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洲看出來,伸手去拉她,她掙脫開,不肯接受,走了一會兒,常洲再一次伸出手,這一次任憑她不情願,也不再放手,僵持了一會兒,天文不再掙紮,兩個人手拉手慢慢的往上爬。


    一路上,兩個人一直沉默著不說話。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尋常的夫妻相攜走路而已,在他們各自的心中卻已是百感交集,波濤洶湧了,不過是三年的時間,老天把他們從親密無間的你濃我濃分離成如今最熟悉的陌生人。


    從山上下來以後,歡歡興高采烈的,她看見爸爸媽媽又牽起了手,興奮的和何歡分享這種喜悅,何歡也在心裏替他們三口人高興。


    中午,他們驅車直奔龍王塘。


    彼時花期將盡,一些早開的花樹正在落花,他們選了塊僻靜的地方,鋪了地席,拿出準備好的午餐吃了。朱天文從山上下來以後,一直很疲倦,常洲讓她躺下來休息一會兒,飯後何歡拉著歡歡去玩。


    常洲靠坐在樹下,朱天文躺在他身邊,兩個人依然沉默,微風吹過櫻花林時,枝頭上的花瓣就揚揚灑灑的落下來,那雪片一樣的落花讓人覺得詩意又蒼涼。朱天文仰頭看著天空,內心充滿了憂傷,這種感覺很久沒有過了,離婚以後,她一直不允許自已觸景傷懷,一心一意把往事從記憶中抹去。如今這落花讓她覺得分外脆弱,不由得落下淚來。常洲見了,一時無話可說,隻得輕輕的為她把眼角的淚拭去。


    春遊過去兩個月以後,常洲在歡歡的斡旋下,得以在家中留宿,隻是得睡在書房裏。


    日子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去了,常洲和朱天文的事情再沒有進展。


    何歡已經高三上學期了,一天朱天文在整理衣櫃時,發現自已掛在角落裏的一條舊裙子。那條裙子是他們剛工作時,常洲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為她買的,當時的價錢對他們來說很貴,如今它的款式卻已經過時,再也穿不出去了。那是一條玫瑰紅色的連衣裙,她曾穿著它和常洲一起做過很多浪漫的傻事。


    現在那條躲在角落裏的裙子外麵,套著一套常洲的銀灰色西服,朱天文知道那是常洲最近套上去的,兩人分手以後,她曾仔細的清理過衣櫥,屬於常洲的東西她都為他打了包,讓他帶走。她撫摸著掛在一個衣架上兩人的衣服,傷心的放聲大哭。常洲上前抱住她,天文一麵流淚一麵說:“我沒有辦法,我想忘了以前的事,可是又做不到。我想原諒你,我也做不到,那些迴憶讓我的心變成了一個大洞,怎麽都填不上。”常洲這時候,也開始掉淚,他拍著天文的背急切的安慰她,“你什麽都別做,讓我來慢慢彌補吧。”


    就在這件事過去兩周以後,在學校組織的教師例行體檢中,朱天文被查出已是胃癌晚期。常洲不願意相信,又帶著她去市內別的醫院檢查,一圈轉下來,結果無法更改。他這時候又把精力轉到尋求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上,治療期間,學校要求天文停課治病,起初她不願意,想堅持到何歡她們這一屆畢業再說。常洲堅決不允許,萬般無奈之下,她離開講台,離開了學校。


    她大部分的時間是在家和醫院之間分配,常洲下班以後,就趕緊迴家為她煮粥煲湯,她每次吃得都很少。有空的時候,兩個人聊天,最愛說的話題就是等她病愈以後,去哪裏旅行,她很容易疲倦,常常說著說著就累了,現在常洲經常當著女兒和何歡的麵抱著天文,好象她才是這家裏最小的女孩兒。


    半年以後,朱天文走了,臨走前,她曾笑著對常洲說,如果真的有來生,就算老天讓我們再遇到了,你也不要認我,我們就裝做是陌生人吧。那件事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是我沒有能力給你幸福。常洲流著眼淚答應了她。


