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狐丘國如此沒有誠意,朕何必考慮他們是否要聯姻?聯姻是他們提出的,朕給足了他們麵子,也已經昭告說讓那個什麽公主嫁入二皇子府中,結果他們卻跳出來悔婚,根本不把朕、不把我大淵放在眼裏!”


    禦書房傳來陣陣怒吼,不時還有茶杯碎裂的淒慘聲響,嚇得外麵守衛和太監陣陣縮脖,生怕龍顏大怒時自己會枉受牽連。


    每到這種時候,唯一一個能從容麵對的人是大淵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左丞相,那個與白色、幹淨、神秘、冰冷等印象脫不開關係的男人,連嵩。


    連嵩一直在靜靜聽著溫敬元抱怨,等溫敬元罵得口幹舌燥、氣喘籲籲,方才放下茶杯淡淡開口:“狐丘國抱著聯姻打算而來卻沒有如南慶那般不停爭取,與其說是沒有誠意,倒不如說是別有所圖——皇上不是也聽守衛匯報了嗎?那狐丘國的榮王爺時常在門口瞭望,似是等著誰,很有可能這個人與狐丘國突然退婚有直接關係。至於榮王想要見的究竟是什麽人,恐怕要用些不便見人的手段才能打探到。”


    連嵩的話讓盛怒中的溫敬元稍稍冷靜,短短一年多便摻雜進幾縷花白的胡須微顫,兩道淩人粗眉緊皺:“朕知道你頗有些靈通,這件事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隻要能打探出消息又不被人發現就好。此外朕還有一件事耿耿於懷,怎麽也想不通。”


    “皇上請講,臣雖不才,仍願盡綿薄之力為皇上解憂。”


    溫敬元對連嵩表現出來的謙卑忠誠相當滿意,點點頭搓了搓手,眉頭又緊了許多:“數日前二皇子突然出宮,迴來後一病不起,言離憂卻沒有如你預料那般隨他迴來,反而是定遠郡有人上報說言離憂隨溫墨情一起去往安州。朕不明白,既然朕已經表明對她逃婚一事不予追究,為什麽她仍不肯迴宮?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出於對名利的追求,她真的能放下二皇子?”


    連嵩最擅長觀察推測,許多事都能在發生之前精準預料,是而溫敬元對他的判斷多數時候深信不疑,唯獨這一次,連嵩說溫墨疏去追言離憂一定能把她帶迴,結果卻失了算計。


    “這件事是臣沒有預料到,但也算不上是錯誤,畢竟人心各異,想要完全看透一個人的想法沒那麽簡單。”連嵩微微沉吟,手指下意識卷著發梢撥弄,“言離憂與二皇子表麵上看情深意篤,所以二皇子才會為了她當著五國使者的麵拒絕聯姻安排,言離憂也擎著重壓屈居宮中,這麽看來他們二人理應密不可分才對。不過感情一事最是無常,言離憂逃出帝都後選擇自在生活,又或者移情別戀選擇了更能保護她定遠王世子也說不定。他們三人的關係還有許多種變化可能,皇上不必太過著急,倒是言離憂和定遠王世子去往安州一事,皇上應該多加留意。”


    “安州?他們去安州又能如何?許是世子想找個人多的地方把她藏好,也可能他們想經由安州水路逃往別國,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溫敬元的猜測合情合理,但連嵩並不讚同:“以世子的能力和才智,想要隱藏言離憂根本沒必要跑到安州那種人多眼雜的地方,隻要把她藏在君子樓不就好了嗎?即便君子樓不肯收留,也還有許多地方、許多人願看在世子麵子上提供一處居所;逃往別國是最不可能的,世子是江湖中人,極重情義孝悌,斷不會丟下定遠王與其兄長隨言離憂私奔。若是臣所猜不錯,他們二人應該是為其他目的趕往安州的,並且是十分重要的事,因此才會走得那麽匆忙。”


    “連榮華富貴都不要,跟著一個窮酸世子跑去安州還能幹什麽?哼,朕早該看出他們二人之間藏著貓膩,男盜女娼,沒一個好東西!”


    溫敬元的怒火和辱罵在連嵩看來十分可笑,微微翹起的嘴角噙著冷冷味道,最終在勉強做出的謙卑表情中消散,仍是那副終於主君、忙於獻計獻策的忠臣模樣。


    “安州那邊臣會找人盯緊,一查到蛛絲馬跡立刻向皇上稟報,眼下臣有另一件事希望皇上能盡早防備。”連嵩輕咳一聲,音量刻意壓低,“芸妃娘娘這幾日經常到各宮走動,也不知在商量些什麽。如今皇貴妃正是安養龍胎的重要階段,容不得半點操勞驚嚇,所以臣以為,皇上應該分一些精力多注意後宮,諸事須以皇貴妃為上,以尚未出世的龍子為上。”


    溫敬元眸光一閃,意味深長地看向連嵩:“哦?是嗎?朕最近專注於五國使者來訪之事,確實忽略了後宮,也有些時日沒去鳳歡宮了,竟不知芸妃也開始四處走動,莫非是因為覺得冷清寂寞?”


