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白在城西蓋了間竹屋。


    竹屋外,大古榕樹下,擺著蒲團,三三兩兩的普通百姓們湊在一處,跽坐於木案前。多人共讀一冊竹筒,珍貴的筆墨不敢用,隻用指頭在沙地上點劃練習。來人多是商販走卒,農家弟子,人數並不算多。


    樹下,有一身著絳紫長袍的青年捧卷端坐。黃葉衰敗,陽光從葉縫間篩落而下,點點光斑,如水波一樣浮晃。那金色光影照在紫衣郎君的身上,襯得他骨如玉,容似雪。郎君垂目捧卷而授,聲音如玉竹輕撞,寧靜又舒緩。


    竹廬前方,他即便是與眾人一同跽坐,也如珠玉在側,鶴立雞群。


    而此人,正是舞陽翁主尋找的那位江三郎。


    巷頭傳來馬車轔轔聲,打斷了此處幽靜和諧的讀書聲。有數人迴頭,看向馬車。那馬車前後有眾侍從守著,當車停下時,眾人更是齊齊圍到車門前,井井有序地恭候馬車主人下車。


    馬車主人,是位容貌明麗的小娘子。


    她抬起眼時,眉目間的靈韻,讓觀望的眾人都禁不住心口一滯。這般的小美人,一般情況下,並不容易見到。況且不光是聽課的人悄悄迴頭看,連那捧著竹卷的江三郎,都抬起眼皮,往這個方向撩了一眼。


    雖然他隻是看了一眼、就重新將目光移開,但這短暫注視,仍然讓下了馬車、用手擋刺眼陽光的聞蟬驚喜了一把。


    聞蟬扶著青竹的手,擺出自己最婀娜的步調,走向竹屋的方向。她心中美滋滋地驚喜著:今日定是到了我走運的時候。我不光出門沒遇到意外,連和江三郎碰麵,他都沒有無視我,而是看了我一眼。


    對啊,像聞蟬這種美貌,不引人來看一看的,簡直等同於媚眼拋與了瞎子。聞蟬不期望用美好的品質吸引江三郎,她隻想用臉,讓他先看到自己……


    聞蟬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頭頂一片葉子落下來,拂過了她眼前。聞蟬步子停頓了一下,繞開。


    一片塵埃飛絮撒向她睫毛。聞蟬眼皮一跳,再往旁邊躲開。


    又往前方走了一步。


    一顆石子,從上方砸下來,砸在了聞蟬的頭發上。侍女們忙護住翁主,幫翁主整理儀容。


    聞蟬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


    一把鳥屎從天而降。


    而有了警惕性的仆從們上前,解救翁主於危難之中。眾人的關心詢問聲,甚至影響到了那邊的朗朗讀書聲。又不少人迴頭來看,伴隨竊竊私語;而這一次,江三郎再次抬頭,看了聞蟬一眼。


    聞蟬:“……”


    她已經不知道俏郎君總抬眼看她稱不稱得上是驚喜,因為她順著事故發生的方向,抬頭去望,她看到了坐在榕樹上的少年小郎君。那少年坐姿桀驁的,不用細看就讓人虎軀一震!少年臉上沒多餘的表情,眉眼在烈烈炎日下已經徹底暈成了一團看不清,但他手裏團著的一個黃草鳥巢,卻讓人看得十分清晰。


    聞蟬抬起頭,看到少年郎抓著手裏那把鳥窩,上下掂量著,並用陰森森的眼神看著她。聞蟬懷疑她再往前一步,他就能當頭給她兜下來!


    何愁何怨啊?!


    聞蟬瞪著樹上坐著的李信。


    李信迴她以陰冷嘲諷的嘴臉。


    聞蟬:“……”


    在她自己尚沒有弄清楚自己感情的時候,李信就已經幫她弄清楚了。聞蟬在地上站著,皺著眉;李信坐著的大樹,正在江三郎頭頂。聞蟬看江三郎,餘光總能瞥見頭頂那位抱著手臂冷笑的少年;而她看少年,餘光又能看到表情溫淡地講著學業的青年。


    ……似乎流年依舊不利。


    聞蟬心跳加速,琢磨著:現在掉頭就走,還來得及嗎?


