化妝刷朝他靠近,他本來想跑,一想到她懷著孕不能追,於是便強抓住褲腿,坐迴床上挺直腰杆,有些別扭的說著唇語。


    【別化太濃,我是個男人。】


    “男人又怎麽樣。”靜之努了努嘴,“就要化超濃,給你塗個大紅唇!”


    程鷹含著笑看著她,視線有些忙碌,這迴還得分心瞧一瞧她的肚子,怎麽看也看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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