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裏。我心如鬆柏,卿情複何似。]


    天幕幽黑,照見荒荒雪景,形成一種寧靜的藍白色澤。天地是幽涼的白色,雪如絮如鹽,覆蓋著一切。深巷兩邊是高牆,一牆邊種著疏疏朗朗的鬆柏,碧綠與純白交覆,有風吹過,便有皓白飄飄向下。


    雪粒子在大地上紛舞,像大地女神披著一層銀白紗衣。她從天地盡頭走來,邁著平靜的步伐,緩緩而堅定地走入人間。


    少年行在漫漫大雪中。


    幽長的雪路上,寒冷的深夜中,巷道裏,隻有李信還未曾睡,還在走這條夜路。


    夜間大雪,比平時更加冷。而少年又穿著單薄,該是更冷。


    可是李信絲毫不覺得冷。


    他雙眸發亮,耳根通紅,懷中那顆捂著的心髒砰砰砰不停跳,而他麵上,時而露出笑來。是那種很害羞、又很得意的笑。他眼睫覆著雪霧,雪的冷氣化成了點點水光,讓少年的眼睛像被水洗了一樣明亮。


    他露出羞赧的笑。


    這笑容,讓他走深長的夜路,也變得格外興奮。


    李信懷抱中有一腔激動情意,從之前一個時辰到現在,他在聞蟬那裏徘徊不肯走,他在雪地裏周折往複,而他的心跳,卻越來越快,越來越激蕩。


    有說不出的情感,流遍他的周身。讓他想擁抱知知,想親吻知知,想整夜整夜地陪在知知身邊,再不要離開她半步。


    他想化成她發上的簪子,可以每天被她插在發上;他想化為她手裏捧著的竹簡,讓她垂頭讀書時,每日每夜地看到自己;他想化成妝鏡,讓她攬鏡自顧;他想化成她天邊的明月,千裏相隨相伴不舍不棄。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他從來沒有這樣在過後的一個時辰內,越想越開懷,越想越羞澀,越想越想衝迴去,再死皮賴臉地央求她!她輕輕碰了他臉頰一下,而一股熱流,便從他的滾燙頰麵開始,蔓延全身。


    他的五感喪失,他的理智沉淪。他就此不複醒!


    十五歲的李信貪戀著這種奇妙的感受,他如此敏感,他時時不能忘記。他感情熾烈,情緒激烈。也許他這一生,也隻會在這個時候最渴望一個少女的感情。明明知道她涼薄,明明知道她和他雲泥之別,可是他拚盡全力,也要去爭一把。


    聞蟬親他一下,他願意為她去死!無怨不悔!


    她讓他變得這麽衝動,變得這樣不計後果。他曾經計劃,而他現今渴望,幻想。那樣愉悅的快感,讓李信覺得,這是他值得一生去追求的。


    李信身份低微,然他內心驕傲。他對自己定位清醒,他明確自己是什麽樣的人,未來要怎樣。


    如果沒有遇到聞蟬,他會成為山大王,會成為會稽的地下頭領,會是這片地域的隱形王者!李信自我而強勢,他從不為別人而活,他做什麽,永遠隻憑自己高興。


    ……而現在,讓他最高興的,就是聞蟬了。


    李信忽而一躍而起,動作如殘影般向上斜掠,攀附樹木,上了樹,又在樹上一彈,跳上了高高的牆上。他喜歡站在高處,他站在皓雪牆頭,看著郡守府的方向,看那處燈火熹微。風吹來,雪滿身,李信放聲大笑,笑完後,眸子更加亮,伸出手,在半空中,圈出了一個小小的輪廓。


    李信輕聲道,“我一定要你!”