    “這位娘子,您是否先要個蒲團坐下呢?”聞蟬正踟躕著,江三郎身邊的一個小廝,怕她打擾到旁邊聽課的人,過來安排她坐下了。


    聞蟬隻好先坐下,而因為頭頂那道刺著她一樣的目光,少女壓力很大。聞蟬懵懂了一會兒,過了片刻,就迴過味來了。聞蟬手摳著案麵,咬著唇糾結想:李信之所以這麽對她,大約是他看出來,她的目的,其實是江三郎?


    聞蟬的目的,從來都隻有江三郎一個人。


    但是之前,李信從來不知道。


    稍一想,聞蟬額上的冷汗便要冒下來了:一定是這樣,李信必然看出來了。他那麽一個人……他還喜歡她來著……世上每一個男子,看到喜歡的娘子對另一個男人上心,恐怕都會生氣吧?


    更何況是李信這種混蛋。對她好時真好,然挾持她時,那也是真的。


    聞蟬放在案上的手發抖,心想:我該不會不光給自己惹了麻煩,還給江三郎惹了麻煩了吧?李信對我好,是因為他喜歡我,想央求我也喜歡他來著。但是他對江三郎……


    聞蟬往四方望去,寥寥數人,皆是前來聽江照白傳道解惑的普通人。而江三郎的仆從,就是幾個小廝,還有一個在人中穿梭、給眾人倒水的老嫗。


    再迴想迴想,江三郎曾任職廷尉,武功應該不錯,然在他之前,卻又沒聽說江家出過武官。也不知道江三郎就帶三兩個仆從的話,李信若與他發難,江三郎打不打得過?


    而就在這種心思不屬的情況下,聞蟬恍一抬頭,發現樹上坐著的那名少年,現在已經消失無蹤了。她猛站起,往前跨一步,卻又呆呆站了半天,心中湧上一絲慌亂之意。日頭在天,空氣燥冷,聞蟬站在風口,說不清這種感情到來的理由。她傻站半天,直到周圍人不停看她,之前那名小廝又過來提醒了,聞蟬才坐下。


    一堂課,想要從江照白這裏學到些東西的百姓們認真聽課。但聞蟬從頭到尾在走神發呆。好不容易堅持到中場休憩,眾人都三三兩兩地起來,聞蟬也一臉恍惚地起身,轉過身,準備返身迴去了。


    她憂心忡忡,腦海裏一直閃過李信那張臉。讓她心虛得要命……深一腳淺一腳地轉過身……


    “翁主,留步。”身後傳來一把溫溫涼涼的聲音。


    聞蟬訝然,轉過身。她看到江照白寬袖長衫,木簪束發,眉目間並無笑意,清清淡淡地將竹簡給身邊小廝收好後,起身走向她。聞蟬站在原地不動,看著這曾經風華滿京華的青年郎君站到她麵前。她仰頭看他高大的身形,頗詫異,“……你認得我?”


    江照白眉目間神情清遠,看她良久,拱手致意,並在她一臉微傻的吃驚中,笑了笑,“舞陽翁主,我怎會不認得?”


    聞蟬心想:但上次我找你,你就把我當空氣一樣啊……


    她看著對麵的男兒郎,半刻後,心中倏然忘掉了一切不愉快,升起了勇氣和希望。


    “算了!其他的有什麽好想的!江三郎這種難追的男人,情感飄忽一些,讓人難捉摸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最關鍵的是,雖然我今天倒黴了一點,但我畢竟讓江三郎主動喊我了啊。”


    聞蟬矜持高傲地迴以江照白一笑。


    江照白對她說,“翁主怎麽會來這種偏僻的地方?”


    聞蟬心說當然是為你了,麵上卻微笑,“我聽說江三郎在這裏傳業,便想過來聽聽。我阿父常誇你才學好,讓我大兄向你學習。我看過你寫的宗卷……我覺得我也需要向你學習。聽你講授課業,我也受益良多。”


    江照白陪她客套,“哦,翁主受到什麽益了?”


