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

    年輕的君主君空寒一襲藍色繡金色祥龍的長袍,靜靜坐在案前。他的麵前放了一碗杏仁酪。江蕙妃溫柔地倚在君空寒身邊,道:“皇上,您快把這杏仁酪吃了罷,我可是親手燉的呢。”

    “那好罷,蕙兒的手藝一向極好。隻是朕已經用過膳了,這碗杏仁酪,你還是自己用罷!”君空寒淡淡地道。

    江蕙妃可不依,撒嬌般的輕捶著君空寒的肩膀,聲音拖得又嗲又嬌:“皇上!臣妾辛苦做的,這點心雖常見,卻含著臣妾對皇上的一片心意呢,皇上若是不吃,就是不喜歡臣妾了!”

    君空寒笑道:“好罷,好罷,你這小妮子,真是,愈發嬌蠻了!罷了,朕就吃罷,來,你陪朕一起吃些罷!”

    江蕙妃目光幽怨:“臣妾哪裏有福氣和皇上一同用膳?隻怕在皇上心裏,我是一點分量也沒有的!”

    君空寒摟著江蕙妃的肩膀道:“蕙兒,你這是怎麽說的?朕若是不喜歡你,今日也不會往你這裏來了,不是麽?”

    “話雖如此,可是臣妾還是心寒呐!”江蕙妃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上沾著晶瑩的淚珠,道,“連德妃姐姐伴在聖上身邊這麽多年都…。。何況我才伴在聖上身邊那麽短的時日!”

    君空寒麵色一冷,道:“我知道你跟王德妃是自幼一同長大的情誼,可是她實在太可惡,連朕的親妹妹也敢隨意汙蔑!”

    江蕙妃垂首靜默了半晌,才幽幽道:“蕙兒對皇上的情誼,皇上應當是明了的罷?不知皇上能否恕我無罪?”

    “你想說什麽就說罷!”君空寒淡淡道。江蕙妃狹長漂亮的鳳眼輕輕一挑:“皇上為了江山社稷不惜背負弑父的罪名,為什麽卻獨獨縱容殊顏公主呢?也許德妃姐姐說話是太過分了,可是如今國庫虛空,皇上卻仍為凝香殿大肆鋪張。上次德妃姐姐生辰,請皇上給五百兩,皇上都不允,可殊顏公主那裏,皇上已經花了多少錢了?皇上如此行徑,臣妾覺得心寒!”

    君空寒歎了口氣,看著垂有淡紫色流蘇紗帳的房頂,說:“就算父皇再昏庸,到底也是我的親父啊。我當初的確太衝動了,就算是廢黜,也不必殺了他啊。難道這麽大的一個紫禁城,連安置一個人也這麽難麽?也許我後悔自己做得太決絕,才想補償一些給殊顏罷!”

    江蕙妃起身,站到君空寒的身後,輕揉著君空寒的太陽穴。她的手掌上有一盒薄荷油,她打開蓋子,拿出一些薄荷油,在他太陽穴上按摩:“皇上不要太煩惱了,您也是為天下蒼生著想啊。至於其他的,若是上天真要怪責,臣妾願意和皇上一起承受。”君空寒輕輕撫摸著江蕙妃纖白如玉的手,聲音裏有一絲欣然的寬慰:“蕙兒,你真是我的解語花!”

    江蕙妃雪白如凝脂的肌膚上暈起一絲紅暈:“臣妾隻願能為皇上分憂。”“你對朕的心意,朕銘記於心。”

    “其實,蕙兒對皇上的心意,也是德妃對皇上的心意。德妃姐姐雖然行為有失妃嬪的莊重,可是我今日去看過她,她已經有所悔意,還請皇上念在德妃姐姐相伴聖上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寬恕她這一迴罷!”江蕙妃道。

    君空寒皺眉道:“若不給她點教訓,更要恃寵而驕了!這次是對殊顏,殊顏本就是個與世無爭的恬淡性子,都要惹她這麽一通牢騷,這還隻是我聽到的!那我沒聽到的,又有多少?恐怕,連朕背後也要被她指摘!”

