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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不過,讓你隔絕了人類交往的是你的靈力吧。”


    千秋抬起兩根手指按住眼尾,微一用力,撐開了眼皮。


    暴露出一點點連接著眼球的血紅色肌肉組織。


    “那麽,要不要考慮把看見的能力去除呢?”千秋問。


    葵一愣,“去除……是什麽意思?”


    “就是讓你從看得見妖怪,變成看不見。”


    千秋放下了手。


    “怎麽樣?”


    葵低頭看了一眼腳邊昏昏欲睡的小河童。


    “果然……還是不要了吧。”


    她抱住雙膝,有些無奈地朝千秋一笑。


    “雖然從小到大,看見妖怪的能力給我帶來了無數麻煩。但是想到要是有一天看不見,感覺心髒好像被抽空了。”


    葵說著按住自己的心口,閉上眼,唇邊帶著淺笑:“會變得很寂寞的。感覺那樣,我和這個世界的聯係就被切斷了。”


    千秋瞥了她一眼,隨即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我以前碰到一個和你一樣可以看見,總是被妖怪追著跑的孩子。”


    “和我一樣嗎?”葵指著自己,不可思議地問道。


    “嗯。”


    千秋因為困意而半闔起眼眸,聞言點了點頭。


    “我也問過那個孩子,要不要幹脆把看見的能力放棄掉。”


    葵不禁追問:“那,那個孩子答應了嗎?”


    千秋打了個哈欠,搖頭。


    “他說要仔細考慮。”千秋托著下頜,困倦地懨懨道,“後來他就從那一片搬走了,再也沒有見過。”


    不過,那孩子看起來很寂寞。不像葵這樣活潑外向,安靜到了一不留神會忽略掉他的地步。


    似乎和人類的關係也總是處不好。


    明明這樣沒有收到任何關照還受盡了妖怪苦處的家夥,卻咬緊牙關不願意放棄。


    人類真是難以理解的種族。


    “再也……沒見過了啊。”


    葵喃喃。


    “嗯。”


    就在千秋上下眼皮打架,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她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眸中寫滿了茫然,憑借身體的記憶條件反射去摸出了手機,迷迷糊糊夾在肩頭,聲音微啞地開口:


    “喂?”


    ——“千秋桑,下午好。”


    從電話那邊傳來了被電子信號改變了一點的禮貌而低沉的男聲。


    千秋猛然睜開眼,瞬間眼中清明,立馬從盤腿變成了跪坐,正襟危坐高喊:


    “下午好,鬼燈先生——!”


    身處閻魔廳的鬼燈將聽筒從耳邊拿遠了點距離,然後才神態自若地送迴耳邊,再度開口:


    “坦白說,不必如此大聲。我可以聽得見。”


    “是、鬼燈先生!”


    “……”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仿佛聽見鬼燈先生不動聲色地嘖了一聲。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對方那適合去擔當播報員的男低音,低沉又平緩地說:


    “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千秋桑。”


    “哈……哈?疫病鬼?”


    葵眼睜睜看著千秋的表情從茫然、迷惑到怔愣,聽著電話那端的聲音不住點頭,掛斷通話後,還在盯著手機出神。


    看傻眼的葵忍不住出聲問:“神明……神明也會用手機聯係嗎?!”


    正站起身拍打裙擺上碎屑的千秋聞言看了她一眼,“現在連山裏都會覆蓋網絡了吧。”


    “可是、可是神明不是應該用青鳥啊,狐狸啊什麽的傳信嗎?”葵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嘀咕,“稍微有點破滅了幻想……”


    …看起來是個二十歲的成年女性了內心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幼稚。


    “要是用你說的那些動物,不知多久才能傳送到收信人手上。”千秋道,“除了高天原那群一年到頭悠閑的神明,有點智商的就不會這麽浪費時間了。”


    “神明大人是對高天原有很深的怨念嗎……”


    葵幹笑道。


    千秋正低頭戴上麵具,聞言立刻反駁:


    “沒有。”


    指尖放下了長發,甩了甩頭,轉過來“盯”著葵,語氣略微不滿:


    “誰會對那群拖延工作的廢物產生怨念啊。”


    明明是遠離人類世界的神明大人,為什麽會發出這種社畜一般的言論呢?


    津木場葵在心裏疑惑地默默想道。


    那邊正欲離開的千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停住腳步,四下逡巡了一圈。目光停留在筷子盒上,彎腰撿拾起來,遞給了葵。


    葵看著眼前的筷子,又看了看她,聽話地接了過來卻不改眼神迷茫。


    “總之,因為這樣和那樣的原因,我需要你的幫忙。”


    千秋說。


    “幫忙?”葵一愣,“我嗎?我?!”


    千秋點了點頭,指著她手中的筷子盒。


    “把那個供奉給我吧。”


    “供奉筷子?!”


