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給厲偉掛上點滴,又摸了摸他腫起的喉結,搖搖頭,輕歎一句。


    從醫這麽多年,這麽任性的大人還是頭一次見,這不是拿生命在開玩笑嗎?


    一切處理妥當,他轉身往外走。


    林雪想去送他,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卻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好像害怕她再消失不見似的,睡夢裏都要禁錮著她。


    石炎幹咳兩聲,阻止林雪:“太太,我去送送醫生。”


    “嗯。”林雪無奈,也隻好重新坐下去。


    約莫又過了半個小時,厲偉依舊睡意深沉。


    林雪俯身看著他下巴處長出的些許青色胡須,烏青的眼瞼以及蒼白的臉,香蔥玉指溫柔撫過,低下頭,在他臉頰處輕輕一吻。


    手機響起,林雪直起腰板。


    看到上麵的號碼,按下靜音,之後起身,輕輕抽出自己的手臂。


    厲偉不放手,林雪俯低身子用最溫柔最順從的音調在他耳邊說道:“我去洗澡。”


    厲偉的手指,一點一點放鬆了力道,林雪拿起手機轉身去了陽台。


    7月,進入了炎熱時節。


    夜晚的風帶著潮濕的熱氣輕輕刮過林雪的臉。


    “芸兒?”她拿起手機,按下接聽,轉身不放心的又看了眼玻璃門裏,見厲偉還在安穩的睡著,轉過頭,溫柔的看向窗外。


    “霍城的傷怎麽樣了?”


    電話那邊的霍芸兒咬唇,瞧著床上左一下右一下胸口纏滿紗布的男人正坐在床上辦公。


    他工作起來的樣子無比嚴謹,和他平時纏著霍芸兒時的樣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和他視人命如草芥眼殺人不眨眼的樣子也是大相徑庭。


    同一張麵孔,卻有這麽多麵。


    霍芸兒垂下眼,攥著手機的五指不知不覺的緊了緊:“他沒事了,厲總呢,他還好嗎?”


    因為林雪的失蹤,這幾天厲偉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霍芸兒已然從魏明那裏聽說了。


    心裏更加愧疚,手指擰著膝蓋下的裙擺,眼圈一寸寸泛紅。


    “對不起,雪雪姐,是我連累了你。”


    “說什麽呢?”林雪嚴肅的麵孔一滯。


    然,霍芸兒卻打斷她:“雪雪姐,求你,聽我說完。”


    林雪知道,這段日子她的內心也遭受了極大的恐懼與震撼,很多情感,很多感覺,她也是這幾天才徹底明白過來。


    即便她一時接受不了,可至少,她知道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覺。


    “那天無意聽到魏明和你打電話,我以為你出了事,有危險,所以不管不顧偷偷跟了出去,我卻不知道,霍家的其它人早就盯上了我,結果,沒有幫到你,反而差點連累你和我一起……”


    霍城在第一時間發現她不見了,所以趕到的很及時。


    可是,霍家那些不懷好意者卻想一次性致他們於死地,他們準備充足,手段陰狠。


    一場激烈的槍戰後,霍城為了保護她和林雪受了嚴重的傷。


    彼時隻剩她、雪雪姐、一直跟在霍城身邊的魏明以及受傷嚴重的霍城本人逃了出去。


    他們躲避在魏明名下的一處小公寓裏,一直等待著救援。


    也正因為此,林雪才逃過一劫。


    不然的話,大眼兒和縮脖兒找過去時,她幸存的幾率幾乎為零。


    “對不起雪雪姐,對不起。”


    林雪唯一的遺憾,隻是沒能親手為程子煜報仇。


    沒有親手殺掉大眼兒和縮脖兒。


    原本她聯絡霍城,是想跟他借人去找那些窮兇極惡的匪徒的,沒成想,霍芸兒偷聽到她和魏明的談話,不放心才偷偷的跟出來。


    結果卻引來霍家那些會咬人的狼,還讓霍城受了傷。


    如果她沒有給霍城打電話,霍芸兒不會因為擔心她而偷偷跟出來,結果差點出了危險,霍城又為了救她們而受傷。


    所以這件事,林雪從沒有怪過霍芸兒,反而感激她這樣時時刻刻的擔憂著自己。


    簡單的安撫了她幾句後,林雪掛斷電話。


    拖著沉重的心迴到臥室,一抬頭,就對上那雙憔悴卻依舊淩厲的雙眼。


    厲偉醒了?


    林雪的心豁然開朗,揣起手機,幾步跑過去:“你醒了?”


    厲偉的嗓音依舊沙啞,可是打上點滴後,他的熱度在一點一點的消退。


    原本身子底子就很好,再加上林雪毫發無傷的迴到他身邊,厲偉的心也落迴原點,除了生氣以外,他正在一點一點的恢複元氣。


    伸出手,修長的五指張開。


    林雪垂眸看著,臉蛋紅了下。


    走過去,將白皙軟嫩的小手送進他的手裏。


    厲偉拉著她坐下,用無比嚴厲陰冷的目光望著她:“這幾天,去哪兒了?”


    這件事他時時刻刻掛在心上。


    剛剛清醒,就迫不及待的問著。


    厲偉的聲線本就低沉,此刻喉嚨腫起影響了發音,吐出的話更磁性嘶啞。


    這件事說來話長,一時之間,林雪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眼眸轉了轉,伸出另一隻自由的手覆到他的額頭,試探溫度。


    燒還沒退,卻不像之前那樣灼熱了。


    心安的收迴手,低著頭溫柔道:“聽石炎說你這幾天沒好好吃飯,餓不餓,我給你煮粥?”


