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孫正龍的家裏,發現他已經迴來了,孫佳辰也在,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佳辰看見何歡迴來了,高興的叫了聲:“姐姐迴來了。”走上前要接何歡的書包,何歡沒有放手,佳辰陪著她迴到了兩個人的房間。


    從那天以後,何歡不再和孫正龍說話,兩個人象是不認識一樣,誰也不看誰。到是佳辰和何歡越來越親厚,他是一個懂事安靜的孩子,沒事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在房間裏擺棋。那個孫正龍表麵上不動聲色,何歡還是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是那種陰魂不散的森冷。母親在家的時候,他不再到何歡和佳辰的房間來了,但是早晨常常是穿著短褲就走出來,何歡在洗手間洗漱時,如果沒關門,他會直接進去方便,嚇得何歡奪路而逃。後來何歡每次去洗手間洗漱都會鎖好門,但是他常常在何歡剛進去時,就開始敲門,往往逼得何歡隻得開門,把洗手間讓給他。何歡在家的時候,常常處於一種提心吊膽的境地。


    周末,何歡一早就出了家門,鄭學彬在車站等著她去周爺爺家玩。兩個人到的時候,周爺爺不在房間裏,鄭學彬領著何歡轉到後院。何歡發現在一個小棚子裏,周爺爺戴著老花鏡,坐在一張長桌前,正在埋頭擺弄一團泥巴。老人家今天穿著藍布長衫,係著一條圍裙,長桌上有若幹團包著塑料袋的泥巴,桌上還零亂的放著一些工具。小棚子靠牆的架子上有好多陶土燒製的花瓶罐子,也有人物造型,其中一個笑口常開的彌勒佛笑嘻嘻看著眼前的人,何歡又驚又喜。周爺爺笑嗬嗬的招唿他們倆,兩個人湊上去,看老爺子把泥巴分成三塊。。。。。。忙了一個上午,何歡做出來一條魚,鄭學彬做出來一隻花瓶,兩個人都非常有成就感。


    中午,何歡用雞蛋攪拌了白麵,淋成軟軟的油餅,三個人蘸著醬油吃了。迴家前,周爺爺說下一次來的時候,他們的作品就燒好了。兩個人聽了,表現出十分期待的樣子,周爺爺又剪了幾枝含苞的黃色月季花送給何歡。叮囑他們有空一定要來玩兒。


    何歡迴來時,已經五點多鍾了,算出佳辰一定在家,就上了樓。敲門時,是孫正龍開的門,他一見是何歡,原來沒有表情的臉泛起一股酸氣。


    不鹹不淡的問了一句,“你在哪兒弄的花?”


    何歡不答,徑自往房間走。


    他從後麵趕上來,搬過何歡的肩頭,大聲叫道:“問你話,沒聽見嗎?”


    何歡轉頭,瞪著他不出聲。


    他又一把推到何歡前麵,高聲喝道:“你以為我收拾不了你嗎?”


    何歡一麵憤怒的叫著:“你憑什麽碰我?你憑什麽碰我?”一麵撲過去抓他,孫正龍揮手又是一巴掌,被激怒的何歡狂亂的撲過去,兩個人撕打在一處。


    不記得自已被打了多少次,何歡漸漸的陷入癲狂的狀態,屈辱和憤怒象洪水一樣淹沒了她,她不停的撲過去,不停的撲過去。母親和佳辰迴來時,何歡坐在地上,累得渾身打顫,哭還是哭的,隻是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孫正龍已經離開了,佳辰上前去拉何歡,何歡順從的站起來,跟著佳辰。迴到房間後,一頭栽倒在床上。母親洗了毛巾給何歡,她接過來後憤怒的把毛巾扔到母親的臉上。母親問她發生了什麽事,何歡一言不發。


    半夜的時候,何歡聽見母親在房間裏和孫正龍吵架。何歡睜著眼睛看著天棚,佳辰也一直沒睡。天快亮的時候,何歡聽見佳辰均勻的唿吸,知道他睡著了。她輕輕起床,去客廳裏翻抽屜,找到了一瓶母親平時吃的安眠藥,帶到房間裏就著桌上的一杯涼開水悉數吃下。


