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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世真是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千秋踩在“屍體”堆上,意興闌珊地想道。


    腳下被揍暈過去的妖怪身體還在輕微的抽搐,下意識地仰起頭,迷蒙地看了看周圍。


    旁邊低矮的樹叢後那一個路燈正掙紮著亮起,照下昏黃的燈光。就在此時,隨著暗下來的天氣而逐漸冷淡的空氣裏,傳來了手機震動的嗡鳴聲音。


    千秋蹲下身,一拳再次揍暈了悠悠轉醒的妖怪,摸出了手機接通。


    來電的顯示人是姐姐。


    李竹雪大約正頂著冷風大步往前行走,聲音摻雜著唿唿的風聲。


    ——“我要迴去香港一趟。”


    千秋嗯了一聲,想起她會聽不清這簡短的迴應,又開口:


    “知道了。”


    “過兩天就會迴來,學校那邊我也交代好了。”李竹雪舒了一口氣,腳步停住,靠在天橋的欄杆上,說,“抱歉,千秋。周末不能一起去看電影了。”


    她倚靠在天橋的金屬欄杆上,抬起頭朝夜空望去。對麵的百貨大樓上懸掛著的巨型屏幕上出現了少女偶像潔白無瑕的臉龐,微笑帶著點燃春夏之交的熱情。


    千秋聽罷,無聲地又揍了腳下妖怪腦袋一拳。原本就昏死過去的妖怪剛被劇痛喚醒,便被接連的拳頭招唿過來,再次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千秋這才神清氣爽地迴答:“沒關係。”


    李竹雪哈哈苦笑了兩聲。


    “有時候真的很想隻做千秋一個人的姐姐。”


    “嗯?”千秋說,“那是不可能的。”


    李竹雪揉了揉太陽穴,道:


    “是啊,不可能實現的。在成為千秋的姐姐之前,我要先作為李家的女兒。”


    千秋想起了香港李家的那個小表弟。


    “姐姐也是李家的姐姐。”


    李竹雪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不僅是千秋的姐姐,也是小狼的姐姐。不僅是爸爸和媽媽的女兒,也是李家的女兒。”


    媽媽在懷上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就決定好了腹中胎兒的姓氏,也是命運。


    李竹雪天資聰穎,懂事極早,也早早懂得了在一個古老的家族裏生存的方法,隻是沉默地跟從在母親的身後。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但是,千秋可以不受這些的影響,選擇自己的人生。”


    李竹雪說道。


    短暫的沉默後,她問:


    “千秋,你喜歡和赤司君在一起嗎?”


    千秋一怔。


    最後她選擇了最誠實的迴答:


    “我不知道。”


    李竹雪深吸一口氣,喊了她一聲:


    “千秋。”


    “是。”


    “每次你一旦喜歡上什麽東西,都會迴答說我不知道。”


    “……”


    “之前突然說想結婚的時候也是。”李竹雪頭疼地抵著太陽穴,“直接開口說我想結婚。問你為什麽,你卻說不知道。”


    害她一口熱茶全部噴在沙發上,布藝沙發上至今還殘留一小塊清理不掉的紅茶汙漬。


    愚蠢的老爹卻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不停地問“寶貝有喜歡的男生了嗎”、“喜歡的女生也沒關係”、“帶迴來看看吧”。


    迴想到這裏,李竹雪一頓。


    然後就是那個突如其來的婚約。


    李竹雪在那之前就隱隱約約地預感對方有禮卻強勢的行動恐怕是有備而來,卻又苦於缺乏信息,陷入了迷霧之中,難以撥雲見日。


    尤其是那個可笑的借口。


    她在陪同千秋去赴約見赤司征臣先生的時候,便覺得心頭狂跳,縈繞著一股徘徊不去的不好預感。


    終於在赤司征臣先生對千秋微微低下高傲的頭顱,說出那句“那征十郎就拜托你了”之時,預感達到了頂峰。


    千秋以為這個麵容淩厲、勢如山嶽的叔叔是在為獨子的性命安全拜托自己,當然義不容辭地肅容點頭,沉聲保證。


    令李竹雪也覺得自己準備說出口“就算是一早定下婚約沒必要現在就履行吧”、“可以再等等幾年看看”也變得蒼白無力了。


    如果別人需要我,我就會全力以赴趕去。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千秋性格上頑固的這一點。


    從很久以前開始,正在高中教室上課的她氣喘籲籲地趕到那個陌生的醫院、穿梭在陌生的人群裏、詢問麵目模糊的護士,被帶到那個充滿了刺鼻消毒水味的陌生病房裏,看到了一個低頭坐在病床邊,望著自己腳出神的熟悉身影。


    她的內心湧上一股混雜了近鄉情怯與欣喜若狂的情緒,握住門把手,駐足在門口不敢挪動半寸。


    李竹雪繼續絮叨,女人的記憶力在瑣事上可以發揮得異常恐怖。


    “還有以前你喜歡吃街角那家店的芝士布丁,每天都會跑去買。問你是不是喜歡,你卻說我不知道,隻是覺得好吃。”


