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霍斯都帝國,你有多少了解?”顛簸馬背上,君無念漫不經心道。


    “不多,隻知道皇帝年輕有為深受百姓擁戴,與那位慕格塔公爵淵源頗深。”楚辭抬手遮光遠望,語氣怠惰懶散,“霍斯都此任皇帝柏山是個很出色的人,據說他通曉中州語言,於兵器研製上的造詣相當高深,而且有著一腔熱情,曾在繼位時公開宣布會奪迴屬於霍斯都的領土,這令得霍斯都百姓對他推崇備至。”


    君無念淺笑:“這還叫不了解,明明把對方情況摸了個透。”


    “哪裏算是透徹?不懂的地方還很多啊!”搖開折扇用力扇去汗水,楚辭扯了扯衣領,眉心一點小惱火不知道是因為信息不足還是天氣太熱,“其實我最想探知的是有關青蓮王的消息,君老板沒有發覺嗎?世子執意要去找慕格塔公爵的目的,應該沒那麽簡單。”


    稍稍出神,君無念搖頭:“都是些陳年舊事,算不得秘密,說出來倒也沒什麽稀奇。青蓮王曾師從赫連姑娘學習舞技,赫連姑娘則憑舞師身份混入宮中行刺先帝,雖說先帝並沒有因此事追究青蓮王責任,這兩個絕色女子之間到底有什麽聯係,早就成了眾人心中懸而未解的疑惑。”


    “這麽說來,實際上君子樓中懷疑青蓮王身份的人很多,隻不過沒人對世子提出?”


    “提什麽,他又不是心裏沒譜,倘若青蓮王隻是個毫無來曆背景的奸妃,墨情他怎麽——”話說一半,君無念頓住,微愣後無可奈何苦笑,“分明是我向楚公子打探,怎麽變成楚公子套我的話了?真是的,一刻不放都不行,楚公子實在太狡猾了。”


    楚辭一副滿不在乎神情,甚而有幾分自嘲:“果然比起世子,我還是更喜歡君老板。君老板不過說我狡猾而已,世子冷嘲熱諷起來可是很兇的,又是奸狐狸、又是人精,反正沒一句好話。”


    “楚公子再怎麽誇我,有些事也不能明明白白說出來。關於青蓮王或者墨情,我隻能告訴楚公子一句話。”迴頭看看身後不遠處騎馬跟隨的溫墨疏,君無念刻意壓低聲音,“當初墨情並非為君子樓也並非出於一己私怨才會血洗青蓮宮,在背後指使的另有其人,至於這人是誰,墨情不肯對任何人托出實情,楚公子無聊時可以自己琢磨琢磨。”


    分別為溫墨疏和溫墨崢謀士時,楚辭與君無念的消息雖有互換卻都有保留,現在共事一主,許多話也就能敞開說了,而對於君無念的可信度,楚辭相當放心。


    “世子與我一樣,都是無官無職遊走兩朝卻不能浮於明麵的人,有君老板的提示,想要推斷出是誰在幕後籌劃一切應該不難。既然君老板給了在下如此重要的信息,那麽不迴饋一些有用的消息就不太仁義了。”長指輕動,折扇服服帖帖收好。楚辭眯起眼,扇柄輕貼於唇瓣上:“我托人去霍斯都帝國仔細查了慕格塔公爵家世,意外發現上任公爵,也就是那位化名赫連茗湮的姑娘父親,竟然是聞名遐邇的美男子呢。”


    “……楚公子,這話由你說來總帶著幾分奇怪意味。”偏頭看著往往能豔驚四座的俊美男人,君無念不知該自卑還是該嘲笑。


    楚辭擺擺手:“別急別急,君老板聽我把話說完。慕格塔公爵不止容顏俊美,於交際上也十分擅長,年輕時如先帝一般周遊列國,並曾於大淵娶妻帶迴家鄉。久居霍斯都王城的年長百姓說,慕格塔公爵一生癡愛後妻,在家鄉娶的妻子和後妻相繼去世後便再未續弦,所以膝下隻有三個年紀相仿的女兒,長女就是承繼爵位的慕格塔·洛綺羅,另外兩個則是大淵後妻所生的孿生姐妹。這對兒姐妹容貌驚人相似卻是完完全全的中州人相貌,這讓重視血統的慕格塔家族長輩大為惱火,幾次爭執後,也不知從哪一天起,這兩個小姐妹便消失在眾人視線中,再也沒有出現過。”


    以女子之身承繼爵位的赫連茗湮,加上擁有中州人體貌特征的孿生姐妹,且有著俊美無儔的父親,溫墨情又曾對他說過青蓮王似乎有個相貌酷似的姐妹……楚辭的話並沒有直接指明什麽,君無念卻聽得越來越心驚。


    赫連茗湮與青蓮王迷霧般的關係,似乎就隔著那麽一層紗,朦朧可見,隻差誰來戳破。


    ※※※


    結實身材孔武有力,方正麵堂輪廓分明,長眉斜飛,眸若星火,雖是霍斯都族特有的白皙膚色,卻能看出熊熊燃燒的旺盛精力,那張帶著王者風氣的麵龐與俊美無關,偏偏讓人過目不忘。


    柏山,不就是霍斯都帝國的皇帝嗎?