    “收拾那種級別的雜碎,用筷子就夠了。”


    千秋朝遠方一抬下頜。


    葵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捂住嘴,撲哧笑出了聲。


    “…你那是什麽反應。”


    葵連忙擺手否認,“不不不,我沒有嘲笑的意思。隻是神明大人那個氣勢,怎麽說呢?比起帥氣,更偏向可愛一點……”


    迴想起時常會被自己嚇掉手裏文件的唐瓜、一看見狐狸麵具就四散奔逃的妖怪。


    人類真是奇怪的生物。


    今天的林千秋依然對人類產生了不解和困惑。


    葵含著笑意閉上眼,雙手合十,虔誠地道:


    “恭賀您武運昌隆,安全歸來,神明大人。”


    在千秋的眼裏,她膝上的筷子盒在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忽然亮起了淡淡的光暈。


    信仰可以造就一個神靈。


    神靈的力量與信徒的忠誠存在千絲萬縷的奇妙聯係。


    神靈的本體是怎樣的與此無關,真正關係到神靈力量的因素是信徒對其的“想象”、“崇拜”。


    清淨的信仰會造成具有清淨作用的力量,與神靈本身也是無關的。


    津木場葵相信著她是一位土地神。


    所以津木場葵的信仰,會變成具有清淨之力的力量。


    用來對付等會的敵人最有效不過了。


    因為說到底,淨化並不在千秋能辦到的範疇。


    正統的除靈、祓禊、淨化、超度,沒有一個是千秋會做的儀式。


    如果交給她,她會從物理意義上讓作祟的靈或者妖怪成佛,早登極樂。


    或許有一天,我會因為這個人類而成為“神靈”。


    千秋在心底想道,緩緩垂下眼,拿起了筷子盒。


    平地忽然卷起了一陣狂風,刮得人發絲亂舞,抬臂擋在身前。重量稍輕的東西被刮得四處亂滾。


    等葵睜開眼,麵前早已沒有了少女的蹤影。隻餘下一句輕飄飄的話語落地。


    “多謝惠顧。”


    葵起身環顧了一圈,河堤邊又恢複了之前的平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不見了……”


    她失神地喃喃。


    千秋的身影宛如憑空冒出來似的,突然出現在路燈上方。


    她掃視了一圈,垂下眸,自語般喃喃:


    “稍微有點麻煩了。”


    從路燈跳躍到了旁邊的民居屋頂上,風吹起她的長發,衣裙獵獵飛舞。千秋摸出了手機,在此起彼伏的跳躍前行之間,快速地點擊屏幕,撥向了二口女。


    “喂,下午好,二口女小姐。”


    她停駐在十字路口的信號燈上,仗著底下穿行的車輛看不見施術後的自己,對著手機道:


    “其實有一個事情想請二口女幫忙。”


    “可以請二口女小姐變成我的樣子去學校裏待上一個下午嗎?嗯,下午的課結束後立刻可以走。”


    不知道電話那邊說了什麽,她側過頭,笑了兩聲。


    “事成之後,我會介紹一個對所有女性都一視同仁的好男人給你認識。”


    “放心吧,是年長又和善的男人,閱曆豐富,出身也相當尊貴,而且是很有威望的醫生呢。對女性也非常的友好,一視同仁的友好哦。”


    麵對二口女的質疑,千秋從善如流道。


    得到了應允後,她道謝掛斷了電話,鬆了一口氣。


    “多謝了,白澤先生。”千秋合掌,“我會在你被吃得隻剩下頭之前,把你救出來的。”


    在桃源鄉和前來買藥的天女聊天的白澤忽然一陣寒顫。


    千秋看了一眼時間。


    要趕在征十郎結束社團活動之前,把任務解決掉。


    腳下的信號燈恰好從紅色跳到了黃色,閃爍了幾秒,跳到了綠色上。等待已久的車流頓時轟鳴著穿過了寬敞的馬路。


    信號燈上少女的身影消失,又突然出現在對麵的路燈上。隨著她的數次跳躍,最後身影漸漸變小,淹沒在城市到處矗立的建築群內。


    今天神明大人的反應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葵一邊往迴家的方向走,一邊出神地思索。


    路過一個開放式公園,瞥見了一群像是小企鵝般搖搖擺擺跟在老師身後的幼稚園生。葵想起附近是有一個幼稚園,今天大概是老師們帶小朋友出來遊玩的日子吧。


    正這麽邊想著邊抬頭看過去,卻恰好和其中一位年輕女性的老師對上了視線。葵一愣,連忙彎腰朝著對方行了一禮。


    “是你啊,好久沒見到了呢。”


    沒想到那位係著圍裙的年輕女性語帶笑意開口。


    “哎?”