    “皇上,蕙兒不知道德妃姐姐在背後說了什麽話,但是,蕙兒知道德妃姐姐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說得狠,其實也沒有什麽壞心。再說了,德妃姐姐是皇上寒微時的福晉,當時皇上還是雍王,受太子打壓,可是德妃姐姐卻仍然對皇上不離不棄。雖然德妃姐姐不能算是皇上的妻子罷,可是蕙兒覺得,也算是患難夫妻了罷?若皇上這樣對她,隻怕她要寒心的。連蕙兒也覺得唇亡齒寒。”江蕙妃對君空寒一片深情,說話也沒有太大的顧忌。君空寒並不氣惱,反倒當她赤子心腸,歎道:“罷了,朕去看看她。”

    江蕙妃唇邊這才蕩漾開一抹笑:“是,臣妾告退了。”

    長德宮內。

    王德妃清夢一襲白衣靜靜倚在窗前。宮婢琳兒勸道:“娘娘,天色不早了,您還是早些安歇罷,皇上是不會來了。”

    “不會的。今天是我入雍王府的日子啊。皇上怎麽會忘記了呢?他一定會來看我的。”一滴眼淚緩緩滴落,更襯得她膚色如玉。

    這時候,隻聽一個醇厚的聲音道:“夢兒,怎麽還不睡?朕若是不來,你便等一晚?真是個傻丫頭!”

    “皇上!”王德妃一下子撲到君空寒的懷裏,淚濕了衣襟。君空寒輕撫著她的脊背,笑著:“朕來看看你,好端端的哭什麽?”

    王德妃睜著一雙晶瑩而迷蒙的大眼睛,道:“臣妾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皇上了!臣妾有失婦德,對殊顏公主不敬,臣妾這半日在宮裏思過,覺得自己確實錯了,也誠心想悔改,請皇上恕罪罷!”

    君空寒神情淡漠,道:“你知道錯在哪裏了就好。太上皇後喜讀佛經,你抄十卷佛經給太後,明白麽?”

    王德妃的臉蒼白如紙,一瞬麵無血色。半晌才顫抖雙唇,道:“臣妾遵命!”君空寒口中的太後,是太上皇的養母。太上皇母親早亡,由當時的嫻妃撫養,後來太上皇繼任為皇後尊嫻妃為元月太後。也許是因為太上皇不是自己的親子卻對自己孝順伺候尤勝親子罷,元月太後與太上皇母子情深,待雍王領兵攻入皇宮殺太上皇,太後,元月太後性情剛烈,企圖自盡,雖然被救下,可是性子卻怪癖乖張,偏偏皇上繼位後卻尊她為元月太皇太後,對她百般順從。若是抄的佛經不合太皇太後心意,隻怕又是一番災禍了。

    王德妃惶惶抬眼,看了一眼這個她相伴五年的男人。五年前的他,還隻是一個英武又明朗的少年,有這世上最清澈明亮的眼睛。她是宮廷侍衛長的女兒,那時節是杏花如雨的時刻。她與哥哥一同去上林苑騎馬,飛揚的杏花花瓣,她的笑聲純淨而明澈。

    也就是那一天,她在上林苑邂逅了他,深深沉醉於他清澈而溫柔的眸子,之後更如願以償成了他的側福晉。那一刻,她知道,這個名字會刻在她的心裏,雍王,君空寒。

    為什麽會這樣呢?新婚初時,錦瑟如歌,歲月靜好,可是時間久了,那份感情就淡了,被揮霍光了呢?可是內心縱然淒愴無限,王德妃隻能靜靜地應是,以一個女子最溫婉最和順的姿態。

    君空寒道:“德妃,什麽時候佛經抄完了,朕會來看你的。現在朕先走了。”

    “娘娘!”琳兒擔心地看了呆滯著的王德妃,道,“皇上已走了,您要不要歇息?”

    王德妃一時似是發了狂,長袖輕掃,將案上的雙龍青瓷瓶擲碎了,口中恨恨罵道:“歇息歇息!歇息你個鬼啊?皇上今日分明是護著那個小妮子的了。那妮子又有什麽了不起的?不過是個公主罷了,她父皇已經死了,誰還護著她?又能尊貴到哪裏去?皇上如今卻不知為何,處處以那妮子為先!難不成真如宮中的那些老嬤嬤所言?”

    琳兒一怔,問:“是什麽話?”“哼,罷啦,和你這個小丫鬟說這些做甚?”王德妃嗤笑著,見天色不算太晚,歎道,“如今還這般早,哪裏睡得著呢?快些備了紙墨罷,早日抄了這惱人的佛經!”

    君空寒出了長德殿,在前邊引路的小太監春子問:“皇上,要迴宮歇著麽?”君空寒笑道:“被蕙妃勸著去見了德妃,去了也隻見她哭哭啼啼,好生無趣。如今出了長德殿倒是半分睡意也無了!罷了,就遊遊這上林苑罷!”