    朱天文走後,常洲曾經和何歡有過一次深談,他很鄭重對何歡表達了謝意,提及如果沒有她,他和朱天文後來不會有轉機。何歡提出搬出去住,常洲不同意,一來請她幫著他陪著歡歡渡過這段日子,二來何歡很快就要考大學了,考上大學以後再做打算也不遲,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朱天文的葬禮過後,常洲正式搬迴來了,他住迴到了原本屬於他們夫妻倆的房間。他先是把天文生前從客廳裏摘下來的結婚大照片重新找出,打算把它掛在臥室裏,他無意中在照片的背麵看見天文寫了字:如果活著不能原諒,那就等待死後去遺忘吧。他一遍一遍的想像著當時天文一個人把照片摘下來的絕望心境,用以懲罰自已,直到他覺得自已再也承受不了這種折磨,在這個自虐的過程中,他知道了什麽是錐心之痛,那是一種永遠沒有補償機會的遺恨。


    過了兩天,他請何歡幫忙,和他一起整理天文的衣櫃。


    他們按照季節把她的衣物包好,在整理時常洲發現,離婚以後天文很少添置新衣,他一邊一件一件的翻揀那些舊衣,一邊和何歡說話。在何歡看來,他的麵容依然是憔悴的,但籠罩在臉上的哀傷似乎淡了許多,他甚至可以輕聲的笑了,雖然笑容看起來還是慘淡的。


    他不再叫她何歡姐姐,而是直接叫何歡,他對她說:“你知道嗎?何歡,天文小時候的經曆和你很象,她以前的性格和你也象,所以她才肯幫助你,她把你當成小時的她。”


    何歡想起來在病房裏天文拉著她的手說過的話,“你別灰心,每個人的成長過程裏都會有磨難,時間會給你力量量。”何歡現在想來,當時的天文一定是有感而發的,並不是簡單的安慰她。於是她點點頭。


    常洲又說:“我和她的錯是永遠無法彌補了,以前,雖然難過,但是總覺得還有希望。”


    過一會兒,他又接著說:“她其實不是一個小氣的女人,和她認識以前,我有好幾個女朋友,她們給我寫的信和卡片,結婚以後天文都幫我收著,她當時說這些都是真情流露寫出的話,是青春的紀念,所以要珍惜。我們好的時候,她也曾經笑著警告過我,結婚以後,不能再愛別的女人,不然她永遠也不原諒我。那時候都當做是戲言,誰知道後來真的會發生那些事。是我辜負了她。”


    何歡輕聲安慰他:“常大哥你不要再難過了,其實後來朱老師已經原諒你了。”


    常洲歎了口氣,“天文是一個要求完美的人,對她來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當時我們的感情就象是掉在泥淖裏的花瓶,雖然沒碎,但是已經有了傷痕,她後來能讓我迴來,已是很難得了。”


    何歡無言以對,低頭默黙的整理衣物。除了那件玫瑰紅的連衣裙之外,所有的衣物都打好了包,他們把它們放在一個不常用的櫃子裏。那件連衣裙繼續留在原來的地方,它的外麵依然包著常洲那件銀灰色的西裝。


    歡歡這些日子安靜了很多,每天放學她都會早早的迴家,到家以後就迴到房間一筆一劃的寫作業。常洲也是按時迴家的,他和何歡一起在廚房做飯,飯菜一般很簡單,但是盡量保證有營養。


    飯後他會帶著兩個女孩子出門,他們到附近的小公園裏散步,看人家跳舞,打太極拳,看小孩子玩耍。他要求兩個孩子談談白天在學校裏有意思的事,他自已也會說一些工作中遇到的事給他們聽。


    後來當常洲把五條紅色的血鸚鵡魚連同大魚缸帶迴家時,歡歡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很快愛上了那些美麗的魚,每天迴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到魚缸前看那些魚,她給它們取名字,名字就是他們幾個人的,最好看的那條被稱為朱天文,還有一條她叫它常嶼,何歡不知道常嶼是誰,歡歡說是她好久不見的叔叔。


