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讓我心煩。按下水箱,聽那嘩嘩的水聲,我想,如果人的所有煩惱都能像抽水馬桶一樣就好了,按一下,“嘩”全部都衝走。


    那以後,張念的事情正式被提上日程。我給萬茜打了電話,萬茜正在那頭忙著什麽,大唿小叫,但聽起來人十分開心。萬歡父親留下的錢足夠她們過衣食無憂的生活下半輩子。她有時會給我發在那邊的照片,有幾次還慫恿我過去定居,跟她作伴兒。


    “這兒什麽都挺好,我又不是矯情的人,就是放眼一瞅都是老毛子,便陡生人離鄉賤的感情來。”


    “那你就迴來吧!”


    萬茜睛眼追著自己的兒子。


    “不了。你不知道,自從來了這裏,萬歡人變得開朗許多。他好我心裏便安逸了。”


    “兒子奴!”我控訴她。


    後來聊到張念的事兒,萬茜便沉默下來,那一段我生命裏最為艱難的時光是她陪著我走過來的。我還記得她第一眼見到張念時的樣子,手忙腳亂的抱著,又哭又笑的,想親他,又不敢,我記得張念還在她身上撒了一泡童子尿。一晃數年,她自己也當媽了。


    我有時想問她,想念那個給了她萬歡的男人嗎?或者還愛著阿東嗎?


    卻都沒能成問。人活到一定年齡,某天會突然間發現愛情的真相,或者愛情存在的意義與價值,也許並沒有我們當初想像中那樣重要。


    愛情是人生的一部分,而非全部。所有撕心裂肺,可能到後來都會變成雲淡風清。當初我們自以為的山河變色到最後變作一地雞毛。我們會十分惱恨自己沒有足夠的智慧盡早識得生活真相。可沒有這個居中的過程,生活不狠狠一頓大嘴巴子抽我們,我們又學不了乖。


    成長哪有不付出代價的?


    “你自己定。”萬茜說,“不過,再怎樣也不能骨肉分離。那是殘忍的事情。張若雷有一天知道他的存在,他也一樣要自己做決定,認迴兒子,跟他在一起生活,或者繼續作鴕鳥。那是他的權利。”


    萬茜還以為我怕高天成會傷害張念。


    “高天成不會的,他不是那樣的人。你看有後媽容不得繼子的,但一般沒有後爸容不下繼子女的。”


    我張張嘴,無聲吞沒了幾口空氣。說實話,我倒從來沒怕高天成對張念不利過,既然他早知道張念的存在,想對他不利早就下手了,用不著等到現在。


    我隻是不曉得如何跟那個叫張念的同是我的兒子的孩子解釋。


    我怎樣麵對他呢?怎樣對他說呢?我說我是你媽媽,這麽些年我沒把你帶迴身邊有我的苦衷,你爸爸下落不明,我不知他在哪裏。他並不知道你的存在,當初是我刻意隱瞞。


    因為這件事兒我輾轉反側,憂心忡忡。高天成那頭


    兒進展倒不錯,梅森也打好了招唿,他自己也做好了迎接新成員的準備。我看他忙得不亦樂乎心裏真五味雜陳,有時真想懟他兩句:又不是你親兒子,你那麽積極幹嘛?


    好在我還殘存一絲絲理智,但過去接張念的日期卻被我一拖再拖。


    第一次我臨陣脫了逃,高天成把所有一切都預備好了,快出發的時候卻找不到我,我手機關了機,高天成差一點報了警。等到晚上我出現在他麵前,他看我哭笑不得。


    梅森問我,說媽媽你怎麽了?怎麽一整天不見人影?我們說好了要去接哥哥。


    於是我低下頭對梅森撒了謊,我說媽媽公司裏臨時有事,又恰好手機沒電。


    如此拙劣的籍口,也許隻有梅森能相信,也許隻有愛你的人才會努力說服自己去相信。


    高天成見我那副失魂落魄的鬼樣子,什麽也沒說,隻用無限同情與關愛智障的眼神看我,然後攬過我肩膀來,交代梅森洗漱休息,然後把我帶進臥室。


    說我,真能啊!居然能幹出這種事兒來。來來來!說說,自己多大了?還能更靠點兒譜不?


    我白他一眼,這時候真沒心思跟他爭吵。人都說近鄉情怯,他可能不知我這個當親娘的要見一個被自己親手拋棄了這麽多年的兒子會有多大的心理障礙。


    他根本不懂。他又不是女人,他也沒當過媽媽。跟他說也是白說,雞同鴨講。


    我滿腹心事的拖著自己進了洗手間,澡又洗了半天,這一次高天成沒守在門口。等我濕轆轆的出去他已經躺在床上。


    “怎麽不洗澡就上床?”我問。


    高天成沒理我,雙手枕頭抱在腦後。我自己覺得心虛,走到床的另外一側,掀開被子上了床,然後背對著他假裝入睡。


    以為他一定是要在床上來個三堂會審的,不想卻沒有。他見我躺好便關了燈,然後從後麵摟住我,兩人的身體像兩把疊在一起的湯匙。


    我在黑暗中把眼睛睜開,以為他一定會忍不住說兩句什麽。然而,也沒有,沒多一會兒聽見他睡熟了的聲音,聽著那聲音我心裏覺得安定,眼皮愈發沉重。


    第二天一清早起床,我們送完了梅森他送我去上班,還像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過一樣,到了中午他才給我發了一條微信,問:怕什麽呢?