    如果不是佳辰,何歡不知道自已是否還能夠活到現在。佳辰,那個敏感的男孩子,在何歡走出房間的時候就已經醒了,他在黑暗中靜靜的躺著。


    吞掉藥片以後,何歡輕輕的躺下去,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自已了,那另外一個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呢?人們過去的時候,是通過一扇門還是一扇窗呢?在看過的書裏經常可以讀到,人死後會去過一座奈何橋,過橋前要喝一碗孟婆湯。做這些都是要忘記前塵往事,在自已心中也有許多不想忘記的人,象是美術老師張來福、女孩兒騰健、會做陶藝的周爺爺,還有鄭學彬,就象是另一個自已,和他在一起不會感到孤單,第一次用陶土做出來的魚還沒有燒出來,早晨佳辰起來看見自已去了,會不會害怕。。。。。母親和姐姐會感到傷心還是會覺得從此輕鬆了呢?眼淚慢慢的滑下來,意識象是五月的柳絮輕輕的飄起來,越飄越高,身體卻慢慢的向下沉,向那無盡的黑暗沉下去,這個過程一點都不可怕,是一種黑暗的香甜的緩慢的舒適的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在分離正在告別。


    在昏昏沉沉中醒來,何歡隻感覺到被抽空以後的無助,沒有支撐,沒有依靠。吸氧、測血壓,洗胃、補液、人工催吐,以為是地獄的酷刑,卻原來依然是來自人間的折磨。


    佳辰和母親在房間裏陪著她,看她睜開眼睛,佳辰過來怯怯的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哭音的叫了聲:“姐姐——。”


    站在窗前的母親轉過頭,輕輕的走到床邊。何歡轉過頭,不看她。母親歎了一口氣,說道:“佳辰,姐姐醒了,讓何楠姐姐先送你迴家吧。”


    佳辰點頭,拉了拉何歡的手,問她:“姐姐,你想要什麽,明天放學我給你拿過來。”


    何歡想了想,說道:“我想要書架上那些玉石做成的小動物。”


    何歡躺在床上,手裏握著佳辰給她帶來的玉雕小動物,那是上次周爺爺送給她的,小動物們的主人周奶奶已經去世了,可是它們依然留在塵世中。一樣的表情一樣的姿態,維持了這麽久,它們不會厭倦嗎?從一個人的手中到另一個人的手中,它們有感覺嗎?她們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那麽飄浮,象是夏日午後明晃晃的陽光照在水麵上,那些動蕩的波紋總是讓人捉磨不透。


    她們是在討論自已的事嗎?


    母親又離開了,似乎她最愛的姿態就是轉身,轉身離開。何歡努力集中起精神來,又有人握住了自已的手,那雙手是溫暖的,細膩的,那是一隻女人的手,她說話了,她的聲音何歡聽過的,溫婉簡潔,真熟悉啊。


    “何歡,你願不願意到我家裏住一段時間?”何歡轉過頭,是本能吧,她的問題怎麽能不迴答呢,她是朱老師,老師的問題誰能不迴答呢?可是說什麽呢?何歡看著麵前那張白晰幹淨的臉,沒有化妝也很好看,紅潤的嘴唇,靈動的眼眸。


    “何歡,我和女兒一起生活,你願意暫時和我們住一起嗎?”何歡不語,用力握住手裏的玉雕小獸,“你母親已經同意了,要是你也願意就到我們家住吧。我們倆也挺孤單的,我工作忙,一直想找一個大學生同住,順便幫我帶帶女兒。”


    何歡靜靜的聽著,“我女兒很懂事,不會煩你的。”