    那一段日子,他們三個人相依為命,每個人都努力讓自已堅強,他們想忘記的是朱天文離開他們的痛苦,但是沒人打算忘記朱天文。


    日子艱難的滑過去,何歡結束了她的高中生活。


    從高三上學期開始,她就很少和鄭學彬出去玩耍了。兩個人依然保持聯係,不在一個教室讓他們見麵不是很方便,每隔十天半月,鄭學彬會特意到何歡的教室來找她一次,他在那種用作業本上撕下來的紙上給她寫一些小字條,內容五花八門,有時候是個小漫畫,有時候是一段笑話,或者他一時的心境。


    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時,命運又一次製造了千萬個分離,何歡考上了本市一所普通大學,鄭學彬和桑梅將要遠赴南京大學就讀,桑雨最後被一所本市的專科學校錄取。何歡報誌願前,常洲曾和她說過不必擔心學費,他可以資助她,如果她不喜歡這樣,也可以在工作以後把錢還他,何歡考慮過後還是選擇了師範學院。


    陸續收到錄取通知書以後,大家的心情都放鬆起來。鄭學彬和何歡幾乎每天都要見麵,他現在長高了很多,站在那兒,很有些男子漢的樣子了。好象是忽然間長大了,他對何歡的態度也不似從前那種淡淡的如君子一樣了。現在他在走路的時候經常會拉住何歡的手,起初何歡不習慣這種變化,以前兩人一起玩時,偶爾也會有相近的時候,但不是象這樣蓄意的長時間的。何歡躲了幾次,都被他捉迴去,最後總是拗不過他,隻好不情願的被他拉著手。


    開學前幾天,他們去周爺爺家玩兒,老爺子最近又突發其想,參加了老年自行車隊,他們一大幫人騎著自行車到外地旅行,一去幾個月,雖然辛苦,但是其樂無窮呢。越臨近開學,何歡的情緒越低落,她和鄭學彬從小認識,分別以後,中學時重新見麵,五六年相伴著走過來,一起長大,一起出去遊蕩,如今他突然要一去千裏之外,這突然的離愁讓她無法排遣。


    那天黃昏,在周爺爺的小花園裏,她一個人看著盛開的石榴花發呆,鄭學彬從屋子裏走出來時,看到她孤單落寞的背影,心裏也覺得難過,忍不住走到她身後,從背後抱住她。


    這一次何歡沒有推開他,她握住他的手,用央求的語氣說:“鄭學彬,你別去南京好不好?”


    鄭學彬不語,過一會兒才說:“等我熟悉那兒以後,你去那兒找我,我帶你出去玩。”


    鄭學彬和桑梅去南京時,何歡也去送行了,站台上人很多,桑梅一家人,鄭學彬一家人都在。何歡第一次看到鄭學彬的父母,卻發現不是完全的陌生,他們就是當年的鄭叔叔和他的愛人,何歡都見過的,可能是因為成長的蛻變吧,他們並沒有認出何歡來。看到他們的那一刻,何歡感到自已的心突然跌落到寒冷的冰窟中,麻木得沒有了知覺。鄭學彬以為她是傷心他的離開,拉著她走到離他們遠一些的露台,他把她抱到高高的台階上坐下,自已站在她身旁,看何歡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笑笑的捏著她的臉蛋,告訴她這又不是送他去刑場,幹嘛這麽嚇人啊。何歡不說話,他就不停的逗著她,告訴她好好念書,不準和別的男生約會,老老實實的在家裏等著他迴來。又說,他帶走了她送她的古龍小說,還有小木魚,自已會在想念她的時候敲木魚,不搭理別的女生,為她守0身0如0玉。何歡還是被他最後一句話逗得笑出來。


    兩人迴到站台上,桑梅的媽媽又托付鄭學彬幫忙照顧她女兒,鄭學彬的媽媽一口答應下來。臨上車前,鄭學彬當著父母的麵,和何歡擁抱告別。何歡看著鄭學彬和桑梅雙雙與眾人揮手,再看到雙方父母含笑不舍的神情,忽然覺得心灰意冷。


    我第十次算錯手裏麵的數據的時候,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盯著對麵位置上楚楚可憐的女人,目光兇惡,撂下狠話:“十分鍾之內,你要敢再出半點聲,我就把你從窗子裏扔出去!”