    他算著自己留給聞蟬的東西,算著如何感動聞蟬。聞蟬的感情,需要他一步步算著來。然即便將這些都想一遍,胸臆中的燥熱仍無法緩解。


    李信身子忽然往後一仰,從牆上往下跌去。


    他雙手枕著後腦,摔躺在了雪地上。雪飛濺,雪灌撒,他整個人,被埋入了厚雪中一般。然即使是這種冷冽,仍無法讓少年冷靜。他滿腦都是聞蟬,都是少女的一嗔一笑。他不用閉上眼,她都能自動跑到他腦子裏來。


    “女人啊……”李信嘿嘿笑兩聲,從地上跳起來,抖了抖一身雪。


    三更半夜,少年阿南躲在陳朗之前的家裏睡覺。有雪在外麵簌簌飛,晚上早就關了窗子。雖然沒有炭火,屋裏仍然很冷,但是對於他們這些居無定所的混混來說,有個住的地方就行了。


    阿南酣睡。


    酣睡中,突然打個哆嗦,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冷意。


    阿南反應很快,立刻睜眼,躬身要動手反拿來人時,來人與他快速地交了幾次手。看到少年帶著一身雪粒子,蹲在木板外,阿南先是鬆口氣,然後又快瘋了,“阿信?!你半夜來找我幹什麽?還吭都不吭一聲地蹲我床頭,嚇死我了!”


    阿南揉著惺忪睡眼坐起。


    屋子另一邊,少年李江聽到了深夜中阿南的說話聲。他躡手躡腳地下床,靠在門後,看到是李信,眸子閃了一閃,沒有進去。


    李信根本不在乎那些。他就蹲在阿南床頭,很嚴肅、很正經、很認真地跟阿南說,“我想女人了。”


    “……!”阿南的瞌睡,一下子被李信的神來一筆給震飛了。


    他呆愣愣地看神色平靜、滿身飛雪的李小郎半天,突然揉著下巴,掃一眼李小郎的樣子,樂不可支。兒郎之間,一談起這種事,就特別容易拉近彼此的感情。


    阿南半夜被李信吵醒的惱怒,一掃而空。他高興地摟著少年單薄的肩頭,慫恿道,“這麽晚了……咱們去娼家聽聽小曲去?”他衝李信眨眼睛,神情曖.昧:男的嘛,都懂這是什麽意思。


    李信笑了。


    有些躍躍欲試。


    不過他現在滿腦子想到的女兒家,隻有一個叫聞蟬的小娘子。除非讓他立刻能睡到聞蟬,不然他對別的,暫時還沒有興趣。很久以後,當少年李信長大,他會明白,一開始起點定得太高,那天下大部分女人,在他眼裏,都會變成庸脂俗粉。


    世上再沒有一個在他少年時、就走入他世界的知知了。


    李信扯阿南起來,“跟我出去,咱們打一架!”


    阿南抱住木板哀嚎,“有病啊?!誰要跟你打啊?!不想去娼家,就給老子起開……阿信你放開老子!”


    兩個少年推著打著拽著,拖起地上的塵土,罵叫著,很快就到外麵的雪地裏野去了。阿南任勞任怨地去陪李小郎散去他一身火一樣狂熱的激.情。躲在門後偷聽的李江,扯了扯嘴角,又迴去睡了。


    他有時候很茫然,好像自己拚盡全力想做的事,李信卻全不在意。


    他想成就一番大事業。


    李信卻在想女人。


    ……李信心裏,莫不是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他?


    何等不甘心。


    而在屋外,李信和阿南打鬥中,忽然漫不經心般隨口來了一句,“我覺得那個李江,總是偷偷摸摸地不合群,不知道在忙什麽。你多注意下唄。”


    阿南愕然了一下,看李信提過後就不再說了,撓撓頭,隨意答應了下來。心裏想:李江?那個長得俊俏的小白臉?能出什麽事兒啊。阿信真是想多了。不過阿信從來就東想西想想得特別多,也不管最後事情會變成什麽樣。


    少年們在雪地中如此發散過剩的精力。


    郡守府中,舞陽翁主輾轉反側,睡得很不安穩。夢裏,總是不停閃現李信洋洋得意的、狂傲不羈的、又平凡得沒有一點特色的臉。她又無數次迴到之前的一個時辰,迴到自己鬼迷心竅,覺得他特別好玩,就情不自禁去親他臉的那一刻。