    朱老師又說,“你別灰心,每個人的成長過程裏都會有磨難,時間會給你力量,有一天你會變得強壯,有能力對抗那些痛苦。”何歡點點頭。


    母親每個月拿出300元錢給朱老師,做為何歡的生活費,何歡從醫院出來以後,直接寄住到老師的家裏。


    朱老師的女兒常歡剛上小學三年級,和佳辰同歲,是一個活潑自信的女孩子。和佳辰一樣,常歡很快的喜歡上了何歡,有事總是第一個告訴何歡,反倒把母親撇在了後麵。


    何歡到朱老師家兩個月以後,趕上常歡過生日,按照慣例,周末先由常歡的爸爸把她接出去玩一天,為她慶生,晚上再由媽媽給她過生日,一年過兩次生日,爸爸一次,媽媽一次,開朗的常歡不傷心反倒認為自已很幸運。朱老師和常歡的爸爸離婚兩年多了。


    那一天,常歡突發其想,要媽媽同意何歡陪著她一起跟爸爸出去玩兒,朱老師問何歡願不願意。何歡還沒等迴答,常歡就堵住了她的嘴,代替她迴答說:“願意。”


    那是何歡第一次見到常歡的爸爸常洲,戴著眼鏡的他穿著設計簡單的休閑裝,讓人覺得衣服穿在他身上看起來妥貼清爽。他是開了車來接女兒的,雙方一照麵,常歡就歡叫著撲到爸爸的懷裏,那個男人一把抱起小女兒,把她舉得高高的。何歡站在原地,遠遠的看著他們父女倆笑做一團,常歡誇張的尖叫夾雜在開心的笑聲裏。


    常洲放下女兒以後,何歡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常洲用一種溺愛的眼神看著女兒,笑著問她:“歡歡,你還沒告訴爸爸還有誰要和我們一起去玩呢。”


    常歡撒嬌的嗔怪道:“爸爸,我告訴過你了,她就是我跟你說過的何歡姐姐。”


    常洲聽了馬上點頭,裝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啊,是嗎,我怎麽忘了。”


    他轉頭含笑看著何歡說道:“何歡姐姐好。”何歡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他們先去湯姆熊開心的玩了一上午,常歡的爸爸玩起來很認真投入,三個人齊心合力,得了一大堆積分券,去櫃台換禮物時,常歡提出讓何歡選,自已因為今天過生日,本來就會收到爸爸的禮物。


    何歡不肯,常洲勸她:“何歡姐姐,我們第一次見麵,這算是歡歡和爸爸合夥送給你的,你就收下吧。”


    現在何歡和他們父女已經玩得很開心了,知道常洲說話喜歡開玩笑,又明白常歡是真心想讓自已選禮品,就不再推辭。低下頭,認真的看陳列櫃裏的樣品,常洲父女倆也低頭看樣品,為她出主意。


    不是所有的樣品都可以換來,每件東西麵前都有一個積分券票數,看了一圈兒,何歡選了一個熏衣草筆筒,用樹脂做的筆筒旁邊站著一個抱著一束花的小女孩兒。女孩兒頭上戴著一頂粗絨線織的紫色小帽子,穿著紫色的小短裙,腳上是一雙深綠色的小靴子,白白的小臉上長了幾顆俏皮的小雀斑,臉上含著微微的笑。筆筒上細細的寫著幾個字:遇見幸福。何歡非常喜歡,把積分券遞給服務員,要求換它。服務員拿出了一個紙盒交給何歡,她打開看時,和樣品不一樣,筆筒旁邊站的是一個男孩兒,告訴服務員不要這樣的,服務員說樣品那種沒有了。常洲說,“那就把那個樣品給我們吧。”服務員拿出了那個樣品,換給何歡,樣品放久了,已經有灰塵落在上麵了,何歡小心的把它放在紙盒裏,心裏很快活。


    午飯是在披薩餅店吃的,飯後,常洲又帶她們去書店,給常歡選了生日禮物,何歡自已掏錢買了套林語堂的《京華煙雲》,常洲見了,告訴她說自已那兒還有幾本林語堂的書,如果想看,下次可以帶給她。


    出了書店,常洲開車又去了花店,自已進去拿出來一大束花,遞給何歡,請她捎給朱老師。何歡抱著那一大束花,是很少見的搭配,大捧的白色滿天星中盛開著紅色的天堂鳥,看得人心生矛盾,一下子感覺驚心動魄,一下子又感覺溫柔寧靜。