    葵下意識指著自己。


    “從前經常會看見你和一位老爺爺出來散步。”對方笑著道,“最近是天氣不太好的原因,沒有散步了嗎?”


    葵沉默了幾秒,擠出笑容,低落道。


    “多謝您的關心,爺爺他……”


    前幾天去世了。


    見對方手忙腳亂地開始安慰自己,葵破涕為笑,搖了搖頭說:“不用這麽緊張,您沒做錯什麽。”


    此時幼稚園另一位老師開始唿喚女性的名字。


    “奈奈生——要準備結束了哦——”


    那個名為奈奈生的女子隻好朝葵笑了笑,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像是迎著日光的太陽花。


    “這個,送給你。”


    她從圍裙的口袋裏拿出了一隻糖果放在葵的手心。


    葵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她,眼神寫滿疑惑。


    對方摸了摸她的發心,溫柔道:


    “獎勵給認真生活的好孩子。”


    葵握著糖果愣愣地走出了好遠,還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暮色下的白色鐵門,鐵門後是那位叫做奈奈生的女子一路小跑進去的幼稚園。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她似乎看見了一閃而逝的熟悉身影。下意識揉了揉眼睛,街道上又是空無一人,這才放下心來。


    葵自言自語:“神明大人應該不會來這裏吧……”


    餘光瞥見掌心裏的糖果,她忍不住一笑,握緊在手心裏,輕快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她認為不會出現在這裏的千秋,正從圍牆上跳下來,無聲地行走在建築內的走廊裏。


    微薄的日光從走廊的窗戶照進來,映得地板泛著朦朧的光暈。


    很像是神社裏常見的景象,烏木色的地板排列整齊,染上了夕陽的顏色,庭院裏的飛鳥疲倦地歸巢休息。


    少女模樣的土地神一邊喊著我迴來了一邊穿過籬笆前的小路跑進了神社。


    細微的響動將千秋從迴憶裏驚醒,她抬起頭,看向天花板。日光燈管懸掛在頭頂,恍若什麽都沒發生。


    “我不太喜歡使用工具。”


    不知道對誰說了一句,她從袖子裏抽出了兩根筷子,朝著空氣丟了出去。


    哚、哚兩聲響起,筷子插進了牆壁裏,尾端微微顫抖。


    空氣扭曲了幾秒,浮現出一隻矮小的疫病鬼的身影。它背貼著牆壁瑟瑟發抖,黝黑的臉上流淌下豆大的汗珠,五官因為驚恐而錯位。


    兩根筷子一隻插在它的頭頂上方,一隻擦著它的耳朵插在牆壁裏。


    千秋扼住它的脖子,將它提了起來,雙腳遠離地麵的疫病鬼不斷踢蹬掙紮,喉間發出混雜了驚恐和倉皇的哀求聲。


    空氣裏傳來少女平靜無波的聲線:


    “指使你的妖怪沒有說嗎?”


    她隔著麵具,仰頭望向手中掙紮的獵物。


    少女整個人沐浴在絢爛的夕陽下,長發也被染上了酒紅的色澤。頸側露出的那一小截肌膚被襯得格外雪白幼嫩。


    微微側過頭仿佛是厭倦了它的反應般,麵無表情地收緊了手中的力道。


    “我一向喜歡自己動手。”


    疫病鬼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我說,我說,我全部都說!我知道很多,不要殺了我!”它眼淚鼻涕齊下,手舞足蹈像極了一隻錯亂的傀儡,“有個妖怪,是一個很強的妖怪威脅我來的!他說這裏都是小孩子,沒有除妖人出現,小孩子病死了也不會被發現是我們幹的。都是他威脅的!!”


    “哦——?”少女刻意拖長了音調,以一個疑問的語氣作為結尾,麵具下的唇微微彎起,“有這樣的妖怪呢,膽敢在我的地盤放肆。”


    疫病鬼連忙點頭附和,“是啊是啊!”


    千秋單手輕鬆地拔出了插在牆上的兩根筷子,對另一隻手裏拎著的疫病鬼開口:


    “那就帶路吧。”


    暗自慶幸保住一命的疫病鬼來不及暗喜就聽見她這句話,頓時傻眼了,不可置信地反問:“什、什麽?”


    千秋將它咚地一聲丟在了地上。疫病鬼剛爬起來,還來不及逃跑,就見一根筷子嗖的擲過來,插在了腳邊。


    疫病鬼嚇得連眼珠子都凝固了,抬起的腳懸在空中不敢往前,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一動不動。


    卻聽見隨著日頭向西逐漸變冷的空氣裏響起了少女淡薄的聲音:


    “帶路,去找你說的那個妖怪。”


    逆著光的身影恰好被夕陽將投落在地板上的影子拉長,籠罩在陰影裏的疫病鬼忙不迭猛點頭,哆哆嗦嗦,連滾帶爬往前跑。再不敢動逃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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