    她瘋了。


    如果讓她再迴到那一刻,她一定要牢牢把持住,不為他所動。


    但是這一個時辰,明明趕走了李信,明明夜裏隻剩下她一個人,明明上了床入睡。可是不停地翻身,不停地心煩,而心跳,砰砰砰,在深夜中,跳得那麽快,聲音那麽大。


    她在狂跳的心跳聲中,麵頰緋紅,埋入床褥間,強迫自己入睡。


    “知知……”好像又聽到少年在她耳邊的壞笑聲。


    聞蟬突得坐起來,手碰到了床前矮幾案上,一個東西,在夜中,摔下地,發出清脆的聲音。少女散發下床,赤腳踩在席墊上,探身去撿摔掉在地上的玉佩。


    少女撿起了一塊玉佩,並玉佩下壓著的一塊粗布。


    玉佩的樣式有些眼熟,讓聞蟬怔了怔。她拿著手中的東西,一瘸一拐地挪向窗子的方向。沒有點燭火驚起外頭守夜的侍從,她站在窗子邊上,就著白窗外照進來的透亮雪光,去看手中的東西。


    聞蟬認出了這塊玉佩,是在徐州時,她在大街上挑東西,被李信搶去的那枚玉佩。再次見到熟悉的工型結構的玉佩,聞蟬怔了一怔,手握緊懷中東西:李信還留著這個啊。


    應該是之前她腿腳不便,又再不肯親他,李信抱她上床後,看她閉了眼後,放在她床頭矮幾案上的。


    但是她又恍惚了一下,咬著唇:如果李信一直留著這個玉佩,那現在還給她是什麽意思?


    要和她一刀兩斷的意思?


    她是該難過呢,還是該驚喜呢?


    聞蟬分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麽了。


    她低下頭,去看李信留下來的粗布。她看到布上寫著的字。飛揚無比的字體,頓筆處大概因為不會寫,轉筆轉得很生硬吧。反正他那跟飛起來差不多的字體,和他這個人的感覺是一致的。聞蟬幾乎能想象到他抓著她桌案上的狼毫,煩躁地寫字的模樣。


    聞蟬忍不住嘴角一翹,去看他寫什麽。


    他寫的,是兩行字——


    “贈我司南,為卿司南。”


    聞蟬一怔,看眼手中玉佩,再次恍惚了一下。她當然和不通文墨的李信不一樣,李信要走街串巷、費很大勁,才能弄明白聞蟬送的是一塊玉司南佩。而聞蟬隻低頭看一眼,就知道自己送了什麽出去。


    不對,不是她送的,是他搶的。


    她本來都不想送他了呢……


    聞蟬的心髒,看到這樣兩行字後,再次狂跳:贈我司南,為卿司南。


    李信這話,是給她說的。


    她送他司南佩,他為她司南。


    聞蟬眼中瞬間有潮濕痕跡,水光溢出。胸臆中有酸澀發疼、又歡喜躍動的感情,那感情陌生無比,讓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聞蟬強迫自己冷靜,跟自己說:李信不過是在拿哄小女孩兒的手段,哄我罷了。


    是的,聞蟬非常清楚兒郎們追慕她的手段。


    她從小美到大,從小被喜歡到大。


    各種層出不窮的手段,聞蟬都見識過。


    所以她很少心動。


    像李信。


    他一次又一次的……聞蟬分明心裏明白他是在討她喜歡,可是在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她仍然會看呆。


    聞蟬感動歡悅中,撇撇嘴角:贈我司南,為卿司南。寫的這麽俗這麽白,恐怕李信把他肚子裏那點兒可憐的文墨,全都用上了吧?