    聞蟬臉一僵,支吾一會兒,半天沒迴答出來。她根本就沒聽江照白講些什麽,她全程在思考李信的事。而且聞蟬心裏明白,即使沒有李信,她也不會認真去聽江照白講授的課業。她想追男人,她不是想當學生,給自己找個好老師。


    小娘子的發窘,讓江照白也意外了一把,沒料到她的功課做得這麽敷衍。江三郎默然半晌後,莞爾。他笑起來,讓略嚴肅的麵容,都宛然生動了好多。聞蟬心中一鬆一軟,眼睛清亮而崇拜地看著他,心中愉悅。她覺得江照白真是美男子,他什麽都不用做,斂目一笑,就能讓人心裏得到滿足。


    江三郎倒不為難聞蟬,他見聞蟬接不了他的話,就十分生硬地轉了話題,說起他叫住聞蟬的最初目的,“我並不是質疑翁主來這邊。隻是翁主身份高貴,然這裏大都是普通百姓。翁主容貌出色,又每次車駕勞頓,眾仆環繞……大家唯恐衝撞了翁主,卻忘了自己來這裏的真正目的。失了我在此落居的本意。”


    聞蟬眨眨眼後,懂了——江三郎說的委婉,其實直白一點,人家是說,你這個人的存在就是錯。


    原來江照白之所以喊住她,之所以看她兩次,並不是被她所吸引,而是覺得她耽誤了他要做的事……


    她耽誤了他……


    晴空若有霹靂,劈得聞蟬一個恍惚,差點站不穩。


    然她在心上人麵前,仍然穩穩地站著,保持完美禮儀,還對他笑了一下,溫柔答應,“我下次不會這樣了。”


    江照白:“……”還有下次?


    他挑眉,開始覺得聞家這小娘子,可真耐打磨,經□□。


    說完要緊事,又有小廝唿喚,江照白拱個手,就要走。誰料他走了兩步,發現聞蟬並沒有離開,而是跟著他,走了兩步。江照白疑惑迴頭,看聞蟬仰頭看著他,很認真地說,“江三郎,我覺得你一個人住這麽荒僻的地方太不安全。我送你些衛士吧。”


    她在心裏給自己找了個完美理由:送了江三郎衛士,有借有還,大家有了牽扯,雙方一來一往,就熟悉了。而熟悉後,就是她征服江三郎的開始。


    江三郎明顯沒猜出她的完美理由,反而往別的方向猜了。他看她半晌,“為什麽送我衛士?莫不是你惹了麻煩,怕找到我頭上,心裏不安,所以送衛士來庇護我一二?”


    聞蟬踩到了自己的裙擺,差點被自己錯亂的步子絆倒。


    江三郎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一番,更驚訝了,“我猜對了?”看到對麵翁主快綠了的臉色,青年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許久後,大膽再猜,“莫不是情債?”


    聞蟬:“……”


    無言以對。


    在江照白麵前,她有一種被扒光了衣服的錯覺。這讓她之前升起的那些與江三郎得以見麵聊天的欣喜之情,打折了無數倍。這種目光如炬、明察秋毫的男人,讓生活圈子簡單純粹的舞陽翁主,感覺到了一絲沉重的壓力。


    有些人,你與他的距離,越是相處,越是遙遠。你初時不明白,但總有一天,你會看清楚的。


    江照白看著聞蟬,看她支支吾吾、神思不屬。聞蟬撇過臉,與他應付一二,留下了護衛後,就匆匆告別。聞蟬告別後,上馬車前,還帶著一種期盼般的眼神,迴頭來看他。江照白站在原處,衣衫拂風,動也不動。少女撇撇嘴,又像是失望,又像是不屑。


    而放下簾子,聞蟬留給江照白的最後影像,眸子烏靈,麵頰粉白。她的長相美豔,其中又帶一種天然的嬌憨懵懂。她還是一張白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就已經先行動了。