    言離憂怎麽也想不到,揮斥大軍以鐵蹄攻破淵國的人,居然如此年輕。更想不到的是,這個人望著她的眼神那般熾烈,仿佛要將她融化在眼裏、心裏,一往情深,亦是一廂情願。


    “離憂……”喉嚨動了動,最終除了一聲低喚,再沒有其他言語從柏山口中傳出。


    情況越來越複雜難懂,夜淩郗迷茫地在言離憂和柏山之間巡迴視線,看了半天,也就隻有言離憂同她一樣困惑茫然這個結論。


    自己的未婚妻被人用愛慕眼神緊盯,這種感覺令溫墨情煞是不爽,勾了勾言離憂手指,一個含義萬千的眼神瞥過去,言離憂終於從無數猜測好奇中掙紮解脫出來。


    深吸口氣,言離憂故作平靜:“我們隻是大淵普通百姓而已,竟要勞動霍斯都皇帝大駕前來堵截嗎?真是榮幸之至。”


    “離憂,你真的不記得我了?”盡管預先被告知言離憂失憶,聽到這種迴應,柏山還是難掩失望神色,“你仔細想想,我們幾個人在一起那麽多年,你怎麽可能會忘掉?離憂,我——”


    “你認錯人了,我是言離憂不假,但我不認識你,更不可能認識霍斯都的皇帝。”言離憂麵不改色,冷硬如石。


    “我已經說過,柏山哥哥,她記不得任何人。現在的言離憂是徹徹底底的大淵百姓,她想的隻有大淵,根本不會相信我們任何人說的話。”柏山身後,赫連茗湮寂然淺笑。


    言離憂皺皺眉頭,毫不掩飾厭惡之情。


    赫連茗湮也好,柏山也好,她對這些人沒有半點好感,尤其是在溫墨情被赫連茗湮埋伏重傷後,她看霍斯都的人就覺得不順眼,又何況是罪魁禍首和一國之君?


    你問我答的對話在旁人看來無聊且無意義,事先被溫墨情千叮嚀萬囑咐不可衝動的亂雪閣閣主聽得心煩,一堆堆應允早丟到九霄雲外,在公孫彥玉慘然表情緊盯下,縱馬行至隊伍最前。


    “走不走?再囉嗦我自己迴去。”


    千人軍陣於前卻視若無物,天下之大,敢如此目空一切的人大概也隻有樓淺寒了。溫墨情滿麵漠然,看也不看赫連茗湮半眼,調笑口氣直朝樓淺寒而去:“你能衝破敵陣,我自然樂得跟在後麵通過。”


    樓淺寒冷哼一聲不置可否,斜伸出手,身後立刻有亂雪閣子弟遞上兵器。


    言離憂餘光掃了一眼,那是一把通體幽黑、均細而長的劍,沒有劍鞘,就那樣包裹在層層熟牛皮中,那種黑到極致微帶光澤的感覺像極了樓淺寒,殺氣凜然,令人看上一眼便不寒而栗。


    柏山見對方一人執劍上前,大有一夫當關的架勢,覺得荒謬的同時也生出一種好奇,迴頭看看赫連茗湮,淡雅脫俗的女公爵緩緩搖頭。


    “那是亂雪閣閣主樓淺寒,名震中州的武林高手。他不可能以一人之軀戰勝千人大軍,但想要於這千兵護佑中取你我首級易如反掌。抱歉,柏山哥哥,先前我沒料到他會同行。”


    “中州江湖的人嗎?”柏山低喃一句,目光中多了幾分恭敬之色,“原來如此,失禮了。不過我來這裏隻是想接迴我的子民,離憂曾與我私定終身,雖然她現在記不得我,但我們許下的誓言不可更改,我不能眼看你們把她帶走。”


    言離憂一愣,狠狠倒吸口氣:“誰跟你私定終身了?!別自說自話,沒聽見我說麽,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狀況愈發荒唐,蹦出了霍斯都皇帝,又蹦出私定終身的驚人故事,夜淩郗和公孫彥玉徹底淩亂。碧笙在人群末尾緊握韁繩,死死盯著柏山,刻意斂藏的眼神爆發出無聲期待,言談語氣卻偽裝得十分自然。


    “你們憑什麽說她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多得是,也不少聽說那些人容貌酷似,就憑這些斷言她是你們霍斯都子民未免太草率了吧?想把人帶走可以,先拿出證據!”


    碧笙話音剛落,溫墨情臉色陡然一沉,冷厲目光直射心懷不軌的師妹。


    且不論這番話是不是在諷刺眾人對言離憂不明身份的包容,萬一赫連茗湮或是柏山真有證據怎麽辦?溫墨情不是喜歡胡亂揣測的人,但此時不同尋常,言離憂與青蓮王時而重疊、時而不同的身份關聯已經惹來太多風波,他甚至無法確定,倘若言離憂被確證就是青蓮王,身後這一群君子樓子弟會作何反應;包括他自己,又該怎麽麵對摯愛之人?


    有些事,他是不得不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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