    一想到李信絞盡腦汁想文縐縐一把、奈何肚裏沒墨水、抓著頭一邊煩得要命、一邊還給她寫信的樣子,聞蟬就忍不住笑。


    聞蟬眨一眨濕潤的眼睛,將粗布掃一眼,結果看到那兩行“贈我司南,為卿司南”的下麵,還留著一行字——“記得還。”


    聞蟬:“……”


    記得還,當然是指讓她記得還他壓在她床頭、給她做做樣子的玉司南佩了。


    李信就是用這玉佩,配合這兩行字,來感動她的。感動完了,他還要要迴去那玉佩……聞家小娘子的滿腔感動,瞬間喂了狗。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在耍手段,她就是沒想到他耍手段都這麽不加掩飾!


    哼!


    李混蛋這樣子都能追到小娘子的話,她就跟他姓!


    ……


    次日清晨,青竹等侍女起床後過來,服侍翁主洗漱。進屋時,青竹便揉著眼睛,說,“不曉得為什麽,昨晚好像睡得很深,今早差點起晚了。”


    她和碧璽等幾個侍女,從小就陪著翁主。主仆間關係非常好,由是一些閑話家常,青竹也會跟聞蟬聊兩句。


    聞蟬沒吭氣,坐在火爐邊,瞥青竹一眼,心想:被李混蛋點了穴道了吧?不然李混蛋昨晚那動靜,你們不可能一聲都沒聽到。算了算了,李信來無影去無蹤,除非她展開天羅地網,否則很難捕捉到他。


    聞蟬還想質問青竹怎麽能讓李信去找貓,如果不是青竹,李信昨天根本不會來。


    她其實滿腹心事……可是她坐在那裏,一聲都不想吭。


    呆呆的,看著炭盆中的星火。


    青竹指揮眾侍女掀簾子、灑水,自然也聞到屋中燒東西的味道了。青竹探身一看,見一夜過後,炭盆中的火已經很微弱了,而在這火上,翁主扔了一塊粗布樣子的東西,在目不轉睛地看著燒。


    粗布?


    青竹疑惑,翁主這裏,怎麽會有這種下等人才會有的東西?


    聞蟬接了青竹遞來的早茶,抿一口,輕描淡寫般解釋,“是李信的東西,我不想要,燒了最好。”


    她燒的,就是昨天的“贈我司南,為卿司南”。她也想燒玉佩來著,但明顯這點兒火星,玉佩一壓,還沒燒著,火就滅了。


    青竹心裏更疑惑了:怎麽又是李信啊?


    但是看聞蟬雲淡風輕的樣子,青竹作為熟悉翁主的侍女,自然明白翁主那股子勁兒又上來了。她不去多問,隻道,“李信給翁主東西了?對了,他之前騙翁主簽的那個婚約,雖然肯定做不得數,但為了防止留下後患,翁主也一起燒了吧。”


    聞蟬:“……”


    青竹轉身去匣子裏找那塊寫著婚約的布。同時她提醒翁主,“火這麽小,您這種燒法,是怎麽也燒不掉東西的。”青竹衝外頭給籠中鸚哥兒喂食的一綠衣侍女喊,“柳葉,你幫翁主換一盆炭火來。”


    門外竹簾下的侍女應了一聲,就轉身走了。


    而屋中聞蟬:“……”


    很快新的炭火盆端上來了,青竹也找到了之前的信物。侍女蹲在火邊,用一根木竿,挑起之前那火盆裏的布料,往新的盆中扔。聞蟬瞥一眼,心一抖:這盆新火,那火光照得……


    聞蟬探身,動作極快的,搶下了木竿上挑著的粗布。在青竹詫異抬眼時,她冷淡地掃一眼搶救下來的粗布。之前她燒了那麽久,布燒了些邊邊角角,但李信那跋扈字體,竟一點兒都沒損壞。


    聞蟬眼不見心不煩,把所有東西,一徑丟給青竹,“別燒了!煙這麽大,嗆死了。”


    “那婢子去外麵燒……”


    聞蟬惱羞成怒,“我是讓你收起來,別燒了!”


    青竹忍著笑,使眼色讓侍女們收起火盆,自己抱了兩塊布,準備放進匣子裏收起來。她出去的時候,聽到聞蟬在她身後,很好奇地問她,“青竹,你平時聽書嗎?民間有那種翁主和普通人私奔的書,你們信嗎?”