    春子見他這般神態,暗自揣測道:“要不,皇上去太皇太後哪裏走走?聽聞她老人家身子不太舒爽,卻連藥也不吃,又在賭氣。”

    君空寒默然。元月太皇太後的性子倔強他也是知道的,當初她尚且是皇後之時曾被敵國擄了去,幾次尋死未遂,便是敵國也被她的剛烈震住了,一個手指頭也沒敢動便送了迴來。如今雖年事已高,性子剛烈卻不減當年。

    半晌才聽他說:“好罷,太皇太後年事已高了,若再不吃藥,隻怕身子要吃不消,去看看罷!”春子應了一聲,二人便朝元月太皇太後住的容福宮去了。

    半路之上隻聞得一陣哭聲,似是幾人同哭,頗為淒涼。春子聽得其中一人,是與他相熟的,名喚寶珠,是容福宮中的婢女。春子忙道:“這哭聲似是從容福宮中傳來的,莫不是太皇太後有甚意外了麽?”

    君空寒聞言一驚,一斂長袍道:“還不快走麽?”月色朗朗,容福宮寬廣的四方簷角上各掛一宮燈,在風中忽明忽暗。

    幾個宮女簇擁在宮門口,見了皇上匆匆行禮。君空寒問其中一宮女,道:“太皇太後怎麽樣了?”

    其中一個婢子叫畫屏,見了皇上,也是滿臉的驚慌,但比之尋常的宮婢已然鎮定許多,道:“太皇太後還是不肯吃藥,掌摑了幾個宮女,正哭呢,誰也不敢去勸呢!”

    “愈發糊塗、放肆了!若是太皇太後有什麽三長兩短的,那起子奴才的腦袋可夠用麽?”皇上冷然道,“你叫畫屏?”

    畫屏見君空寒一臉肅然,隻垂下眼來,道:“是,奴婢叫畫屏。”“進罷!”君空寒示意畫屏前方帶路,隻聽見內殿忽傳來一個極溫婉細弱的聲音:“你們都不把哀家放在眼裏,是不是?知道太上皇死了,哀家於這深宮內再無倚靠了,便這樣對哀家,哀家說什麽你們也不聽!”

    “哪裏的話?皇上對太皇太後一向恪守孝道,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現如今要太皇太後吃藥,那也是為太皇太後著想啊。”寶珠雖才哭過,如今迴過神來仍繼續勸說。

    “哼,說得好聽!她留哀家和殊顏的命,獨獨謀害親生父母,為的不過是這帝位更穩固,朝中老臣讚他賢德罷了。如今哀家苟延殘喘,自覺心中甚是難過,生不如死。寶珠,你若是真對哀家忠心,便讓哀家死了罷,這樣哀家才能快活些…。。”

    “皇祖母這說的又是哪門子話?朕待皇祖母這般仔細周到,皇祖母可還有甚不滿意的地方麽?”君空寒道,“何必不吃藥這樣作踐自己?”

    見了君空寒,元月太皇太後仍是那一臉冷漠:“哀家前幾日做夢夢見了太上皇之父,他說在九泉之下寂寞難耐,故此要我下去相陪。半世夫妻了,他這般托夢,我又怎能不照做?”

    “是麽?皇祖父是這樣說的麽?可是又哪裏為一介死去的人,要活人相陪的道理?太皇太後平安康樂,想來才是皇祖父樂見的。”君空寒笑道,“太皇太後還請吃藥罷!”

    畫屏忽然跪了下來,道:“太皇太後,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婢女,無從得知太皇太後和先祖皇帝之間是如何恩愛,但是我想,隻要是相愛的兩個人,無論是哪一方,都不會希望自己的愛人死去的。何況,先祖皇帝雖然去了,可是他留給您的還有迴憶啊,您不該輕易舍棄這一切的。”

    太皇太後靜默片刻,她不過是六十歲的老人,輪廓仍頗見秀美雅致之色,半晌才幽幽道:“把藥端來罷,哀家吃就是了。但是,哀家想見殊顏,這總可以罷?”

    “皇祖母想見殊顏,自然沒有不可以的,朕明日便叫她來見你。”君空寒說罷,對畫屏說:“畫屏,你好好伺候太皇太後,明白麽?”

    畫屏見他笑得這樣好看,忍不住垂首臉微微一紅,道:“是。”君空寒如此一番,倒也累了,穿行在上林苑如海的櫻花中,禁不住笑道:“春子,覺得櫻花美麽?”

    “美啊,怎麽不美呢?女孩子啊,就要像櫻花一樣,粉粉嫩嫩的,多好!”春子笑著,說。

    像櫻花一樣粉粉嫩嫩?君空寒想到了殊顏,他說:“明日一大早,把珍寶閣裏的那架鳳凰梧桐箜篌拿去給殊顏公主罷。”

    春子領了命。

    君空寒不由憶起很多年前,飛揚的櫻花樹下,她一襲粉衫,坐於秋千之上,裙裾流動若浮雲,清麗絕倫。

    那明豔絕俗,單純而澄澈的笑容,一如水晶的明淨,這樣深切地震撼了他的心,盡管這個女子是他的妹妹——君殊顏,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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