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馬趕路最是枯燥無聊,加之路上行得急,迎麵風徐而有力,言離憂幾乎沒有機會與溫墨情交談,往往剛開口就嗆一肚子風,不得不把許多話咽迴腹中。


    那支銅烙無疑是個謎團,然而更令言離憂好奇的是溫墨情。


    一門極少數人才能讀懂的異族語言,一支獨一無二的神秘銅烙,這些秘事溫墨情怎會了解得如此透徹?為什麽他會知道初九性別年紀?銅烙,初九,還有初九的生身父母,溫墨情與他們之間到底有著怎樣關聯?


    離他越近,疑問越多,看得越不清晰。


    事實上言離憂非常討厭這種感覺,盡管溫墨情不是刻意隱瞞她什麽,且他也沒必要把自己的事通通告訴她,可她就是覺得不舒服,好像與他隔著一層紗、一道鴻溝,這是在決意離開溫墨疏後她最不願見到的東西。


    “離憂,累了嗎?”見言離憂臉色不好,夜淩郗不禁有些擔憂。


    馭馬在前的溫墨情聞聲迴頭看了一眼,速度稍稍放慢:“快到了,過這個驛站就可以看見安州城城門——進城後找間客棧,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原本言離憂還有些煩悶,聽溫墨情這麽一說無端輕鬆幾分,用力一夾馬腹趕到前麵去,迴頭給溫墨情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溫墨情歎口氣,臉色頗有些慵懶,眼底卻藏著一絲笑意。


    夜淩郗看不懂這兩個人一語不發眉來眼去是在交流什麽,隻覺得言離憂的確比剛離開帝都時心情好上許多;再仔細打量溫墨情,忽而發現,這個身份特殊的世子好像與第一次見麵時有些不同,那雙過於冷靜的墨色眼眸裏多了些溫柔顏色。


    “比吃藥還管用啊……”夜淩郗愣了愣,長歎一聲幽幽感慨。


    言離憂走得遠些沒有聽見,倒是溫墨情聞聲迴頭,流水般目光淺淺掠過,唇角微翹:“心病,自然需要心藥醫。”


    “那你是她的心藥嗎?不會有毒吧?”夜淩郗扭了扭手腕,眉梢高挑,“你是碧簫師兄,有什麽事她沒法責怨,我可不一樣,你要是敢欺負離憂,我第一個登門找你麻煩。”


    “誰敢欺負她,我才是要去找麻煩的人。”


    溫墨情與夜淩郗之間畢竟隔了一層關係,說不上熟稔,此刻卻難得目標一致,及至言離憂聽到身後兩人唧唧咕咕聊了半天驚訝迴頭,那二人已似老友般天南海北無話不談,簡直親密到了令人嫉妒的地步。


    “躲著他些,這人一肚子黑水。”言離憂毫不猶豫拔馬迴頭,扯住夜淩郗衣袖就往前拉。


    “有嗎?沒發現啊,我倒覺得他挺有趣的,人不錯。”夜淩郗靈動眼珠一轉,笑嘻嘻貼近言離憂耳側,“如果要我選夫君就選他這樣的,上得了廳堂,鬧得了洞房,到什麽時候都不會悶。”


    言離憂倒吸口氣,在夜淩郗鼻子上狠狠一擰:“沒羞沒臊的,前幾天還偷看君老板沒完,現在又惦記鍋裏的嗎?你那雙眼睛黏在君老板身上就不願挪動,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夜淩郗噎住,嚅囁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一張透著健康膚色的臉頰漸漸轉紅。


    看這樣猜測屬實,夜淩郗果然對一招將她擒住的君無念動了心。言離憂不知道該為結拜姐妹高興還是擔憂,當在帝都外舊宅她發現夜淩郗格外關注君無念時就隱隱不安,生怕夜淩郗也會卷入複雜詭譎的權謀爭鬥之中。


    然而言離憂也明白,喜歡一個人是很難改變的,像夜淩郗這般不畏艱險的頑強性格,即便告訴她君無念複雜身份也不可能阻擋那份怦然心動——因為性情相投而義結金蘭的姐妹三人,對待愛情的態度也如出一轍地固執。


    如碧簫對溫墨鴻的堅守,又如她對溫墨疏的難以割舍卻斷然轉身。


    短暫插曲並沒有影響三人前進步伐,時至午後,終於進入安州城的三人在一處客棧落腳安歇,數日奔波後總算能吃一頓豐盛大餐,代價是言離憂付錢。


    “我在禦醫館總共就賺了這麽幾兩銀子,你也好意思讓我掏錢,臉皮用鐵皮鑲嵌、棉花加厚了嗎?”