    常洲笑著說:“每年歡歡過生日,我都會給你們朱老師送這兩種花,是為了感謝她把天使歡歡帶給我。”


    何歡知道他還是在笑著的,可是在他的聲音裏已經沒有笑意了。隱隱的落寞和悔恨就藏在那些輕聲說出的話裏,何歡猜不出那後麵有怎麽樣的往事。


    常洲坐在駕駛室裏,目送兩個女孩子相伴著走進樓洞裏。蒼茫的暮色中,她們的笑聲隱隱約約的傳過來。很快,那個熟悉的窗口有柔柔的燈光亮起來,天文,那個倔強的小女人,這麽晚了,還留在學校裏嗎?


    朱天文,是常洲心頭上一塊永遠不能愈合的傷。是誰說過的,從來風花雪月無常,我卻不能笑著遺忘。常洲把車泊在樓前的轉角處,拿出一支煙,點燃。十年前的今天,握在手上的是一支筆,他和朱天文,在醫院的產房,一個門裏一個門外,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呢?興奮,忐忑不安又充滿期待,猜了那麽久的謎題終於要揭曉答案了,隻是心疼單薄的她要獨自麵對。那時候生活得多麽認真啊,常洲就坐在產房門外,把煙盒紙展開給將要出生的孩子寫信。等了多久呢,時間在那一天是那麽漫長,然後門開了,躺在產床上的天文小臉蒼白,兩行淚痕猶在,見到他卻綻放出璀璨的笑容來,多少驕傲寫在那些笑容裏。那笑容在一瞬間讓常洲淚流滿麵。從那天開始,每年歡歡過生日,常洲都會為天文買一大捧鮮花,滿天星裏天堂鳥在安睡。就算兩個人離婚以後,這習慣也沒有改變。


    為什麽要離婚呢,那麽好的兩個人,到最後也無法抗拒命運的安排嗎?還是在哪一個路口,不經意間踏錯了方向。歡歡出生以後,天文的世界裏突然不再有自已的位置了,歡歡和工作在天文的心裏扮演著爭寵的角色,自已最終淪落為跑龍套的小角色,有時候很久不被提起。剛開始那一段日子,真難過啊,有個聲音一直在心底訕笑,你是多餘的你是多餘的。。。。。終於有一天,心跟著身體一起出走了,那一段迷失的日子,由另一個女孩子做了主角,兩個人在天文的眼皮底下你來我往,有時候負氣的想她為什麽還不發現呢?有時候又黯然,發現了她也不會在意的,她的生活裏已經不再需要我了。在那種矛盾的情況下,越走越遠。天文足夠聰明,如果她想知道不會有什麽事可以瞞過她,電腦的密碼就那樣被她輕易破譯了,“小樓一夜聽風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那是他們以前在月下讀過的句子,他就用第一句話做了密碼,密碼打開,所有的郵件照片就被暴露在陽光下了。從來沒想到,天文會傷心成那樣,一夜不睡,一個人坐在露台上掉眼淚,她的眼淚似乎是無止無休,可以一直掉下來。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常洲寧願去十八層地獄。整個晚上,天文不肯說一句話,常洲摟著她,她也不抗拒,兩個人坐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一夜憔悴的天文在桌子上留了一張紙條。“你毀掉了我對愛情的信仰,有生之年,我不會原諒你。”兩個人戀愛四年,結婚八年,離婚卻隻用了一天中的一小塊時間,不到30分鍾兩個紅本本變成了綠本本。