    厲偉挑眉,瞧出她是不願意多說的意思。


    臉上有些怒,強忍著沒有發作,鬆開她的手,閉著眼睛轉到一旁,沉沉吐氣,吐出來的氣灼熱滾燙。


    剛想說“不用”。


    兩片溫熱的唇貼到厲偉的唇上。


    他驚愕了一瞬,睜開眼,看著林雪近在咫尺的五官。


    林雪吻了一會,臉色漸漸紅潤。


    看他眯著狹長的眼睛盯著自己,林雪咬了下嘴唇,緩緩直起腰板。


    在心裏輕輕的道,謝謝你救了“她”。


    謝謝你替程子煜報了仇。


    謝謝你,這樣擔心我。


    謝謝。


    “我去給你煮粥。”說完,林雪頭也不迴的走了。


    即便她腳步平穩,可剛剛,厲偉明明聽到了她心緒淩亂的跳動,她在緊張,心跳加速。


    厲偉的心情很好,非常好非常好。


    在家養了3天,厲偉很快恢複,生龍活虎。


    他在床上狠狠壓榨林雪,也從林雪的口中知道那天她是被霍城的人帶走了,差一點遭遇埋伏,幸好霍城及時出現。


    如果她沒有打電話給霍城,如果霍城的人沒有來接她,後果,厲偉不敢去想。


    隻要一想到這次大眼兒和縮脖兒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迴到羅湖,是有聶佑琳在背後幫忙,厲偉心裏的陰暗麵就在一寸一寸的滋長。


    這天清晨,已然出院的老鄭來到厲偉的公寓。


    告訴他,警察在江水下遊找了3天,並沒有找到大眼兒的屍體。


    林雪盛飯的動作微微一頓,大眼兒還沒有死?


    厲偉說,他最後開的那一槍肯定打中大眼兒了,他才會跌進江裏,隻是會不會死,厲偉也不敢肯定。


    一日沒找到屍體,大眼兒對他們來說還是威脅。


    吃過早飯,厲偉送老鄭到了門口。


    轉身,老鄭便一拳往他的臉上打去。


    厲偉不躲不避,妥妥的受下他這一拳。


    眼瞧著公寓門關上,林雪看不見,老鄭用壓抑到極致的雙手抓緊厲偉的衣領。


    “明知道大眼兒說林雪死了隻是為了激你,你竟然渾蛋的真的敢開槍,知不知道他當時手裏還有人質?”


    厲偉和老鄭追著大眼兒到了江邊,當時剛好有個路過的拾荒老人被大眼兒抓了當做人質,他恨厲偉殺了縮脖兒,也知道老鄭和厲偉的關係,知道自己大概跑不了了,就想拉著厲偉一起死。


    他故意把林雪的結局說的很慘很慘,說她被他們所有人蹂躪後,早已經分*屍扔到海裏了。


    那時候的厲偉知道他說的未必是真,可當時被林雪牽住整顆心的他隻覺得體內的戾氣似要竄出胸口,舉起槍毫不遲疑的打出去,打在他的手臂上。


    大眼兒沒想過厲偉會對自己的槍法這樣自負,遲疑的瞬間,隻感覺手臂一疼。


    拾荒老人被衝上來的老鄭拉走,嚇的腿軟,拖慢了速度。


    大眼兒反應過來,手臂顫抖著開出一槍,打中了老鄭的手臂。


    而同一時間,厲偉開槍打中他的胸口,砰的一聲。


    大眼兒愣了,慢鏡頭迴放一樣低下頭,看著鮮血從他的胸口猙獰滾落,勾唇冷笑,之後,身體筆直的朝身後的江水跌去。


    老鄭剛正不阿了一輩子,從沒有徇私舞弊過。


    唯有這次,他在錄口供時,故意隱匿了這一段,隻說厲偉為了救他和那個拾荒老人朝大眼兒開了槍。


    可他的內心備受煎熬,跟了他一輩子的正義感告訴他,再窮兇極惡的人也要有警察和法律製裁,不該用私人的方式解決。


    所以,他才隱瞞厲偉找到大眼兒和縮脖兒的事,沒想到還是被他跟了上來。


    厲偉轉過頭,輕輕碰了下有些淤青的嘴角。


    似笑非笑,吊兒郎當,身體打斜的倚靠在公寓門上:“打夠了?”


    “不夠。”


    厲偉挑眉:“那你繼續。”


    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簡直讓老鄭頭疼。


    “站好了,40多歲的人了,看看你像什麽樣子?”


    厲偉卻笑了:“40多年都這麽過了,要改等下輩子吧。”


    “你……”


    老鄭拿他沒有辦法,之後,石炎的車子在公寓門前停下,厲偉推著他往車前走:“送他迴去。”


    老鄭被他彎腰推進後座,還抻著腦袋不甘心的道:“厲偉,我和你說的是真的,不是開玩笑,你的脾氣真得改改,不然早晚會吃虧的。”


    “嗯。”厲偉不鹹不淡的應了聲,老鄭沒有聽清,蹙著眉問:“我跟你說話呢,聽到了沒有。”


    “嗯。”厲偉加大音量,啪的一聲關上車門,拍拍車窗:“送他迴去。”


    “是,厲總。”


    “厲偉?厲偉?”老鄭扒著車窗,眼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


    厲偉似笑非笑的收迴視線,抬頭,深深吸了口氣,從褲兜裏摸出香煙點上。


    老鄭也是老了,越來越囉嗦了!


    他轉身迴到公寓,沒有注意到對麵街道上一閃而逝的那道身影,正用陰森詭異的眼睛瞪著他,瞪著他和林雪的那棟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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