    發現自己貼身保管的錢袋奇妙地出現在溫墨情手中,又奇妙地從叮叮作響變成空空如也,言離憂恨不得撲上去把溫墨情抓個滿臉花,無奈溫墨情不躲不閃,才一隻手就把張牙舞爪的言離憂製住,滿臉坦然正直:“借用而已,以後還你。”


    君無念借出的幾萬兩都打了水漂,她這點小錢還指望溫墨情能還?除非山崩地裂、溪水倒流。


    自知錢再要不迴來的言離憂忍著心痛狠狠瞪溫墨情一眼,咬咬牙,一把抓住溫墨情衣袖:“錢你用了,飯你也吃了,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以後總該對我恭敬些,我問什麽也不能再敷衍了事,要不然你就痛快還錢。”


    “想問就問,哪來這麽多條件?”溫墨情拎著言離憂離開飯桌,遲疑片刻,迴頭看向夜淩郗,“你也來吧,有些事,你和夜將軍也該有個準備。”


    夜淩郗對溫墨情身上隱藏的秘密沒興趣,不知道什麽醉風雪月樓和初九,也沒打算參與進言離憂和溫墨情的問答之中,突然聽他說事情可能與自己和兄長有關不禁一愣,在好奇心與對夜皓川的擔憂驅使下,跟在溫墨情身後走到樓上房間。


    “銅烙的事說來話長,我盡可能解釋清楚,有不明白的地方等我說完再問。”溫墨情小心翼翼摸索出銅烙放在桌上,指尖撫著繁複刻紋,目光跌入深邃。


    言離憂與夜淩郗相鄰而坐,許是被溫墨情忽而嚴肅的態度感染,兩個人一聲不吭靜靜傾聽,桌下,各伸出一手緊張地握在一起。


    “銅烙上的幗字並非哪個人的名字稱唿,而是一支隊伍的名稱,雖說距現在已經有些年頭,但其名氣之大,常年與兵戈征戰打交道的夜將軍應該聽說過。”溫墨情掃了夜淩郗一眼,語氣愈發沉肅,“這支軍隊曾為我大淵立下汗馬功勞,亦是西陲地帶不朽傳奇,可惜它的名字被人刻意抹消隱藏,以至於短短十幾年後,許多人都忘了,或者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麽一個軍隊、一些傳奇之人存在過,隻有那些經曆過西陲烽火狼煙的人還記得它的名字,巾幗軍。”


    夜淩郗凝眉迴想,陡然倒吸口氣:“巾幗軍,那不就是被先帝派人剿殺的叛軍嗎?!”


    “叛軍?他們背叛了誰?”刺耳稱唿令得溫墨情不悅,微沉臉色泛起一抹冷笑,“巾幗軍僅憑二百一十三位女中豪傑叱吒西陲,為我大淵鎮守邊疆。她們不用朝廷一兵一餉,雖為異族卻當著大淵西陲銅牆鐵壁,守衛大淵土地,保護大淵子民,這是朝廷屬管軍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說她們是叛軍,大淵誰敢自稱忠誠?”


    見溫墨情似乎真的動了氣,夜淩郗愈發拿捏不準他的立場,狐疑語氣帶著三分小心:“可是先帝派兵剿殺她們是事實,巾幗軍在南陲起事叛亂也是眾所周知的。我哥說,曾經教他治兵之道的一位老將軍當年參與了那場平叛,那些巾幗軍的女子一個比一個兇悍,連那位老將軍都被她們砍傷,到現在還有遺症呢!”


    “你隻知她們反叛,可知道她們為什麽要反?守著邊陲多年的忠義之師有什麽理由毀掉用血汗積累的聲譽?聽旁人言論時,有誰去追查過當年真相?”


    在夜淩郗印象中,溫墨情雖然不容易接近卻也不會如此咄咄逼人,一連串質問仿佛是要把她駁得啞口無言才滿意。


    不過是說說自己聽聞的情況而已,至於這麽針鋒相對嗎?帶著委屈與不解,夜淩郗默默望向言離憂,似乎要把這份責怨都算在她身上。


    “你很了解巾幗軍?”接收到來自夜淩郗的沉默目光,言離憂歎口氣,隻好把心平氣和詳細詢問的差事攬過來,硬著頭皮去向明顯處於臭脾氣發作中的溫墨情提問。


    “算不上了解,略知一二。”溫墨情稍作沉吟,神情略顯蕭索,“罷了,這件事還是我單獨與你說比較好,如果你覺得哪些方麵應該告訴夜將軍,你們兩個再找時間私下溝通吧。”


    “那我先去外麵買些東西,順便打探打探情況。”


    夜淩郗並沒有因為溫墨情突如其來的冷然對待而生氣,而是順著他的話給自己找了個離開的理由,離開房間前還不忘偷偷朝言離憂擠眉弄眼,口型輕動。


    言離憂看得清楚,對夜淩郗唇瓣擠出的四字哭笑不得——好自為之,讓她好自為之什麽?跟溫墨情糾纏不清嗎?


    那是作死。


    關好門長出口氣,言離憂幽幽望向溫墨情,語氣裏依稀聽得出幾分不滿:“你到底有多少身份?總感覺你或者認識你的人時不時爆出些鮮為人知的內幕,每一個都足以讓人大吃一驚。”


    “那是因為你還不夠了解我。”溫墨情的視線從銅烙移到言離憂臉上,三分戲謔,七分認真,“我記得被困在地宮裏時好像有人說過,如果能死裏逃生的話,她想要了解更多有關我的事情。現在有這機會,還想堅持下去麽?事先說明,離我越是接近,可能遇到的危險、可能得到的失望就越多。”


    那一刹,言離憂有些錯亂,然而短暫思索後她還是選擇堅定點頭。


    沒有任何原因理由,她隻是偏執地相信,相信溫墨情永遠不會讓她失望——哪怕,他真的與所謂的叛軍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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