    常洲離婚不久,那個女孩子就出國了。大家都知道他們本來就是互不相幹的,象是兩棵樹,偶爾把枝椏伸到了對方的世界裏,不過是風的一點作用,才有了糾纏。


    何歡的老師朱天文,手裏提著蛋糕,快步朝家裏走去,又忙了一天,沒辦法,永遠有做不完的事。快到家門前了,無意中看見了那輛停在角落裏的車,還有車上坐的人。為什麽要停留呢,不是已經起身了嗎?那個巧笑倩兮的女孩子還在他身邊嗎,照片上那兩張笑臉永遠的定格在腦海中了,一個人的夜裏,它們就會跳出來,謀殺掉那些綿綿不盡的思念。“樹葉的離開,是風的勾引,還是樹的不挽留?”後來,無意中在別人的文字裏讀到這句話,終於明白,這場錯不是常洲一個人的。這個明白終於還是晚了,在命運的路口他們已經道別了。


    終於還是看到她了,還是那麽單薄,風一吹似乎就可以刮倒,誰能想到骨子裏這是一個多麽倔強的女人啊。常洲的目光追隨著朱天文的身影,直到消失不可見。他發動車子,向濱海路駛去,明晃晃的月光下,山路被扯成了一條綿延的線,路兩側的山巒象是命運擺出的舞台背景。如果沒有那些錯,今夜的燈光應該是一家三口的。自從那次分手,他一直停在原地,等著那個漸行漸遠的人迴頭,可是那個倔強的人今生還會迴頭嗎?


    朱天文迴到家中以後,三個人分享了生日蛋糕,各自去睡,那一捧花**在一隻水晶花瓶裏,以安靜的姿態開放著。何歡和常歡一個房間,夜裏何歡被惡夢嚇醒,聽見了一整天都快快樂樂的女孩兒常歡壓抑的哭聲。


    桑雨到處化緣的遊戲玩了幾個月,終於混不下去了,因為沒有人願意再做大善人,大家對他的招數隻有一記——一毛不拔。無聊了幾天,給他想出新的生財之道,賣《廣播電視報》,他母親是電視報的編輯,每周報社會提供50份報紙給她做為交際用。這些報紙往往就扔在辦公室裏,當做廢紙賣掉了。桑雨去媽媽辦公室發現了它們,決定自已把它們賣掉。他躥掇何歡跟他合夥,許諾報紙賣出去,可以五五分成。何歡以前賣過沙灘玩具,聽他這樣說就有些心動了。桑雨見她遲遲不能下定決心,以為何歡不願意單獨和他出去,就趕緊說他姐姐桑梅也參加。何歡答應了,桑雨又馬上迴頭央求姐姐同意和他們一起上街賣報紙。桑梅被他纏得沒辦法隻好答應下來,於是三人在周六早晨開始上街兜售報紙,報紙是周四出版的,到周六大部分人已經買過了,所以他們的生意並不好。賣了大半天,也隻賣了十來份,何歡出主意,不如去居民樓敲門送報紙。三個人同意了,於是說好,不準進人家的門,一人負責一個門洞。何歡記不清敲過多少人家的門了,當那扇陌生的門被打開,探出了鄭學彬的臉時,她一下子忘記了自已為什麽敲門。


    在那種情況下見麵,兩個人都很無措。


    鄭學彬先反應過來,他讓開,示意何歡進去。


    何歡傻傻的跟著他走進房門,鄭學彬看著何歡手裏的一撂報紙,問她做什麽。何歡這才想起來,在另兩個門洞奮鬥的桑雨和桑梅,於是跟他說了。鄭學彬把何歡帶到自已的房間裏,讓她先坐下等一會兒,自已換了衣服跟她一起出去。何歡站在地板上,打量鄭學彬的房間,房間收拾的很整潔,書架上除了參考書之外,大多是古龍的書,桌子上的磁帶又以趙傳的居多。何歡知道鄭學彬喜歡古龍,但是不記得他提過喜歡趙傳的歌兒。書桌上的玻璃板下壓著很多照片,有風景也有人像,她伏在上麵,看了一會兒,發現了照初中畢業照那天,鄭學彬拍自已的照片,就是那張起名為六月的合歡的照片。


