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鄉僻壤連新鮮蔬菜都沒幾樣,這清湯寡水的,怎麽滋補養傷啊?我說言姑娘,鄰家好像養了幾隻肥雞,要不要買來給溫少主補補?”公孫彥玉雙手端著一大碗菜湯,一路嘟嘟囔囔低頭慢行,因著雙手都被占用,不得不抬腳輕輕踢開房門。


    下意識抬頭瞥了一眼,然後再低頭,片刻後,抱怨表情在公孫彥玉臉上化作驚詫尷尬,半張著嘴,呆若木雞。


    “溫溫溫溫少主醒了?!”


    好像有什麽不對勁兒。


    公孫彥玉眨眨眼,看看言離憂臉頰赤紅、目光慌亂,再看看溫墨情眉梢高挑暗含不滿,喉嚨愈發幹澀,舔了舔嘴唇,放下湯步步後退:“溫少主,屬、屬下先告辭,二位繼續,繼續……”


    本來沒什麽特別嚴重情況,被公孫彥玉這麽一說就好像兩個人在房間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言離憂怎麽想心裏都別扭,暗暗捅了溫墨情一下,尷尬掩飾道:“沒什麽,我隻是看看他傷口怎麽樣了。對了,公孫,其他人可有消息?等樓閣主他們過來我們就能迴大淵了吧?”


    “消息都發出去了,各處的人馬都在陸續撤離霍斯都,閣主那邊還有些事要辦,之後會親自來這邊接溫少主一路護送迴去。”說話間,公孫彥玉麵上偶爾有一絲不自然閃過。


    溫墨情靜了靜,眼眸微眯:“公孫,淺寒讓你隱瞞了什麽?他人呢,是不是去找茗湮了?”


    公孫彥玉自覺已經掩飾得相當謹慎,沒想到還是被溫墨情看出破綻,不由倒吸口氣,麵露難色:“溫少主既然知道就別再為難屬下啊,閣主的決定,我們這些屬下是幹涉不了的。”


    樓淺寒的脾性溫墨情再了解不過,如果有什麽人膽敢傷他,向來雷厲風行、殺人從不手軟的樓師兄總會幹脆利落取對方性命作為報複,這種事從小到大發生過不止一次兩次。方有些輕鬆的麵色再次凝重,溫墨情眉頭緊皺:“去讓淺寒迴來,這是我的恩怨,我會親手了斷,叫他別多管閑事。”


    “這……閣主決定的事……”公孫彥玉進退兩難,糾結半天見溫墨情沒有退步之意,隻得種種歎息,“知道了、知道了,屬下這就去信給閣主。言姑娘,我去城中得晚上才能迴來,溫少主就辛苦您照顧了。”


    言離憂點點頭,等公孫彥玉帶著一身無奈離開,迴頭靜靜看向溫墨情:“你還想保護赫連茗湮?”


    “不是保護,而是有些事還沒弄清楚之前,她不能死。”溫墨情費力起身靠牆半坐,眸中染上幾許沉重,“你不是也聽到她說的了嗎?青蓮王很有可能是霍斯都帝國派入大淵的奸細,而且與茗湮關係匪淺。”


    抬眸撞上言離憂矛盾眼神,溫墨情忽而又變得平和溫柔:“我知道你一直介意自己的身份,如果可以,我想盡可能查清真相,能讓你安心,也能堵住其他人的嘴,免得你背著青蓮王的身份到處受委屈。”


    “我不怕委屈,隻是擔心這身份會給你招來麻煩,畢竟定遠王府是清白人家,與青蓮王同流合汙這種話傳出去,對王爺和你都沒什麽好影響。”


    言離憂垂著頭,聲音有些低沉。


    其實她很想知道青蓮王到底與赫連茗湮有著怎樣的關係,更想知道在和赫連茗湮那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可以證明她的身份。然而言離憂不願再讓溫墨情與赫連茗湮見麵,雖說如今她很肯定溫墨情的堅定心意,但這次來霍斯都給溫墨情造成的巨大傷害猶在,她千萬個不願,不願讓溫墨情麵對赫連茗湮那樣不念舊情的殘忍,以及赫連茗湮身後的尖兵利器,那些,都是讓她心驚肉跳的東西。


    溫墨情似是看破了言離憂的心思,握住言離憂的手放在膝上,慵懶笑意帶著幾分散漫:“怕我再受傷?放心好了,之前我沒想到對方會有那種兵器,疏忽之下才會受傷,現在就算他們拿一排火龍管指著我也沒關係,保護好你綽綽有餘。”


    “用不著你來保護我,我自己可以,你把你自己寶護好就行了。”言離憂語氣仍是不悅,表情裏卻滿是擔憂,“現在赫連茗湮一定派了很多人手四處追蹤我們,要通過重重阻礙迴到大淵還得冒不少風險,在樓閣主來之前你趕緊養好傷,不然又會被他一拳打昏。”


    溫墨情嗤笑:“沒仇沒怨的他打我做什麽?至於茗湮那邊,我猜她不會急於派人追查,一來她還沒狠心到想要逼死我的地步,二來也沒必要這麽麻煩,我們要迴大淵有一條必經之路,她隻要帶人在那裏堵截就可以。”


    “也就是說不管怎麽躲,到最後還得再遇上她?”長長歎口氣,言離憂輕輕靠在溫墨情肩頭,“鈞白失蹤了,到現在也沒有半點消息;明明跟九兒說好很快就會迴去接她,結果這一走就是幾個月;還有童叔叔,也不知道現在誰在那邊照顧他……墨情,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我們才能迴謫仙山過平靜日子?我從沒經曆過戰爭,墨疏和夜將軍他們那種緊張心情我完全不能感同身受,你不在時,我總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冷漠得有些過分。”