    她果然一句話不說了,哭得紅腫的眼睛猶自閃著淚光,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的,桌子上堆滿了被她殘害的餐巾紙的屍體,其對森林資源的浪費程度比小日本從我們這裏進口一次性木筷還要可恨。


    但是我不打算搭理她,手裏麵的數據會在明天的報紙上以公告形式發布,剛好市裏又在開兩會,可不能因為那些代表找到個把錯誤被領導批,幸好,數據不多,再校核一遍,應該可以傳到報社去了。


    十分鍾以後,對著電郵點擊發送,順便打電話給報社的陳主編,一陣哈拉之後,手頭的事情總算是結束了,我也開始有點善心對待對麵的女子——大學時代誤交的匪類——薛冰。


    《陸小鳳》裏麵說薛冰是隻母老虎,我從小受到古龍先生的荼毒太深,還就當真了,既然陸小鳳這樣八麵玲瓏的人都能念著薛冰,我自然更要喜歡這樣的女子。有了這個概念,加上大一開學的那天在迎新的隊伍中看到一名高挑美貌的女子對著兩個上來獻殷勤的男生毫不客氣的說:“姑奶奶不希罕!”,然後一個人拎著兩個大皮箱進了寢室樓,可巧我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又瘦又矮的男生願意幫我提行李,並且極度困難地上了六樓的時候,這女孩還竟是跟我一個寢室。


    當時我走進去,又出來到門口看看,4-613,沒錯啊,再走進去,放下行李,那女孩已經對著我打招唿:“你好,我叫薛冰,外語係英語教育的。”那個大方得體,當下將我的小家子氣比了出來,我也隻能迴她:“你好,我叫周慧。”


    她嫣然一笑,百花盡放,我呆了半晌,腦子裏就一個概念:難怪迷住陸小鳳了!


    這話我後來都跟她說過,在我深刻了解並且領會了這個女人的真實麵貌之後,不無遺憾的說:“早知道這樣我就該離你遠點,毀了我心目中的形象,還以為你潑辣又能幹,頂得了現代的王熙鳳,結果被上帝開了大笑話,你整個一林黛玉!”


    她聽我那樣說,也不惱,就說:“女人是水做的,會哭也不算什麽。”


    可我是真沒想到她那麽能哭,大一的時候聖誕節化妝舞會找不到男的舞伴,拉著我在學校中間的小竹林裏哭,我勸她:“張力德、沈超他們不都挺喜歡你的,還有那個什麽社會係的高高帥帥的那個,你不也說他邀請你來著,再說了,還有我們係,我們係宣傳部的王飛,也想讓我請你來的,不都是你自己說不要嗎?”


    她一邊嚎,一邊抽搐地說:“就……就那……嗚……就那……歪瓜劣棗……嗚……能……能帶出門嗎?……嗚……”


    我想想也是,人好歹是外語係一枝花,剛進了學校就被大堆狼人盯上了,日日有人打聽,周周有人送花,可就是沒在那麽龐大的選民隊伍中找到一顆閃光的種子,也怪不得她傷心了,美人總是難做的。


    我隻好陪著她難過,高中的時候我也算一朵清秀的小花,可自從大學時代跟薛冰這家夥混在一起,自此就淪落成一片綠葉,完全是陪襯!都說幸福感是比較出來的,早上我起來照鏡子梳頭發,她一定站在我後麵喊“快點快點”,我剛探頭的那點小小的自戀在鏡子裏她的臉出現之後就被徹底打壓,低到塵土底下。


    樓下的傳達室裏的大媽聲嘶力竭的“613周慧,有人找”從寢室門上的擴音器裏傳出來時,開始,我還是踴躍下樓的,但後來就懈怠了,因為下去,除了一次班長給我拿了新書,其他時候都是一群不知道那裏冒出來的歪瓜劣棗,塞給我一些亂七八糟的禮物,加上一封愛情的書信,還有一句聽起來無比讓我痛心的話:“周慧,不好意思,麻煩你了,這些給薛冰!”


