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君空寒趁著早朝前的閑暇時間去了凝香殿。剛進殿門便見霏雲立在門口,見了他行禮道:“皇上萬福金安。”

    君空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問:“殊顏公主呢?”“公主昨夜賞月便在後院睡著了,咱們怕打擾了公主,不敢讓她進屋睡,您要是找公主,我去給您叫。”

    “不必。”君空寒拂袖道,“我親自去便成了。”說罷便繞行至後庭,但見那裏盛放著叢叢的虞美人,在微風之中如蝶衣翻飛,薄如蟬翼,又軟若綢緞,花冠似朵朵紅雲,華麗而濃豔。庭院的兩邊立著兩株櫻花樹,將開將落,如雲似霞。

    君空寒走近了才發現殊顏躺在樹下的美人榻上,幾瓣櫻花花瓣貼在她冰雪般晶瑩剔透的肌膚上,更顯得粉嫩勝玉。

    君空寒忍不住拂去了殊顏臉頰上的花瓣,見她睡著的時候明眸緊閉,墨睫如扇,似蝶翼般的絕美,而她的臉龐弧度更是柔和明豔尤勝花瓣。望著她這般嬌美的睡姿,君空寒也不忍叫醒她,便這樣注視著她的臉,竟忍不住有種想吻她的衝動。

    忍住這種異樣的衝動,君空寒為她理好鬢角的發絲,卻忽然對上那雙澄明而清亮的眸子,宛若秋水般的雅致。他一驚,笑道:“卿卿,你醒了?怎麽在這裏睡呢,不是要著涼的麽?”

    殊顏淡淡地笑了,墨睫輕輕掠過一絲瀲灩之色,慵懶如貓:“我不過是見昨夜的月色極美,才來看看罷了,五哥,我還沒睡醒呢。”

    君空寒聽她喚自己為五哥,禁不住心頭一喜,道:“那你還是進屋睡罷,著涼了不好。你最不愛吃藥了。”

    “那我要五哥你抱我嘛!”殊顏翹起胭脂色的唇,笑著,兩頰蕩起甜美醉人的梨渦。見她這般嬌俏可愛之態,君空寒心下微微一蕩,不忍拒絕,道:“好,你這妮子,五哥抱你還不成麽?”。

    殊顏雙手摟著君空寒的脖子,人半靠在他的懷裏,唿出的熱氣噴在君空寒的脖頸間,她的發絲輕撩過他的脖頸,有輕微的癢。

    君空寒低頭,見她雙頰緋紅,說不盡的嫵媚可愛,忍不住又是莞爾,待進了內殿,君空寒將殊顏放到床上,為她捏好被角,道:“快睡罷,我還得去早朝呢。對了,太皇太後想見你,你睡醒了去瞧瞧她罷。”

    殊顏問:“皇祖母?她怎麽樣?身子可好些了麽?”君空寒道:“皇祖母昨日已經吃藥了,太醫會為她複診的,但願她老人家長樂無極罷!”

    “長樂無極?”殊顏忽的冷笑一聲,唇際蕩漾開一絲微涼如月的笑意,“這世上哪裏有能長樂無極的人呢?每一個人都有煩惱,越是尊貴,越是束縛,就越不快樂罷?五哥,你說,我們若是一對普通的兄妹該有多好啊!這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生活,五哥過得也不快樂罷?”

    “殊顏!”君空寒嚴厲地叫了一聲,旋即又長歎道,“我何嚐不是如此想呢?可是,這世間本就沒有這樣的如果啊。殊顏,你好好歇息,五哥還要早朝呢。”

    殊顏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君空寒知道她傷心,亦不與她計較,隻對霏雲道:“照顧好殊顏公主,若是有事便與我,還有江蕙妃說,明白麽?”

    霏雲恭敬地應了一聲,道:“是,皇上走好。”待君空寒走了,霏雲這才俯下身子,低聲喚殊顏,道:“公主,公主,你睡著了麽?”

    殊顏翻了個身子,不說話。霏雲與她一同長大,哪裏會不知道她根本沒睡著,便含笑道:“公主,你又在和皇上賭氣了!虧得皇上好脾氣才沒與您計較,換上別人,怕是早要生氣啦!”

    “真的?你真的覺得五哥對我很好麽?”殊顏直起身子,一雙晶瑩剔透的大眼睛透著一絲懵懂與天真地望著霏雲。

    霏雲笑著收拾殊顏的衣衫,答:“怎麽不好?宮裏人都說,您這恩寵,可是宮裏首屈一指的呢。”

    “恩寵?這話說得,怎麽有一股嗆人的酸味?”殊顏淡淡地笑道。霏雲自知失言,轉而道:“天都大亮了,奴婢估摸著太皇太後也該醒了,公主現在就去看看太皇太後罷?再睡頭該痛了呢。”

    殊顏笑笑,她睡太多就會頭痛,這點霏雲倒是知道的,便道:“好罷,也是該起來了。”便起身伸了個懶腰。

    此刻殊顏著一襲粉色鳳尾對襟長裙,兩邊垂下白色的流蘇,在胸前紮了個蝴蝶結,下身著一襲淺貝殼色的長裙,繡著並蒂芙蓉,外又覆一層輕紗,行動間如蓮花搖曳,浮動如流雲。

    烏黑的秀發用粉色綢帶挽成了蝴蝶髻,上簪一紫珊瑚缺月步搖,細碎的暗紫色水晶垂在她的肩膀上,素雅而清麗。

    “這樣打扮行麽?會不會太素了?”霏雲說,“也許太後瞧見不太喜歡呢?”