    山河動蕩也好,百姓流離失所也罷,言離憂厭惡戰爭卻沒親眼見過戰場的慘烈,她的焦急與憤怒自然遠遠不及溫墨疏等人,同樣也不似溫墨情那般在意深重。


    溫墨情靠著牆壁半晌沉默,擁著言離憂,目光中以依稀有某種情緒閃動:“我必須保護淵國大地,保護生長於此的百姓,若是戰事緊急時,不排除留下你衝上沙場的可能。我記得曾經對你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背負的擔當,我的擔當是對童叔叔的約定,還有就是,要和你走完這輩子。離憂,就像我不能理解你想要置身事外的想法一樣,別人的看法觀念也不是你能完全摸透的,我知道你並不冷漠,你比我更容易情緒激動,更加關心別人的生死,所以你必須相信,為了守護你,守護你牽掛的那些人,到任何時候我都不會放棄。”


    認識溫墨情以來,他極少這樣鄭重其事說些什麽,這種感覺過於沉重,更隱隱帶著一絲悲涼意味。


    言離憂心口微痛,強撐起笑容遮掩迷茫,幹淨明亮的目光靜靜落在溫墨情側臉:“說的這麽豪情萬丈,險些讓我以為你才是大淵皇帝。”


    “皇帝的寶座我還未必稀罕,待天下抵定時,一壺小酒,一葉扁舟,身邊再有個嘮嘮叨叨喜歡發脾氣、喜歡吃醋的小女人陪伴,豈不是更逍遙自在?”


    溫墨情微微偏頭,兩個人緊挨在一起,額角相觸,鼻息可聞,眼中是交纏的十指,心底是萬籟俱寂的寧靜,一時間遠離紅塵喧囂入了仙境般,誰也不願開口驚碎這短暫卻美好的瞬息。


    誰不願與所愛長相廝守?可這山河動蕩、戰亂四起的亂世,他與她都肩負著各不相同的命運,怎能抽身而退置天下蒼生於不顧?


    言離憂懂得溫墨情的責任感有多重,而這正是她願意交付一片真心的原因之一。也許如此走下去還要經曆許多波折坎坷,但她相信,隻要有溫墨情在身邊,她就會有持續不斷的動力麵對艱難生活,總有一天,他們可以迴到謫仙山頂,看著太平盛世安享餘生。


    懷抱著美好期盼,言離憂在溫墨情懷中安然睡去。


    霍斯都地勢偏低,與中州交界處恰好是巨大盆地,多霧多雨不說還特別悶熱,才是初夏季節,這裏就已經熱得令人汗流浹背,叫苦不迭。


    與樓淺寒的匯合平淡到有些出乎言離憂預料,溫墨情沒有追問樓淺寒是否真的想去殺赫連茗湮,樓淺寒也不開口提他費盡多大辛苦,兩個人如平時見麵那般冷冷淡淡,偶爾幾句對話也沒什麽味道,倒應了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


    不過,一個是殺人如麻的閣主,一個是嘲諷譏誚起來無人能及的惡男,這兩個人算得上君子嗎?


    在遭遇霍斯都精兵部隊堵截之前,言離憂用了很長一段時間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霍斯都帝國的軍人有著遠勝大淵將士的素質,衣裝整齊幹淨,麵容肅穆沉穩,每一個動作都非常協調統一,單是站在那裏如筆直長線這一點就令得幾個大淵人士自愧不如。


    “墨情,前任淵皇暴虐無道、浸淫聲色犬馬不顧百姓生死,如今的淵皇又是個昏庸無能的人,你何必為了這樣一個腐朽的皇朝拚盡全力?原本我王隻想索要迴被大淵侵占的土地與流離失所的族人,可是看到搖搖欲墜的淵國,我王實在不認為它還有存在的價值。天下大勢總是分分合合,種族之分隻會讓紛爭四起、戰事不休,難道你不覺得讓更英明賢達的君王來接管淵國更好嗎?你的抱負,你的理想,在現在淵皇的統治下是永遠不可能施展的。”


    再一次見麵,赫連茗湮已脫去華麗高貴的衣裙,一身輕裝甲衣英姿颯爽,風華凜然。


    太多太多的勸說聽在眾人耳中如同笑談,麵對龐大的千人隊伍阻攔,隻有寥寥百人的陣容未免太過渺小,卻嚇不退每個人臉上的從容清淡,談笑風生。


    “我說公爵大人,你帶人攔路還這麽多廢話,有這時間對著鏡子貼貼花黃不好嗎?女人家就該有個女人家的樣子,不去做你的高門小姐,跑來這裏摻合兩國大事幹什麽?還是你以為我們大淵人是被嚇大的,隨便聽你說兩句話就會被蒙騙,連自己老祖宗留下的土地和驕傲都不要了?”論起陣前叫板,夜淩郗輕車熟路,自告奮勇上前三言兩語便把輕蔑之意盡數表明。


    赫連茗湮笑笑,仍是那般優雅雍容卻看不出絲毫感情,而這一次,她把目光轉向了言離憂。


    “離憂,有些話我說不太合適,所以我把最想見你的人帶來了——”策馬迴身,赫連茗湮讓出身後戎裝男子,“柏山哥哥,他們是留是走,就看你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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