    我憑什麽呀!就因為姓薛的跟他們係裏的說:“周慧是我的好姐妹,追求我要先讓她把關!”我這跟外語係八杆子打不到邊的海洋係的女生,就要被這樣折騰!


    我不情願,但是,無可奈何。


    大二,記憶裏的薛冰還是哭,整個一孟薑女哭倒長城,我陪著她在電子閱覽室看日劇,柏原崇出來了她哭,竹野內豐出來了她還哭,不停的念念有詞:“怎麽不讓我碰到一個?怎麽不讓我碰到一個?”


    大三,大了一歲的薛冰還是喜歡哭,整個一“雨人”——動不動就下雨的人,喜歡上中文係的第一才子江寧,愣說人家高大帥氣,學識淵博,沉穩內斂,練達開闊!都不曉得做出這樣的總結死了這女人多少腦細胞,反正她就是認準了人家江寧是天下第一的男人,是唯一配得上她薛冰的男人,可是死丫頭又不肯低下頭去追求別人,為了跟江寧邂逅傷透了腦筋,邂逅了什麽都沒發生就拉著我在化學樓前麵的池塘邊上哭,好幾次晚上嚇壞了幾對準備來小亭子約會的情侶。


    這家夥得不到江大才子的心,又不肯死心,不知道哪天腦子進水了,想出來一個絕招,讓我幫她去追求人家,嚇得我渾身雞皮疙瘩,抵死不從,但她泫然欲泣的樣子讓我頭痛,她吳儂軟語的說法讓我骨頭酥軟,隻好狠狠地說:“我幫你送花,隻說是有人叫我給他的。”


    換來薛冰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好好,我就知道周慧你最好了!”


    後來我真的去給江大才子送花,之前鼓了好大的勇氣,吃掉了兩塊德芙巧克力,還敲詐薛冰答應事成之後請我去新開張的必勝客搓一頓,才終於提著一束鮮豔欲滴的紅玫瑰去了男生寢室11-205,還真巧,開門的就是江寧,他問我:“你什麽事?”


    我說:“有人讓我送你一束花。”


    他看我一眼,相當狐疑的問:“什麽人?”


    “啊——那個——那個——她說不能說。”我當場當機,悲歎大腦內存太小,跑不起來。


    “我不要,跟那個人說我不要。”他狠狠得撂下話,將花塞進我懷裏,關上門。


    隻留我一個人在男生寢室門口不斷黑線,幾秒鍾後大腦終於重啟,我重新敲門,那家夥開門後還沒反應過來,我把花扔進去,學他的口氣撂下話:“管你要不要,我送到就好了,整的跟隻孔雀似的,當你萬人迷啊!”


    轉身走開,步履輕鬆。迴到寢室,花癡薛冰早就等在那裏了,看見我跟看見金山似的撲上來:“怎麽樣怎麽樣?”


    我開口:“送到了。”


    “他怎麽說?”


    “沒說什麽。”


    “那張卡片他看到了嗎?”


    “啊!”我尖叫,花我是送出去了,但是薛冰冥思苦想幾個晚上在通宵教室裏的成果——那張示愛的卡片還在我的書包裏,再看身邊的女人,世界末日,世界末日,我隻能在她的淚水滴下來之前,對天發誓:“我一定幫你把卡片給他。”


    那是怎樣一個黑暗的日子啊!我第一次走進男生寢室的時候跟大爺登記說幫我哥拿鮮花來,大爺問:“你蟈蟈是哪一國哦?”


    我暈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直說:“江寧江寧,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我叫江小妹。”心裏不無慨歎:認賊作父啊!又想:這好好的杭州的學校,幹嗎找一四川的老頭看寢室呢?


    等我第二次來到這裏,大爺一下子就認出我來了,大喊:“我說那國小妹,你蟈蟈剛才出去嘍。”


    我一時沒聯想過來,還往上衝,被大爺拉了迴去,才算醒悟,轉頭,看見江寧正從外麵進來,大爺熱情的喊:“江寧,你那國妹子又來找你嘍!”