    殊顏手持象牙梳梳理著她那一頭綢緞般美麗的秀發,道:“這樣甚好,何必穿著那麽豔呢?太後在病中,穿得豔麗,未免不敬。”

    霏雲應是,兩人便朝容福宮而去,一路上飛花拂柳,景致宜人。霏雲與容福宮一個叫梨花的宮女相熟,此刻借這個方便到梨花那裏去敘舊,殊顏一人進了內堂。

    隻見寶珠著一襲寶藍色宮裝,正給太皇太後喂藥:“老祖宗啊,你再不吃藥,我們整個容福宮的奴才,這腦袋都得搬家,昨天晚上可嚇死我了!”太皇太後布滿皺紋卻風韻依然的鳳眼輕輕一斜:“昨天晚上我的脾氣是差了些,打了你一個耳光,你還疼不疼?”

    寶珠有些受寵若驚,低聲道:“奴婢是卑賤之軀,怎麽值得太後這樣關懷?”“哼,”太後輕輕哼了一聲,道,“你難道不是人麽?人生來就不分貴賤,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你就卑賤,你若看得起你自己,你就高貴,這道理你不懂麽?”

    “太皇太後說得是。”寶珠頷首應是。太皇太後聞言歎道:“奴才不是人麽,要被人這樣輕賤?罷了,倒是昨天那個叫畫屏的丫頭,有幾分氣性,像我年輕的時候!”

    元月太皇太後本是宮裏的一個婢女,受先祖皇帝寵幸後被冊封為才人,懷孕後又被封為嫻妃,孩子病死後不久,她收養了太上皇後被封為皇後,一生坎坷。寶珠笑著問:“那丫頭是我的外甥女,太皇太後若喜歡她,不如調到您身邊罷?”

    “不必啦。給我來碗杏仁甜湯罷,嘴裏苦得很。”太皇太後一揮手,說。“呀,來得好巧啊,難怪古語有雲,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早聽說皇祖母宮裏的甜湯是一絕了,今天可得給我來一碗,解解我的饞!”隻聽一個清潤柔和的聲音響起。

    太皇太後迴頭一看,慈愛地笑道:“是殊顏來啦?來來來,快進來!皇祖母可想你呢,你怎麽樣?可有不開眼的怠慢你麽?”

    “我很好,皇祖母。”殊顏淡笑著,坐到了太皇太後的身側,說,“隻是聽聞皇祖母身子不大好,所以特意來看看。”

    太皇太後斂起臉上的笑意,道:“我這把老骨頭,再怎麽折騰也就這樣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你還那樣年輕,不能有事的。你也別瞞我,我知道有人看我們不順眼,特別是那個王德妃。”

    “王德妃隻是對我出言不遜罷了,也沒什麽大的罪過。得饒人處且饒人罷。”殊顏低下頭,細細整理裙上的瓔珞流蘇,從她的側臉望去,臉色雖然蒼白,卻絕美得驚人。

    太皇太後朗笑道:“你當我年紀大了就老糊塗了麽?皇上弑父以後,我們這些前朝的餘孽早就不被放在眼裏了。我也就罷了,到底老了。可你這樣年輕,若是不受待見,日後連個好點的駙馬也找不到,不是委屈你一輩子麽?”

    “皇祖母,我不想嫁人,隻想在這宮裏陪您,一輩子照料您。”殊顏仰頭道,“駙馬,我以前不是也有一個麽?我根本不喜歡他,這世間也不會有我喜歡的男子的。雖然我現在還是清白之身,到底是嫁過一次人的了。”

    “傻丫頭!女子一生的歸宿莫過於一個好的夫君,若是不嫁人,難道做老姑娘,叫人恥笑麽?”太皇太後揉揉殊顏的頭發,道。

    殊顏墨色的睫羽輕輕一顫,掠過一道優美的弧度:“這世間的所有女子,難道都要依附男子而活麽?就沒有一個,可以自力更生的女子麽?我偏不信這個邪!”

    “你這孩子,脾氣就是太倔了,旁人的風言風語,你能受得了?你一個人,日後數十年的風風雨雨又怎麽承受?”太皇太後歎了口氣,道。

    殊顏潔白如玉的瓊鼻一皺,道:“我是堂堂的殊顏公主,我五哥是當今的皇帝,誰敢說我一句閑言碎語?王德妃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麽?”

    太皇太後的臉一片陰沉:“你到底太天真了,殊顏!女子要依附男子而活,但是千萬別對男子存有什麽奢望,世間男子皆薄情!你若是以為能倚仗一個男子的愛而活,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太皇太後的聲音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何況,你所想倚仗的男子,是一個連親生父母也能殺的冷酷無情之人,你憑什麽認為他會保護你?你隻是他的一個妹妹而已!”

    “是啊,我隻是他的妹妹而已。”殊顏的聲音有難言的哀戚,“但是我相信他會保護我,而且他也並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他殺死父親隻是為了讓天下蒼生能夠有更好的歸宿,他是個英雄。至於母親,她是自盡而死的,怨不了他。皇祖母,你這一生經曆了如此多的風雨,難道連朝代的更替你都看不透麽?”

    太皇太後一下子怔住了,半晌才苦笑道:“你是這樣看的?那你的確比我看得開。你到底和我是不一樣的,殊顏。你有這世上絕無僅有的容顏,我也信你能找到你所想要的。因為你很聰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知道怎麽得到這一切。但願你比我幸福罷!”

    “是,一定會的。”殊顏抬眼,見寶珠端著兩碗甜湯而來,笑:“還是吃甜湯罷,我最愛吃杏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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