    江照白心裏歎口氣。


    長安到會稽,非一日之途。千裏奔波,風霜滿麵。有幾人有這般耐力呢?他其實知道聞蟬是什麽意思,但是——


    小娘子。


    這位娘子……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小了。


    ……


    李信走在黃昏的街道上。


    穿街走巷,行行繞繞,他周身散發出的一股戾氣,讓看到他的人,都自覺退避三舍。而他沒有像平常喜歡的那樣高高走在牆上、樹上,他老老實實走在人群中的樣子,兇神惡煞、滿目厲寒。沒有人敢和這種人打交道。


    李信在想著方才在城西竹屋前,他漫不經心地坐在樹上,聽樹下的青年講書。少年手裏玩著鳥窩,一邊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一邊聽江三郎的傳業。江三郎身上氣質乃是貴族風範,但他的言行舉止,並沒有瞧不起他教授的那些學生弟子。有人提問題,他也耐心解答。江照白麵上看著不覺得好說話,但他表現出來的,卻當真很有耐心。


    李信是會稽郡城的地頭蛇,什麽樣的人,他都有打交道。江三郎這個有趣的人,讓他覺得很有意思。李信等在這裏,便是很想等江三郎停下課後,大家交流一二,做個朋友也好。


    但沒有那個時候。


    不是江照白瞧不上人,不肯與他這個街頭混混說話,而是李信先行離開了。


    因為他在那裏,看到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那裏的小娘子——聞蟬。


    少年走在街上,心中有火熊熊燃燒,燒上他的喉嚨口腔,燒上他的眼睛頭發。他全身都在冒煙,怒意讓眸子變得血紅,脹得腦仁跟著一起疼。他緊攥著手,手上青筋跳動,忽而過一棵槐樹,少年一掌拍了上去。


    樹幹被沉重一震,寥寥樹葉嘩嘩嘩搖落,砸了他一身。


    塵土碎枝也埋了他一臉。


    但這無法讓李信冷靜下來。


    聞蟬……還有江照白……


    聞蟬是什麽樣一個人,李信以為自己已經很了解了。可是他又剛剛發現,他還是不夠了解她。


    她喜歡江照白!


    就聞蟬那個薄情的樣、那個庸俗的樣,她要不是看上了江三郎,她根本不可能去城西那種窮人居住的地方。當她下馬車時,她的目光,直接就落在竹屋的主人身上。聞蟬必然是一開始就為了這個人來,才目標明確地向這個人走去!


    李信恍恍惚惚想到了之前的片段。


    某一次,他在城中意外與聞蟬相遇。那時她打扮得光豔明耀,讓他跳到牆上看到時,滿目驚豔。李信現在想起來,當時的巷子,似乎就是有另一個人在。當時李信沒有留心,而現在一上了心,他一迴顧,細枝末節,自然就全都想起來了。


    那個背著他們走遠的青年郎君……背影蕭肅,身形頎長……


    李信憤怒無比!


    聞蟬欺騙他,竟欺騙到這個地步!


    她不光是瞧不起他,她還另有心上之人!


    憤怒來得這麽猝不及防,讓李信想要當場迴去,殺了江三郎!他就應該殺了江三郎,殺了江三郎,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李信根本在那裏坐不下去,他就怕自己看聞蟬,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想撲下去殺人。他尚沒有到那種喪失理智的地步,但是現在,滿腦海的,李信真的在計劃如何殺掉那個人了……


    在憤怒的同時,少年又感覺到一股徹頭徹尾的痛苦和恨意。


    火灼燒他的心肺,也燙傷他的心肺。他全身都疼痛,從心口的方向,往四肢百骸流竄。那種痛,像帶著刃的刀子一般割破他肌肉骨血,鮮血淋淋。他想不通為什麽會這樣。


    那天還親他臉的女孩兒,今天,就用實際行動扇了他一個巴掌!


    她一邊與他虛與委蛇,一邊喜歡別的男人!