    江寧表情扭曲,走到我麵前,惡狠狠的告訴大爺:“她不是我妹妹,她是來發電影傳單的!”


    娘的!我恨他!平生第一次被拉到學校保衛處,老師搜遍了書包沒找出來電影傳單,我咬著嘴唇瞪著眼睛忍受著人權被侵害的事實,最後保衛處的老師從書包的夾層裏找出那張薛冰小心翼翼塞進去的卡片,上書: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


    那老師看了半晌,對我說話,語重心長:“同學,我看,你還是好好學習的好,談戀愛出了學校也可以談,不要在這個季節穿下個季節的衣服嘛!”


    事情是就此告一段落,薛冰也覺得對我相當不好意思,所以內疚之下她抱著我在學校的書本雕塑後麵的花園裏哭,淚漣漣,害得我洗過的澡完全白費。


    後來後來……沒來得及想,我對麵的女人就開了口:“你真是沒良心,我來了那麽久,那麽傷心,你連杯水也不倒給我,你還當不當我好姐妹啊?”


    我隻好站起來給她倒水,放的是最好的安吉白茶,上個月在那裏開會的時候送的禮物,她喝一口,歎一聲:“你們公仆可真是舒服!白喝的茶都這麽上檔次。”


    我的怒氣再次被提起,端出一張標準的共和國上檔次公仆的臉:“喝完了快滾,別到我這裏開閘泄洪,等過一個月梅雨來了,真有大洪水我k死你。”


    她的小媳婦表情迅速上臉:“可是我,傷心啊,你知道嗎?江寧,他迴來了。”


    是嗎?!他迴來了,我的心情迅速鬱卒,他迴來了。


    可是,他明明走了,為什麽要迴來呢?


    大學畢業的時候,薛冰找了一家外企做起了外貿業務,我放棄了保研進了家鄉的水利局,心想反正我一個女人就圖一安穩的工作,舒舒服服過一輩子就好了,爸媽幫我安排了,我也順水推舟的了了繼續讀書的念頭。


    我的辦公室裏除了我還有一個姓姚的老高級工程師,對待工作那是相當地認真,但是為人很好,我比他的兩個女兒都小,他便也拿我當女兒來看,待我相當不錯。薛冰因為經常晃來我辦公室也和姚工熟稔的狠,所以姚工隻要看見薛冰進來,自動閃人,說:“我去隔壁抽根煙。”


    可我還是煩薛冰時不時地報到,有時工作實在忙,她一鬧騰,我的頭就疼,但是每次都在她的眼淚攻勢下兵敗垂成,最受不了的時候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摘給她,唉!我說賈寶玉怎麽就愛上了林黛玉呢?受虐傾向,完全是受虐傾向!


    可人就是這樣,有時候薛冰出國談生意,消失一陣,我就沒來由的空落落,等她從國外迴來,還是那個嬌滴滴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送我一些漂漂亮亮奇奇怪怪的小東西,我雖不稀罕,也都一一珍藏,心裏還是感謝上天給我一個這樣的好朋友。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畢業那年我才22歲,跟花一樣的年紀,上班5年,跨入奔三大軍,混了個不大不小的業務科科長,評了個不高不低的工程師職稱,可是人生的重大問題——婚姻依然一片渺茫,在家裏大大小小的普遍張羅下,我相親n次,失敗n+1次,多出來那次是對方聽說了我的名字,馬上“say


    o”,理由是他陪著兩個朋友跟我相過親,都被我的問題打敗,實在不想招惹我。


    媽媽被我氣到無力,常常恨鐵不成鋼的在早飯的時候罵我:“要不是我就你這一個不爭氣的女兒,看我還管不管你!”其結果是我常常食不下咽,以至於身材保持得相當標準。


    爸爸倒是老好人,看報紙的時候會念叨一句:“慧慧最好別嫁人,爸爸養你一輩子。”一般我會選擇撲上去親他,然後被媽媽從背後突襲,扔開,繼續被罵!