    “走動倒是應該,獨享皇寵易招其他嬪妃嫉恨,少不得使些手段緩和關係;然而據下人稟報,芸妃常去的宮殿不少,唯獨皇貴妃那邊沒什麽往來,多少有些不合禮數。皇上若繼續放任芸妃娘娘任意而行,恐怕前朝百官要說皇上寵溺無度了。“


    連嵩用辭小心、語氣和緩,看不出有什麽異樣,溫敬元卻死死盯著他打量許久,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看進骨肉裏。


    眾所周知,連嵩與芸妃都來自青嶽國,且連嵩是經由芸妃介紹入淵並成為溫敬元心腹的。這幾個月來溫敬元都很關注連嵩與芸妃的關係,他不希望自己寵愛的嬪妃和信賴的大臣有什麽不該存在的關聯,而這份不願隨著連嵩與芸妃的地位同時扶搖直上,漸漸演化為懷疑——對芸妃是否忠貞有所懷疑,以及對連嵩為別國賣命效力不求迴報行為抱有懷疑。


    正當溫敬元懷疑愈發深重時,連嵩忽然告訴他要小心芸妃,這般舉動令得溫敬元手足無措,怎麽也想不通連嵩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大約過了小片刻的功夫,溫敬元實在瞧不出連嵩有什麽不妥之處,微鬆口氣,斂起警覺目光:”不管怎麽說芸妃與你也是同鄉,朕雖寵她卻從不允許她幹政,你對她的警惕沒什麽必要。皇貴妃那邊朕會親自去詢問,如果芸妃當真有問題,朕也不會罔顧後宮法度縱容偏袒,自會給各宮一個交代。”


    溫敬元已有迴應,連嵩便不再提起,君臣二人又針對前朝一些棘手問題交談許久,直至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披星戴月、早出晚歸的生活連嵩已然習慣,更習慣了溫敬元時不時投來的懷疑與試探。走進半個下人都沒有的房內,連嵩鬆散地坐入寬大藤椅之中,閉目小憩少頃,唇邊忽而一抹冷笑。


    “孤水,我們的客人呢?你沒有怠慢吧?”


    清冷一聲迴應飄入連嵩耳內,燈光照映不到的陰暗角落裏,一道身影倏忽閃現,迎著燭光向連嵩深深躬身,一手平伸指向房門緊閉的暖閣。


    “正巧我今天心情很好,應該借這機會與我們的客人好好聊聊,這樣的話,即便他還是頑固得令人頭疼,至少我不會因為太生氣而失手殺了他——孤水,如果我真的生氣了,你可得攔著我些,一時生氣殺了這位客人,之後我會少很多樂趣的。”


    生死人命掛在連嵩嘴邊如兒戲一般無足輕重,孤水對此並不驚訝,沉默地點點頭,先一步走到暖閣前推開房門。


    一片昏暗中,血腥氣撲麵而來。


    黑暗被點亮的燭燈驅散,暖色光芒透過燈罩愈發顯得朦朧迷蒙,投映在角落裏委頓的人身上時拉出淡淡影子,半透之感與滿地血色重疊。


    “之前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很脆弱的人,沒想到熬過這麽多天還頑強活著,不得不讓我感到敬佩。怎麽樣,現在有沒有耐心與我聊一聊了?”連嵩走到了無生氣如死屍一般的人麵前,稍稍向後撤步,動作優雅輕緩地蹲下,白得不像人類的手指輕輕劃過那人埋於雜亂發從的臉頰,“我很喜歡你這種人,把主子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一想到能夠從你們這些忠犬口中撬出我想要的東西,那種感覺,總會讓我興奮不已。”


    浸潤地麵的粘稠血水顫了一下,那具仿佛早已死去的身體慢慢扭動,被鐵鏈緊鎖、血肉模糊的手腕緩緩伸向前,張開五指緊緊抓住連嵩雪白衣角。


    “王爺……鈞白……保護……王……”


    無意識的嚅囁沙啞斷續,沉重染血的身軀透出瀕死氣息,當連嵩起身用腳踢了踢那張俊美不遜女子的臉頰時,一抹古怪而陰鷙的笑容順著眉眼化開。


    “尹鈞白,我知道你癡情於言離憂,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你想過沒有,你為她付出再多,她能迴報給你些什麽?感謝嗎?還是索性對你的忠誠、愛慕視而不見?就算她對你笑笑,說些讓你以為自己很特別的話,那又能如何?別騙自己了,你才不會滿足於細如牛毛的安慰,你想要的不是謝意也不是歉意,而是她,是實實在在的人啊!”


    模糊而混亂的嚅囁聲戛然而止。


    折磨,酷刑,又或是威逼利誘,這些手段在最忠誠的人麵前毫無用處,但有一種手段,越是忠誠就越難以抵擋。


    那就是深入骨髓肺腑的欲念。


    柔軟手掌忽而變得粗暴,連嵩用力抓住染上血汙的雜亂發絲,逼迫奄奄一息的尹鈞白抬頭與他對視,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透著令人震懾、畏懼,卻又充滿誘惑的可怖光澤。


    “你很想迴到她身邊吧?想要再看看她,陪著她,對嗎?我不會讓你做出傷害言離憂的事,也可以保證我和孤水都不去動她,隻要你告訴我一些小秘密——告訴我你所知道的,有關溫墨情的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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