    過一會兒,鄭學彬已經換了衣服過來。兩人出門前,他忽然又轉身返迴去,拿了一條軟陶做出來的手鏈遞給何歡,何歡接過來,發現那手鏈是幾條彩色的魚型,看起來頗為樸拙可愛。鄭學彬解釋說,何歡生病時,他自已去周爺爺家,跟周爺爺學著做出來的。何歡心下歡喜,放下手裏的報紙,把手鏈套在手上,鄭學彬替他係好。很久以後何歡發現,在每一條魚的背後,都有一個字,那幾個字是“祝何歡健康平安”。這些字何歡當時不知道,鄭學彬當時沒有說。


    何歡和鄭學彬到了樓下,坐在附近的小花園裏一邊說話一邊等著桑雨和桑梅。桑梅姐弟倆找到他們以後,鄭學彬說:“我們分組行動吧。”桑雨一聽大叫:“好啊,我和何歡一組,你們倆。。。。。”鄭學彬打斷他說道:“不,我有事和何歡說,我們倆一組。”桑梅站在略遠一點的地方做出置身事外的姿態,桑雨拉著何歡讓她表態,何歡說“我和鄭學彬一組吧。”桑雨聽了有些掃興。


    賣完報紙以後,何歡拿著分來的錢和鄭學彬去火車站前逛書攤。一圈兒看下來,何歡沒找到自已想買的書,就買了本古龍的《天涯明月刀》打算送給鄭學彬。書遞到他手裏以後,鄭學彬很高興。看看時間尚早,兩人又坐著停在廣場上的13路車,去了碼頭。何歡長這麽大,沒有坐過輪船,他們逛到候船室,看那些大包小卷的旅客,看夠了,又去看留言板上五花八門的留言,留言看完了就趴在窗口看遠處停泊的大船,然後再一本正經的坐在椅子上想象自已也是即將出行的人。胡鬧了兩個多小時,才意猶未盡的離開。


    坐車返迴的途中,鄭學彬忽然嚴肅的問何歡,記不記得教師節那次關於在高中戀愛的話題,何歡說記得。鄭學彬就問她,高中時會不會戀愛。何歡看著窗外的風景答得漫不經心:“不知道啊。”鄭學彬又問了一次,何歡看他認真的樣子有些滑稽,自已平日裏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時興起就轉頭問他:“說不知道不可以嗎?”鄭學彬沒料到她不肯好好迴答問題。錯愕間看到何歡一付挑釁的的樣子,決定嚇一嚇她,於是說:“何歡,你姐姐在花園裏等你呢。”何歡一愣,想起那一次在花園裏被鄭學彬捉弄的事,羞得滿臉通紅,馬上轉頭看窗外,不敢再看他。


    何歡在心裏仔細想想,鄭學彬平時象是一隻溫順沒有脾氣的鹿,一旦被惹惱了,馬上就會變成豹子,那一次不同意和他一起去爬山,不是突然把自已丟到海裏了嗎?暗暗告訴自已要小心,不要把他惹惱。看到何歡發窘,鄭學彬心滿意足。自說自話道:“最好別談,還是先學習吧。”何歡不肯理他,裝做沒聽見。


    那天晚上,迴家以後桑梅桑雨兩個人為白天的事吵了一架。是桑梅先挑起話題的,她告訴桑雨以後如果想討好女孩子最好不要把她扯進去。桑雨馬上反駁她,自已並沒有想討好何歡,隻是聽說她暑假時賣過沙灘玩具覺得很好玩兒,所以自已也想試一下。


    桑梅搶白他:“還說不是討好,簡直是喜歡上人家了,總是纏著她。”


    桑雨聽了惱羞成怒,“喜歡又怎麽樣了,何歡又不是你。”


    桑梅質問他:“我怎麽樣了?”