    我五味摻雜盯著那條微信看了好久,越看越來氣。心想,你當然不必怕,你還可以裝出高風亮節的樣子薄得個好後爹的賢名兒,身為男人還不計較自己老婆的過去。可是我呢!稍有差池那叫張念的小子就可能不認我。到時開弓沒有迴頭箭,我將何以自處?!


    光想一想那情景我就頭皮發麻。


    我把電話放下,沒迴他,趴在桌子上裝死,直到有人敲門才正襟


    危坐,等來人把事情說完了我整個人便又完全垮塌下來,像灘泥一樣攤在桌子上。


    過了一會兒,高天成的微信又追了過來。


    這一次他直戳要害:“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認他了嗎?你要是真想好了我沒意見。”


    這條剛發過來,另外一條又馬不停蹄的趕到我手機裏來:“我圖的什麽?”


    喲嗬!他還來勁了。老娘心情不爽,沒心思哄他。我看那電話越看越來氣,於是重重將電話扣在桌麵上。


    “眼不見心不煩!”我自己跟自己說。可是,真的煩,那煩仍舊在,幾度夕陽紅。


    那兩天我都心事重重,有一次晚上做夢夢見張念不認我,他指著我的鼻子痛斥我自私、無恥、卑鄙,我氣極了,揚起手來給了他一巴掌,沒想到那一巴掌直接把他躺倒在地,他後腦流出血來,像開在地上了大朵紅色的花,那花開得愈發的大,我渾身哆嗦,跪在地上,抱起他來,卻沒想到他小小一張臉忽然間變成了淮平。淮平跟我說“媽媽!”


    我一身冷汗,直挺挺從床上坐了起來,胸口兀自起伏。高天成也坐起來,沒問我怎麽了,而是一把將我摟入懷中,告訴我一切有他,他不停溫柔的拍我的後背。


    “沒事,沒事,不要怕,有我。”


    我抵住他胸口,止不住嚶嚶哭泣。淚水打濕了他的皮膚,他顧不上擦,直到我哭得累了,重新躺在床上,他手緊緊握住我一支手,我仍舊不放心,閉上了眼睛沒等自己睡實便又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看到高天成沒睡,他正看著我,這才又放心閉上了眼睛想睡覺,可沒過多一會兒又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我總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在看著我,內心那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我又跑了出來,那個曾經被別人也被我自己極度討厭的自己,我記得自己那段最為不堪的過去,極為灰頭土臉的日子,那幾乎是我截至今天為止的人生裏的至暗時刻,那時我失婚還一無所有,孤身一人帶著淮海,前路漫漫,我卻連個方向都搞不清楚。


    每一次我睜眼,都見高天成倆眼珠子像電燈泡一樣看著我,如此反複幾次,我才漸漸安心真正睡著。


    高天成說我該找那個什麽留過洋的心理學博士啊還是碩士呀什麽的看一看。


    “我又沒病。”我低聲咕噥。


    高天成將車子停在路邊,打了雙閃。


    “哎哎哎,你現在這車幹嘛?現在是早高峰,別人怎麽辦?”


    高天成一笑,“呀!還知道是早高峰!還知道不能亂停車!還知道管別人!”


    我懨懨的白了他一眼,連續幾晚睡得都不好精神不濟,我懶得跟他逞什麽口舌之利。


    不過靜下心來又覺得他說得不無道理,我從前隻敢偶爾偷偷看張念的照片,太快了


    ,八年了,從生下來到現在,八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我沒有一天曾留在他身邊,如果說開始是因為迫不得已的話,那麽後來呢!


    我合上他照片,照片裏的他陽光開朗,他有自己適應的生活圈子,自己熟悉的老師同學,有一直照顧他被他當作親生母親的女人,我唐突出現在他的生活裏,他會怎樣?


    他又不像其他的孩子,有奶便是娘,靠物質可以賄賂可以收買,他身體裏淌著張若雷的血,有張若雷的基因,張若雷什麽樣我太清楚。他如果是可以輕易原諒別人、原諒自己的人他就不會幹出什麽自我放逐這樣的事兒來!


    我跟高天成說出我的顧慮來,高天成直接就扯下了我的人.皮麵具。


    “你怕他不認你?你是為他好還是為自己好?你是怕他受刺激還是你自己就受不了這個刺激?你是他媽,他認不認你你都是他媽,你怕他不認你是怕別人否定你嗎?你不肯去麵對這件事兒,究竟是出於對他的維護還是過份在意了自己的感受?”


    我聽了這話大為光火,當然惱羞成怒。剛想質問他說這些到底什麽意思?是說我不夠格當一個媽媽嗎?


    可是-----我真的夠格當一個媽媽嗎?


    我發現我其實無力反駁也無言以對,隻好沉默的敗下陣來。


    高天成安靜的坐在我身邊來,執起我一支手。


    “親愛的,別怕,你能一輩子不見張念嗎?相信我,這種事兒,越早處理,越早麵對,你耽心的事情發生的機率越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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