    聞蟬虛情假意,聞蟬不把他放在心裏,聞蟬與他若即若離,聞蟬始終不曾真正對他投入感情……李信知道,全都知道!可是他仍然不知道,她已經大膽到了這樣一種地步!


    她玩弄他的感情!


    她心中必然很得意,他這麽掏心掏肺地對她,她不曾對他笑一下,卻兩眼亮晶晶地看著另一個人,卻堅定地走向另一個人……


    他以為她對他哪怕有一點真心……聞蟬在他背後,在狠狠嘲笑他吧?!


    他真恨她!


    真想殺了江照白和聞蟬!


    ……


    下了雪。


    今年會稽,氣候似不正常,總在下雪。官寺一方已經向朝廷申報,想提前預防雪災等事宜。朝廷的批文至今不見一個字,李郡守不再等候,自行開了官庫,隨時準備接濟百姓。


    而混跡底層的混混地痞們,仍然想方設法在找一個後腰有胎記的年輕郎君。


    阿南在滿大街地找李信。


    下大雪的晚上,他在一家酒肆外的木台前,找到了快凍成雪人的少年。天色黑沉,人跡稀疏,他幾次經過那裏,覺得眼熟,又沒有放入心裏。最後一次,阿南終於察覺,過去拍開了那人頭上肩上的雪花。阿南才看到少年僵冷的麵孔,和幽靜漆黑的眼睛。


    “阿信?”阿南快被他這種沉寂的眼神嚇死。


    李信過了一會兒,才冷漠地問,“有事?”因為在雪裏很久沒動,他說話有些費勁。


    阿南滯了一下,探頭去看少年的眼神。李信在雪地中的木台上獨自坐了很久,身上全是雪,被雪埋了一半。但是他冰雪下的眼睛,雖然死氣沉沉,卻是屬於活人的眼神。至少,當阿南開口時,李信迴複了。


    還會說話就好。


    阿南坐在他旁邊,也不知道李信怎麽了,卻先說自己找他的理由,“李郡守家以前丟了個兒郎你知道吧?現在他們想托我們找迴那個郎君。大概十四五歲,後腰有很明顯的火焰形胎記。總之找到了,對咱們是有好處的。”


    李信不動如初。


    阿南自言自語般的皺眉,“後腰的胎記……奇怪,阿信,我總覺得我好像在哪裏看到過?”他開玩笑地摟住少年的肩,“阿信,你說那位貴人家的郎君,該不會是咱們裏麵的人吧?不然我怎麽會覺得好像見到過?哈哈,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好玩兒了。”


    李信仍然沒吭氣。


    阿南終於不耐煩了,在少年肩上捶一把,“你到底怎麽了?”


    李信根本不關心阿南說的什麽胎記,他現在隻想著一件事,“知知心裏喜歡別的郎君。”


    阿南:“……”


    他側頭看著李信,看少年孤獨地坐在風雪中,紋絲不動。在李信和舞陽翁主的糾纏故事中,阿南作為最早知道聞蟬身份的人,當然也是最早旁觀這兩人感情變化的人。阿南無數次佩服李信狂妄,也無數次心累於李信的見.色起意,但他也無數次地暗自祈禱,讓阿信的情路順利些。


    雖然,阿信喜歡上一位翁主,注定他不會情路順暢。


    他不光得贏得翁主的心,他還得與無數比他更加強大的兒郎們競爭。


    這條千難萬險的路,李信走得毫不猶豫。卻是隻有這個下雪的夜晚,他坐在大雪寒風中,冷冰冰地跟阿南說,“她心裏喜歡別的郎君。”


    阿南問:“那你怎麽辦?你要放棄?”


    李信冷笑。


    阿南再問,“你……對了你知道翁主喜歡的那個誰是誰?”


    李信再冷笑。


    阿南看他幽黑的眼睛,快被他眼中那股子暴虐勁兒嚇死了。阿南站起來,作為最熟悉阿信的一眾兄弟中的一個,他失聲,“阿信,別告訴我,你打算殺了那個人!”