    桑雨馬上說:“她不會象你那樣就知道學習,高分低能。她也不會把男生寫給她的信貼在黑板上,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桑梅讓他氣得發抖,冷笑著說:“我隻是不願意看著你出醜,你沒看明白嗎,鄭學彬和何歡是什麽樣的關係?就你那水平也有膽量插在他們中間。”


    桑雨不以為然,“她不喜歡我我沒辦法,我現在喜歡她就現在讓她知道。我才不會象你那樣,什麽事都爛在心裏。”


    放假前,朱老師被通知要帶著鄭學彬桑梅還有另外兩個人參加省裏的數學竟賽,家裏剩下常歡和何歡兩個歡歡。常歡太小,不會做什麽,何歡負責做飯,兩個人有時買著吃有時煮泡麵,過了三天,常歡先受不了,大聲抗議,要求何歡做一頓好吃的改善生活。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決定做炸雞柳,從超市買了現成的雞柳,何歡挽袖子的開戰。結果油放到鍋裏不久,就冒煙了,火竄出來時何歡慌亂中把一鍋的油撒到了地上,一部分油濺到腳上,馬上起了一大片水泡。常歡見了,嚇得直哭,馬上給她爸爸常洲打電話。


    接到女兒的電話,常洲立刻趕過來,這時候何歡的右腳已經不敢著地了。常洲要背著何歡下樓,何歡感到難為情,不肯讓他背,嘴硬的說自已可以走。常洲著急,一下子把她抱起來,吩咐常歡鎖好門,跟著一起去醫院。


    下樓梯時,常洲小心的不讓何歡的腳被碰到,從五樓往下走,很快他就累得氣喘籲籲了,何歡閉著眼睛不敢看他的臉,隨著他的唿吸若有若無的氣息吹到何歡的臉上,那氣息裏有一種陌生的煙草味。


    從小,何歡就很少被家人抱過,爸爸因為失望她是女兒,極少和她接觸,母親可能把第一次的愛都給了姐姐何楠,對何歡也不是很上心。何歡不知道自已心裏多麽渴望被親人愛撫,那次照畢業照片老師無意的為她攏了一下頭發,竟然讓她心底一熱。如今被常洲抱在懷裏,心裏忽然覺得無限委屈,眼淚就慢慢的流下來了。常洲以為她被燙傷的腳疼,低聲安慰她,再堅持一會兒,等一下看了醫生就會好了。何歡不能用手拭淚,轉頭把臉埋在常洲身前,哭得愈發傷心,很快把常洲的衣襟淹成一片。


    到了醫院,醫生檢查以後,敷藥,紮消炎針,又開了一些藥膏和口服藥。常洲又帶著她們倆去吃了晚飯,然後將兩個人送迴家。


    路上,常洲問何歡,上次給朱老師送花,她是什麽反應,何歡照實說,她沒有說什麽,隻是把花插在花瓶裏。常洲聽了,若有所思,過一會兒才點點頭說道“這就對了,象她應該的反應,歡歡每次都說媽媽很高興,怎麽可能呢?”何歡不解,問道:“你怎麽會知道呢?”常洲迴道:“你以後就會明白,人如果被傷透了心,對那個讓她傷心的人的表情就是沒有情緒。比對路人還不如還漠然。”


    迴家以後,常洲打量著離開了兩年多的家,剛剛來時匆忙慌亂,沒有時間仔細的看,現在看來,這裏除了沒有了自已生活過的痕跡以外,其他的都保持著原樣,客廳原來掛著結婚照的地方,現在掛了一幅山水畫,一隻常見的小船泊在蘆葦蕩中,兩隻水鳥落在船舷上,細細的月牙隱在雲層裏,隻有淺淺的光暈透出來。他記得這是朱天文在生歡歡前畫的最後一幅畫,畫上的字是他寫的“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怎麽想起這兩句呢,常洲也不知道,現在讀來感覺這是多麽不祥的句子啊。


    何歡腳燙傷休息了兩天以後,朱老師帶著四個學生參加竟賽勝利歸來,學校歡天喜地,對師生幾個大加讚揚。


    這兩天,都是常洲買了食物帶迴來給兩個女孩子吃。朱老師迴來的當晚,常洲照例帶了食物上樓,兩個人自從離婚以後,第一次麵對麵,有時偶爾遠遠的看見,也並不說話。


    常洲進屋以後,和朱老師商量:“天文,周一我來接歡歡和何歡上學吧。”朱天文點點頭,同意了。常洲又加了句:“你也一起吧。”朱天文搖搖頭,說:“不用了,何歡在我這兒住,學生們不知道,我們倆從來不一起走的。”常洲急忙說,“那我把車停的遠一點也行。”朱天文還是搖頭,轉身迴到自已的房間。