    青竹詫異了一下,“沒聽過。翁主對這個感興趣?那……”她看眼翁主行動不便的雙腿,想了下問,“找班子進府來,說給翁主聽?”


    聞蟬擺了擺手,示意不用了,換青竹滿腹疑問地下去。


    青竹自然是不知道她家翁主和李小郎之間的恩恩怨怨了,她唯一能看出來的,也就是這兩人不算是敵人。她都不知道,這兩人都進展到親臉的地步了。要是青竹知道的話,恐怕就不敢這麽心大地留著李小郎的信物了……她留信物,也隻是看出聞蟬自己根本沒有燒盡的念頭……


    舞陽翁主心口不一,口上說著不,心卻滿滿地偏。


    作為侍女,青竹早習慣翁主的作風,也很習慣順著毛,讓翁主滿意。


    之後幾日,再沒有多餘的事情發生。舞陽翁主在養傷,聞蓉在昏迷不醒,李家眾人在找貓,李郡守暗地裏安排手下人探訪民間。最為難的,該是官寺中這些得到李郡守囑咐的人了。


    至少曹長史聽到李郡守的要求,臉都快裂了,“府君,這要怎麽找人?我等總不能見個男子,就讓人脫衣服,非要看人的腰吧?辦案都沒有這種強買強賣的道理啊。”


    李郡守淡定道,“並不是每個男子都看啊。年齡鎖定在十四歲到十七歲之間。這個年紀的小郎君們,才是我們的重點。”


    李郡守交給下屬們這個難題,讓曹長史頭發都急白了。李郡守想找迴小子的心情他理解,但是這麽多年沒找到,也不能來這麽一招啊。其實也真的不好找,會稽郡中符合李郡守要求的郎君們恐怕多,但要後腰處有胎記的,恐怕就沒一個了。


    最大的難題,還是怎麽說服人脫衣服……就是官府,也不能這樣壓迫百姓。


    有小吏給曹長史出主意,“這個事兒吧,官寺不好明麵來。不如和那些街頭混混們問問,讓他們幫忙辦這個差事?畢竟他們三教九流認識的人,各種下三濫的點子,也好意思去做。”


    曹長史的臉就僵了那麽一瞬。


    官寺這邊,他是最厭惡會稽這夥兒地痞的。眼下,為了幫李郡守找小子,竟要和這些地痞無賴合作?


    曹長史眼眸深處暗了暗,歎口氣,忍辱負重般垮下肩頭。那小吏還出昏主意,“之前長史不是一直和那個叫李江的私下聯絡嗎?這次還找他……呃!”


    看到曹長史靜靜地看著他,抖機靈的小吏閉了嘴,被曹長史在頭上重重敲了一排——官寺大院,清晨,雞飛狗跳,伴隨著曹長史暴跳如雷的吼聲,“找李江?!你是怕李信那夥子混蛋,不知道誰是內應,所以去通知李信嗎?!我看你是李信送進來的內應吧?!氣死我了!為官者,怎麽有這麽蠢笨的人!”


    被打的小吏很委屈:長史您是投了卷子做了大官,我們就是普通百姓啊。您對我們要求太高了……


    到最後,曹長史也就是忍著惡心,捏著鼻子,讓之前總和那幫混混們打交道的小吏們,去找那些混混。說起腰間胎記的事,說讓他們幫忙找人。曹長史還保證,找到人了,通緝公告什麽的立刻揭掉。


    眾地痞們倒不在意通緝不通緝,反正官寺通緝的人,早躲出去了。就一個李信待在會稽,官寺又沒本事抓到人……然他們還是樂嗬嗬地擺足了姿調後,答應了曹長史的請求。


    讓官寺欠他們一份情,讓李郡守欠他們一份情,以後在會稽這邊,大家就更好混了啊。


    有人說道,“跟信哥說一聲吧!他這兩天都沒見到人,這麽天大的好事,還需要信哥為大家籌謀一二。”


    有人啐一口,“信哥一邊忙著賺錢,一邊在滿大街抓貓呢。他哪有功夫理這個事兒?不就是找人嘛!有什麽難的?!”