    可是嫁人啊,我哪裏不想,去年一年光光紅包送掉了1萬6,看著日漸縮水的腰包,我也常常有發奮圖強的信心,壯士斷腕的勇氣:我要把紅包賺迴來!


    但是一次又一次的相親,怎麽就沒人能迴答我的問題呢?


    我的相親活動有個經典問題,題目如下:


    你說人生是什麽?等等等等,愛情是什麽?等等等等,你覺得愛情在人生中是什麽?


    一般都是這樣的問,覺得不好,補充一下再問,被問到的人基本成癡呆狀,也有看瓊瑤阿姨的書看多的,來個“山無棱,天地合”之類的權充夏日裏的冷氣幫我降溫,有幾個成熟大叔型的還會嗤之以鼻:“這樣的問題是小丫頭們問的,我以為周科長你不會問這樣幼稚的問題呢!”切!我又不是跟你們談公事,還周科長,都不知道你們想ma


    y周慧還是周科長,所以被我一腳踢掉。


    更有幾次,我讓薛冰陪我相親,對方立馬倒戈,拚命得向她獻殷勤,我在沙發音樂繚繞的咖啡館裏喝著不要錢的奶茶,翻翻時尚雜誌,東張西望,要不小憩一會兒,等到一覺醒來,我的相親對象早就離開,薛冰端著後媽臉看我,瞬間盈盈的淚光閃現,晶瑩得像天上的寶石:“到底你來相親還是我來相親,你怎麽這樣!”


    我連忙解釋:“寶貝,要不是你,我怎麽能在第一天就看清了他們重視外表的本質呢?”


    哈哈!根據27年的經驗,男人都重視女人的外表,無一例外,真要追究例外,也有一個,就是——江寧。


    怎麽又想到他呢,晚上我坐在電腦前麵看蠟筆小新對著商店裏的mm說:“要不要吃青椒?”笑到胃痛,突然就想起那個男人,在學校對麵的香水魚店裏,看著我一根根挑掉的尖椒牛柳裏的青椒,重新夾到我的碗裏,兇巴巴的說:“哪有你那麽挑食的,這東西多有營養,全部吃掉。”


    我不理他,直接夾到煙灰缸裏,衝他眨眼,笑得無比燦爛:“你當你是誰啊?你叫我吃我就吃?”


    他臉色轉青,很快恢複,說:“你那麽挑食,難怪那麽瘦。”那句話,竟讓我覺得有絲溫柔。


    ……


    就是那次了,我送花不成的那次,我正式跟中文係的江寧結下梁子。有的人吧,你要不認識他,他就跟不存在似的,但是認識了,就到處都能碰到,大概就叫冤家路窄吧。


    被拉去保衛處的第二天,我在學校的三食堂排隊打飯,三食堂靠近女生宿舍,少有男生光顧,偶然碰到幾個,也都是名花有主的那個“主”。輪到我買菜的時候,食堂菜盤裏紅亮亮香噴噴的獅子頭還剩下一個,我說:“我要獅子頭,半份炒黃瓜。”話音沒落,另外一隊的師傅就打走了那個獅子頭,我的師傅隻能搖頭說:“換一個吧。”


    我鬱悶,相當鬱悶,抬頭看那邊,端著乘了獅子頭的飯盆走開的,居然就是——江寧!


    匆匆的要了一份小排,我就追過去,他對麵剛好有個空位置,我也就不客氣地大聲坐下來,心裏想:我就不信看見我你還吃的下飯。


    他倒真是吃不下飯了,抬頭看我,沒有表情,換到邊上的那一桌,我也跟著坐過去,照樣的動靜很大。


    換了三張桌子後,他無奈的看我:“你想怎麽樣?昨天的事情我不對,但是我真不喜歡被人騷擾。”


    “我有騷擾你嗎?送花呀,你犯得著那樣說我嗎,要不是我行的正坐的直,指不定就被警告處分、留校察看、開除學籍了!”


    “哪有那麽嚴重,你一天幾次的衝到我的寢室,還冒充我妹妹,我看你也不是什麽正直人士。”


    “我不是說了幫別人送花嗎?就因為你整天到處招搖撞騙,害我們家薛冰當你白馬王子,要不然你當我希罕哪!我都不待見你!”