    常洲強打精神,和兩個女孩子玩了一會兒,才悶悶的走出曾經的家門。迴頭看朱天文的窗口,一室清輝隱隱的從窗簾中透出來,心底說不出來的寂寞,這個小女人越來越瘦了,每天都不用吃東西嗎。眼角居然有了細細的皺紋,這兩年兩個人都蒼老了許多,當年也曾和許多癡心的人一樣,喜歡那句歌詞,“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的變老。”如今變老正在進行,隻是不是一起,而是各自變老。


    從周一開始,常洲每天早晨開車過來,先送女兒歡歡,然後是何歡。朱天文因為坐公交車走得要比她們早一些。晚上也是由他來把兩個人接迴家,偶爾他也會留下來,和她們一起吃飯,等朱天文從學校迴來以後,他再離開。這樣過了兩周以後,何歡的腳傷好得差不多了,提出不必再接送。但是從那以後,常洲養成了習慣,下班以後會經常到這個家裏來,來的時候帶些水果和零食,然後陪著兩個女孩子下跳棋看動畫片,朱天文也沒說出反對的話,隨他們三個人打成一片,自已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必要時也和他說話,隻不過語氣都是淡淡的,沒有任何情緒。


    寒假過後,天氣漸漸的暖起來,歡歡開始籌劃一家人出去春遊的事來。她的理想是爸爸媽媽都參加,當然得帶著何歡姐姐,她現在已經把何歡劃成自已的家庭成員了。有一次,何歡牛仔衣服上的一個鐵扣子掉了,她找出鐵錘和鉗子正準備自已動手修理時,歡歡看見了,就上前阻止說,“何歡姐姐你別弄了,等爸爸迴來時給你修吧。”何歡停下來,看著歡歡說:“我真羨慕你有這麽好的爸爸。”歡歡聽了馬上說“那你也做他的女兒吧。”


    關於對常洲的稱唿,讓何歡很費了一通腦筋,叫叔叔覺得他太年輕了,試了幾次,怎麽都不好意思叫出口,後來想起武俠小說裏,總是把年長一些的人叫大哥,於是就開口叫他常大哥。常洲還象初次見麵那迴一樣,一直隨著歡歡一本正經的叫她何歡姐姐,有時候讓朱天文聽到了,何歡發現朱老師總是一付好象要笑出來的樣子。


    後來歡歡會看著朱天文的臉色,看她迴家以後表情輕鬆的時候,就撒嬌耍賴的說爸爸和姐姐欺負她,拉著媽媽到客廳裏和他們一起玩跳棋,給她報仇。何歡也在旁邊幫著拉朱天文,她們師生倆現在的感情已經達到了亦師亦友的境地,這種感情在學校不為外人知,在家裏隨時都能看出來。天文拒絕了幾次,後來也就大大方方的參加了。


    現在房子裏經常傳出來四個人的笑聲,所以歡歡覺得隻要選擇一個媽媽方便的時間,春遊計劃一定能夠實現。口頭報告打上去以後,過了兩周還沒迴複,歡歡故計重施,撒嬌耍賴裝可憐,朱天文答應她五一放假的時候去玩。


    五月四日那天,歡歡終於心願得償,在父母離婚三年以後,一家人又一起出門遊玩了。前一天晚上,歡歡就興奮的睡不著覺,找出影集給何歡看他們一家三口以前出去玩時拍的照片,何歡陪著她在房間裏嘀嘀咕咕到後半夜才睡。


    第二天,常洲開車,一行四人先去金龍寺爬山,迴來時打算順路去龍王塘看櫻花。金龍寺999級台階,兩個女孩子年少好動,走了一會兒就把兩個大人甩在了後麵,朱天文開始還行,走到半路上已經累得沒有力氣了,又不忍心讓他們三個人掃興,所以勉強堅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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