    ……


    滿大街的各有活動中,某一日,郡守府中,那隻失蹤良久的雪團兒,忽然重新現身。據聞那隻貓,就站在聞蓉的床邊。姿態高調地圍著床走,喵喵叫著。聞蓉被貓叫聲喊醒,一睜眼,便看到藍眼睛重,那股子睥睨世人的味兒。


    聞蓉淚流下來,當場就將貓抱入了懷中。


    她一聲大哭,終將她飛散的三魂七魄,迴歸了一二。


    府上人人振奮,卻交頭接耳、百思不解:雪團兒怎麽突然就迴來了?誰找迴來的啊?莫不是天上神仙相助?


    眾姐妹們圍在一起說事,已經能下地走路的聞蟬,坐在一邊喝茶。她聽大家說了半天,笑著開口,“我知道是誰送迴來的。”


    眾女迴頭看她一眼,思量起舞陽翁主這兩天足不出戶、一直在養傷,今日才第一次出門,她哪裏會知道誰送迴的貓?看少女目中噙著若有若無的春意,眾女心想,恐怕是翁主心情好,與她們玩鬧。


    娘子們笑著奉承了舞陽翁主一頓,又扭過臉,再次去討論雪團兒是誰送迴來的事了。


    聞蟬:“……”


    她真的知道是誰送迴來的啊!


    當聽到雪團兒出現,而她讓青竹收起來的那塊寫著“贈我司南,為卿司南”的粗布消失後,聞蟬就知道是誰送迴來的啊。她唯一驚訝的,也隻是李信居然悄無聲息地送迴貓,靜悄悄地取走了玉佩和粗布,而沒有跟她見麵而已。


    她一點都不奇怪他送迴貓的事啊!


    聞蟬哼一聲,不理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小娘子們了。她起身,沿著長廊,慢慢走。醫工說,她剛剛能下地,每天還是要走動走動,活動筋骨的。


    青竹見翁主悶悶不樂,有心想逗翁主開心。她認真地想:能讓翁主開心的事,是什麽呢?


    青竹問,“翁主,您腿好了。那咱們要不要出門,去找江三郎呢?”她多嘴一句,“二娘子快來了。”


    聞蟬:“……”


    她猶猶豫豫,“去……”青竹扭頭要吩咐身後侍從準備,青竹的話都吩咐了一半了,聞蟬那股支吾勁兒,才說完,“……吧?”


    青竹:“……”


    舞陽翁主說的是疑問句,“去吧?”


    青竹眨著眼,看蹙著細眉的小娘子,誠懇問,“您是在問我,要不要去嗎?”翁主您追男人,居然到了需要參考婢子我的意見的時候了嗎?


    聞蟬沉默了半晌,才給了青竹肯定答複,“去。”


    為什麽不去呢?


    她來會稽,本來目的,就是為了這個啊。


    要是達不成,她心不甘。


    再次日,舞陽翁主一行人,再次琢磨著出行。


    一路聞蟬心緒不寧,戰戰兢兢,出門前確認再確認,府上沒有任何意外。一路上讓侍從小心再小心,不會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塊石頭砸著她。她實在是覺得一提到見江三郎,她就變得災難纏身。而她腿腳剛好,實在受不起再來那麽一下了。


    聞蟬還是想活著迴家的!


    這次一路上,讓聞蟬非常意外,竟然沒有出現任何出其不意的事情。


    李府沒人出事,街上盛世太平,連江三郎,都老老實實地待在城西竹屋前講學,沒有出行。


    也許這一次,是終於可以順順利利的,與江三郎見麵呢?


    到了城西口的梅樹前。花開刹那,如火如荼。朗朗書聲中,聞蟬下了馬車,緊了緊絨袍,裙裾落地,麵容往清風中探了一探,開始變得樂觀。


    而這種樂觀,一直持續到,她在江三郎那裏,見到了李信。


    有的人,總是見不到麵;而有的人,總是陰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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