    他挑眉,“是那個外語係的薛冰?”然後自言自語一句,“怎麽也這麽無聊。”


    我在桌子下麵重重地踢他,反正也沒有形象可言了,在他麵前,幹脆惡性惡狀:“說誰呢?誰無聊?幻想無罪,愛情有理!懂不懂?”


    他看我一眼,站起來,轉身走開,然後很不小心的將菜湯滴到我身上,那是件白色的esp


    it的t恤,等我發現,他已經在水槽邊上吹著口哨快樂的洗碗。


    我的名貴的,幫老師做了一個月cad才換來的t恤,讓我再次憤恨那張臉。


    再後來校報要出一次關於海洋水環境的專刊,讓中文係和海洋係合作完成,中文係派出了強大的陣容,打頭的就是大才子江寧,我們係宣傳部長急召我去,曰:“養你千日,用你今日,你不出頭,誰出頭?”


    那時我經常幫著媽媽翻譯文稿,算起來語文水平還有點高,比起那些進了大學就跟中文saygoodbye的工程類學生們多少有那麽點才華,所以,最後在宣傳部長和學生會主席答應我一人一頓肯德基之後我,勇敢的,應戰了,當然其中還有些曲折的緣由,本係宣傳部長和學生會主席都強烈渴望成為薛冰小姐的裙下之臣,幾次三番被我擋走,對我有很深的個人意見,也難免會借機在係主任麵前美言:“98水工的周慧是個人才!”


    當然,是個人才,能者多勞,勞者多能,那是沒辦法的。


    江寧看見我的時候多少有點詫異,我迎向他的目光裏有戰神的火焰,他溫和一笑,走到我身邊,輕輕說:“用衣領淨能洗掉的,我試過了。”


    我咬牙切齒,他暗爽的對著大家說:“就一個星期時間,我們努力點,做期漂亮的校報,剛好有個省內的校報大賽,能成功的話也是給我們中文係長臉。”


    我們宣傳部長怒吼:“是學校,怎麽這麽小團體主義?”


    他迴頭:“一般校報都是中文係的天下不是?”


    ……


    那一個星期,知道我和江寧朝夕相處的薛冰坐立不安,第二天主動來我們學生會幫忙,海洋係宣傳部長和學生會主席立刻振奮精神,以十二萬分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去,以二十四萬分的熱情投入到為薛冰同學服務中去,中文係的幾個女生對此相當不屑一顧,幾個男生卻有點蠢蠢欲動,唯有江寧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一直埋頭在文字當中。


    我就想:薛冰呀,還是有點眼光的。


    薛冰在我們這裏幫襯,偏偏喜歡挨著江寧坐,又礙著美女的麵子不肯做得太明顯,死活拽我坐在她和江寧中間,時不時地裝著問:“慧慧啊!怎麽還沒好呢?我還等著你陪我逛街呢!”


    我無奈的看周圍的人民群眾,職位比較大的那兩隻流著口水看著薛冰,說:“這個工作比較辛苦,周慧暫時不能走的,要不然我們去幫你買點東西吃吃。”


    雌性的幾隻斜著眼睛瞟薛同學,嘴巴動動,都是一副不以為然地表情。


    還有幾隻雄性也都不失時機地露出閃閃的目光,12萬伏的電壓向我軍襲來,以至於我不得不往江寧身邊挪一小點位子,唯恐成為共和國和平年代的邱少雲。


    可唯獨最該有表情的那個什麽反應都沒有,基本上就像個植物人,對外界刺激不能作出應激反應,我於是踢他一腳,指望他的病情稍有緩解,沒幾時,果然收到良好的效果,他迴踢我,用了類似跆拳道黑帶的十成力量!


    我痛唿出聲,薛冰也跟著尖叫:“怎麽啦?怎麽啦?”


    我說沒什麽,踢到了桌子,旁邊的植物人才終於抬起頭來,看我一眼:“怎麽這麽不小心,寫個稿子還能踢到桌子,你多動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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