    李信抬頭,與阿南的目光對視。他眼裏的冰刀子,並不隻是開玩笑。


    在少年的擔憂中,李信非常冷靜地說,“我要不要殺這個人,取決於她到底喜歡他到什麽程度。”


    阿南:“……”


    阿信瘋了!


    他為了一個女人瘋了!


    阿信雖然狂,以前可從來不為這種事就起殺心的!阿信要是這樣的人,他們也不敢跟著他一起幹啊!


    阿南站在他旁邊,看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他望著坐在台上的少年半天,問,“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在自怨自艾。”


    “……”


    阿南費解地看他半天,才認清李信確實在難過。少年獨自垂坐雪中,滿心淒涼,默然承受。雪落在他濃密的長睫上,結成了冰霧。而李信仍然不動。阿南傻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認命地坐了下來,陪李信一起發呆。就這樣吧,兄弟間就是這樣的。阿信已經有了決定,他連吃醋都吃得這麽驚天動地,恐怕要走上一條不法之路。不過阿南本來就遊走於戒律之外,他覺得阿信想殺人就殺吧。


    大不了事後,他們再一起逃難唄。


    兩個少年,在雪地裏坐了一夜。


    阿南陪李信坐了一晚上,陪他發了一晚上的呆。這是自從李信和舞陽翁主扯上關係後,阿南第一次看到李信做出不像是他會做的事——為一個女人失魂落魄。但這隻是開始,從此以後,他將無數次見證李信的瘋狂。


    少年不羈,總是用他一腔熾烈感情,哪怕愛,哪怕恨,去迴報一切。


    同時刻,在李信發傻的時候,聞蟬其實有感覺。


    當晚,她讓不少護衛守在院中,唯恐李信發瘋硬闖,欺負了她。她不能預計他會做出什麽事來,正像她都不知道,李信對自己的感情,知道了多少。聞蟬有時候覺得李信聰明,但更多時候,李信在麵對她的時候,於感情方麵,被她戲耍。


    當一個無比自信的少年,得知自己成為一個笑話的時候,他的嫉妒心,會讓他做出什麽樣可怕的事呢?


    聞蟬不敢想象。


    她又害怕,心卻又亂。她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麽,她沒有覺得自己有錯。可是當白天時,一抬頭,看到樹梢上的少年消失時,那一刻,聞蟬是感覺到心裏空了一塊的。


    有些東西,她拒絕承認,一次又一次地否認。然心中的天平,卻總是在尋找理由,去偏向那一頭。


    當晚,舞陽翁主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她徹夜睜眼到天亮,一時一刻不敢錯過。但是李信沒有來找她,沒有質問她,也沒有跟她算賬。第二天早上停了雪,聞蟬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白茫茫的天地發呆。


    算了,也許李信終於想開,終於認清兩人地位不一樣,終於被她的狠心傷到,想要放棄她了呢?


    聞蟬讓自己開心地這麽想。


    可是笑不起來。


    當晚沉睡。


    睡夢中,忽而感覺到什麽,聞蟬睜開眼,看到一個黑影坐在床頭。月光從外照入,少年不動聲色地摸入她床帳內,麵容森森,不知道看著她看了多久。坐在她床頭支著下巴看她的少年,除了麵上那種時不時閃現的幽冷眼神讓人驚恐外,總體來說,他爬床的次數,讓聞蟬都不那麽驚訝了。


    實在是次數太多了……而且他也沒做過什麽。


    李信勾唇,“知知……”


    聞蟬打個哆嗦,抓緊被衾後退,張口想叫,被他伸手捂住。聞蟬再次哆嗦一下,他的手好冷。


    他邪氣滿滿地笑,像在誘拐失足少女,“來,知知。別怕我,我不會殺……不會傷你。我隻是來和你討論一些事情,隻是討論,不會動手。”


    “第一個問題,”少年仍然在笑,他的笑,讓她覺得恐怖,“你那天,為什麽親我臉?”


    他提供給她兩個選擇,“是對兄長一樣的喜愛,還是對父親一樣的喜愛呢?”


    聞蟬:“……”


    這什麽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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