    李竹雪越說越覺得哭笑不得。


    “去年冬天下雪,由佳裏給你做了一個巴掌大的小雪人。你一路捧在手裏帶迴家,還放進冰箱的冷藏室裏保存。我問你喜歡這樣的東西嗎?你還是跟我說,不知道。”


    明明還經常開著冷藏室的門,蹲在旁邊盯著放在裏麵的小雪人,一動不動的。


    某天公寓突然停電,導致冰箱冷藏室裏的冰棍和小雪人一起化掉了。放學迴來的千秋知道後,露出了要哭不哭的可憐表情,一下午都盯著冷藏室盒子裏那一攤水發呆。


    由佳裏知道這件事情後特意做了一個差不多大的雪人布偶送給了千秋作為補償。


    都由佳裏是李竹雪從高中認識的同學兼朋友。


    是個在生活方麵有些遲鈍的好脾氣大姐姐,和平常總是自我主義的妹控患者李竹雪真是一個鍋配一個蓋。


    “那下次我會記住。”千秋說,“記住這種心情叫做喜歡。”


    掛斷電話後,她看了周圍一圈。


    現在趕過去應該剛好來得及和征十郎一起迴家。


    就在她剛從“屍體堆”上跳下地,準備離開之時,從身後傳來了嘶啞卻飽含惡意的笑聲。


    是那個被指認為最初的始作俑者的大疫病鬼,一開始就被千秋按倒揍出鼻血,壓在了手下其他疫病鬼“屍體”的最下麵。


    疫病鬼在古時又稱為瘟鬼,時常在人間作祟,散播疫病。體型矮小,四肢細長,趴在人類的屋簷下,可以完美地隱藏在陰影裏。


    以看著染上疾病的人類痛苦取樂,其實是非常弱小的妖怪,存在感和牆上的壁虎差不多。隻是它們極為狡猾,又擅長逃跑,加上古代人類落後的醫療水平和衛生設施,才使得它們每每聚集在一起都能掀起一場浩大的瘟疫,興風作浪。


    這次收攏了十幾隻同類,摩拳擦掌準備再來一場傳染病的正是一個有些年歲閱曆的老疫病鬼,體型比其他的同類要大上一圈,黝黑的臉上三角形的眼睛擠滿了惡意。


    千秋折斷它們的四肢就像折斷筷子一樣輕易。


    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也清晰地將狐狸麵具的輪廓印在了地麵上。


    尖而長的狐狸獸吻,在水泥地上的影子變得更為詭異,仿佛連黑影都在磨磋著躁動的尖牙,蠢蠢欲動要將獵物一口吞下。


    壓在十幾隻疫病鬼最底下的那一隻在發出漫長又尖利刺耳的笑聲後,終於用嘶啞的聲音激動地叫喊道:


    “來不及了!你來不及了哈哈哈哈哈!”


    千秋一腳跺在它頭頂。


    方才還猖狂大笑的疫病鬼被她死死踩住腦袋壓在粗糙不平的水泥地上,發出響亮的慘叫聲。伴隨著千秋踩著它的頭頂不斷碾壓下踹的折磨,疫病鬼慘烈的哀嚎起來。


    大約是陰謀得逞的快感衝昏了頭腦,它在痛苦之餘,竟然斷斷續續地嘶啞大笑起來,從牙縫中擠出一絲聲音:


    “那個人類女人……你要保護的那個女人……現在已經染上穢氣了,馬上就會重病死去了哈哈哈哈哈——”


    粗嘎的笑聲戛然而止。


    從疫病鬼死前暴睜的眼眶裏流出了一絲絲紫黑色的液體,流淌到地麵上時發出滋滋的聲響,飄起了一縷白煙。


    一股濃重腥臭的紫黑血液從它額頭正中心往下流淌,順著尖細的鼻子,啪嗒啪嗒滴落在地麵上。


    千秋鬆開了手,直起上身,站起來。


    細長的筷子正插在死去的疫病鬼天靈蓋上,汩汩湧出的腥臭血液在往四麵八方流去。


    而此時夜幕落下的幼稚園內,僅有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


    從前棕色的長發已經剪短,發尾貼著後頸,卻比起少女時代的活潑俏麗更多了一份穩重。明亮的雙眸一如既往,充滿了對生活的勇氣和信心。


    桃園奈奈生,二十一歲。


    如今在一家幼稚園做著夢想的工作,是一位認真養育孩子們的保育員。


    放下了沉重的紙盒,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驚覺已經到了這個時間。再不走就趕不上私鐵了。


    急急忙忙收拾好東西,拿起自己的包準備離開。


    走廊上僅僅開著一盞白熾燈,為她提供鎖門的照明。蒼白的燈光照在身上,猶如晨霧般清薄。


    她低頭鎖上教職員辦公室門的時候,露出了後頸一小截白嫩的肌膚。


    身後的牆壁上濃重的陰影似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扭動,終於,一個矮小且黝黑的身影慢慢扭動、掙紮著從陰影裏突破出來,倒掛在天花板上,垂下細長的雙臂,無聲地朝著一無所知的女子背後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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