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思右想,不知在翟砡的質問下,江信會否說漏了什麽不該說的?不成不成,她得去聽聽看,萬一江信說了翟砡不愛聽的話,他倆都會遭殃。


    蘇雲苒神色一凜,提起裙擺便往偏殿去——


    偏殿明間裏,斜陽透窗曬入,窗邊雕花烏木茶幾上,擺著一隻鑒金盤龍香爐,檀香嫋嫋,薰滿一室。


    翟砡端坐在紫檀木羅漢榻上,手上端著青花瓷茶碗,美目流轉,打量著跪在底下的江信。


    論樣貌,江信不及他;論家世,江信更不及他;論學識,甭說是江信,放眼整個皇族,無人能及他。


    蘇雲苒再如何傻,也不會喜歡上江信……隻是,這兩人到底是青梅竹馬,有著深厚的情誼,就怕一個拿捏不好分寸,便會暗生情愫。


    「江禦史,本王十分好奇,你與蘇雲苒是什麽樣的關係?」


    江信冷汗涔涔的迴道:「迴王爺的話,微臣與王妃同拜一個師傅門下,說來赧顏,微臣的才識遠不如王妃,自小便受盡王妃的欺負……及長之後,微臣與王妃情同兄妹,未曾有過男女私情。」


    翟砡掀起茶蓋,低垂美目,望著茶碗裏的葉梗浮動,緩緩揚嗓:「本王想知道,過去蘇雲苒在衛國公府裏,為何要裝作鴛鈍愚笨?又為何她會說,她的生母遠在西涼?」


    「王爺有所不知,王妃的生母柳氏本是京中一處繡坊的大家閨秀,因為貌美而聞名皇京,有諸多名門貴族愛慕之。後來,衛國公胞弟求愛不成,竟然心生恨意,強行玷汙了柳氏,柳氏憤而告官,這件官事卻讓衛國公府壓了下來,之後,柳氏懷有身孕,衛國公府便以千兩換之,並且為了不影響衛國公胞弟的仕途,便將當時尚在繈褓之中的王妃,歸在衛國公的名下。」


    撥弄茶蓋的大手一滯,翟砡揚眸睞去,問道:「這麽說來,衛國公並非蘇雲苒的生父?」


    「正是如此。」江信一臉五味雜陳的講述著:「衛國公府將王妃視作家醜,又非衛國公己出,自然冷落待之,隻是身在官宦之家,子子孫孫俱是交涉籌碼,作為女子,更是貴族間攀親結盟的最好棋子。王妃生怕自己會被衛國公府當作籌碼,自幼便懂得隱藏鋒芒,是以京中權貴俱知,蘇二小姐鴛鈍笨拙。」


    偏殿外,豎耳竊聞的蘇雲苒,咬緊下唇,麵上隱約可見羞慚紅光。


    她不堪的出身,一直是她心底跨不過去的坎。


    她本來應該喊衛國公一聲伯伯,卻成了掛在衛國公名下的庶女,而她喊的叔叔,卻是她的生父。


    當她從府中奴仆口裏得知自己的身世,終於明白,何以整座衛國公府上下,對她俱是萬般鄙夷不齒,仿佛她是一個肮髒的物事。


    可她未曾輕賤自己,隻因她清楚自己的能耐,她不是一個會讓人宰割的閨閣女子,她總想著,有一天離開衛國公府,去尋她真正的娘親。


    偏殿裏陸續又傳出江信的聲嗓——


    「王妃曾經托付微臣去尋柳氏,可微臣前去繡坊打聽,才嘵得當年柳氏不甘受辱,偏偏柳家人又畏怕權貴,收下了千兩銀子,柳氏憤而與柳家斷絕關係,柳家人隻知她隨一支商隊去了西涼,從此音信全無。」


    偏殿外的蘇雲苒已是淚流滿麵。


    偏殿內遲遲未聞翟砡開口,她自覺丟人,已聽不下去,轉身便倉皇離去。


    翟砡眸光一轉,望向偏殿空蕩蕩的門口,神情若有所思。


    他沒料到蘇雲苒的身世竟是如此,莫怪乎她這般小心翼翼的隱藏一身光芒……可以想見,從前她在衛國公府過上寄人籬下的日子,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喬裝愚笨的蘇二小姐。


    江信又道:「王爺,王妃身世多舛,自幼看盡人情冷暖,她在衛國公府裏一直活得謹小慎微,當年她怎樣也料想不到,衛國公府竟會選擇將她嫁入夔王府,為了保命,她隻得繼續假扮愚笨的蘇二小姐。」


    翟砡眉頭微微一挑,反問:「為了保命?難道嫁給本王會丟了性命不成?」


    「王爺誤會了,微臣不是這個意思……」江信急得滿頭大汗。


    「罷了。本王明白你的意思,在世人眼中,本王是個懷著謀逆之心,逼死兄長謀奪皇位的奸臣,嫁給本王確實是與豺狼為伍,莫怪蘇雲苒要想著如何保命。」


    聽著翟砡這席自我解嘲的挖苫,江信不由得愣了愣,他真沒想過,原來夔王自己亦清楚世人對他的評價,這樣說來,他確實是個明白人,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這樣的人,尤其可怖。


    「過去數年,你打著本王的名義,時常去青侖見蘇雲苒,你就不怕哪一日被本王逮個正著,問罪於你嗎?」


    翟砡麵上揚笑,語氣輕柔,絲毫不像是在怪罪於江信,反令江信直打寒顫。


    江信到底已在官場上打滾數年,日日上紫微宮請安,五日一次早朝,幾乎天天能見著代理朝政的夔王,他見過夔王喜怒無常的麵貌,亦親眼見過他藐視王法,親手殺了對他大不敬的官員,翟砡治政手段之兇殘,朝中百官有目共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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