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真正開始了,這是較於方才幾艘小帆船的短暫試探的,來自盧克卿所在旗艦皇家橡樹號的全力進攻。


    當阿爾弗雷德和克勞等人衝上頂層甲板的時候,漆黑的海麵上已經燃起了點點火光。那是海軍艦隊上的士兵們手裏拿的火把,猶如沙漏中的沙粒,散布在海灣的入口。


    領銜進攻的是兩艘三桅帆船,一艘是馬龍·波迪爾的旗艦,另一艘則來自帝國的皇家珍寶號。


    “他們毫不留情啊!”夏洛蒂緊張地說,她剛伏低身體,頭頂的繩索便被炮彈擊中了,絞索、輪盤和一些木具紛紛往下落,砸在了她身邊不遠的地方。


    胖喬治在大聲吼著什麽,但是上風側的人們並沒有聽清楚,他又揮了揮手,指了指剛剛他們爬上來的樓梯。


    “我們不能待在這裏!”他大聲說,夏洛蒂搖了搖頭。


    “我們必須往船舷走,去找繩梯!”


    “保命要緊,大家伏低身子,注意風聲……”羅伯特說完,果決地往船舷前進,並招唿眾人跟上。


    但很快,從船舷處爬梯子逃離的計劃就落空了,因為海神號在這時候突然決定起錨離岸了。隨著一陣劇烈的搖晃,巨大的海上堡壘順潮水挪動身軀,船頭調轉,朝向了兩艘膽敢進犯的帆船。


    “不行……我們得迴到船艙裏,甲板上太危險了!”羅伯特喊道。


    眾人無奈,隻能原路返迴——這並不容易,因為不斷有士兵從船艙上到甲板上,又不斷有受驚得水手們湧向甲板上僅有的那幾個入口。


    “把燈點亮,把燈點亮!”作戰指揮官的吼聲貫徹夜空,這個能幹的家夥是剛才在底下頂撞莫林的人,他自然不屑於待在底下安全又豪華的指揮室裏發號施令。在他的指揮下,所有的士兵都各就各位,一齊點起燈火,並各自跑向火炮,緊張地注視著海麵。


    “嘿,你們!”指揮官發現了克勞等人,大聲地唿喝要求他們停下。


    “快跑!”夏洛蒂大聲說,眾人穿過人群,往樓梯口奔去。指揮官拔出了手槍。頓時,一聲巨響撕破空氣,所有人都愣住了。指揮官疑惑地瞪著自己的武器,發現其並沒有走火的痕跡。所有人這才注意到,原本擁擠的樓梯口此時被讓出了一個不小的空間,那裏站著一個人。


    “哎呀,你們是想去哪裏?”


    處刑人艾倫抖了抖長袖上麵的灰塵,那是他剛從倉庫裏翻出來的陳年舊貨,不僅材質粗糙,而且尺寸也不符合艾倫那高挑的身體。但是沒辦法,他之前的衣服浸了太多的血脂和油漬,實在沒辦法再穿了。


    “嘿,我問你們話呢。”艾倫打趣地說著,又揮動長鞭,精準擊中了夏洛蒂麵前的地板,空氣與地板發出了哀嚎,艾倫收迴鞭子,憐憫地撫摸他的鞭子。


    “你……你怎麽這樣?”夏洛蒂驚愕地問道。“你要背叛肖恩大人了嗎?”


    “你們真以為能騙得了我嗎?”艾倫說道,聲音戲謔得不像是在談論正經事。“我拷問過的罪犯能繞地球一圈,聽過的謊言足以匹敵亞曆山大圖書館裏的藏書量,你以為,我會憑區區幾句話便放你們走?”


    夏洛蒂氣得掏出袖珍手槍,但是艾倫搶先出擊,一鞭子瞬間擊中了夏洛蒂的手,袖珍手槍落在了甲板上。


    “哎喲!”夏洛蒂痛得閉上了眼睛——她的拇指骨折了,而這正是艾倫的目的,折磨對手,品味痛苦。


    “夏洛蒂!”克勞在其他人反應過來前衝口而出,他奔向夏洛蒂,抱起她便往後撤。而艾倫則步步緊逼。


    “噢?我本以為你是個無趣的人。”他一邊靠近,一邊撥弄自己的皮鞭。“眼神灰暗、意誌動搖,我以為你已一心求死,對世間沒了留戀……看來我們都有犯錯的時候,對吧?”


    他又掃出一鞭,直指夏洛蒂的麵門,克勞看得真切,一伸手接住了鞭子的末端,頓覺手心猶如被劈開一般火辣辣的疼。


    “不錯,不錯!”艾倫興奮地說,又將皮鞭抽迴自己手中。克勞護著夏洛蒂連連後退,與接應的胖喬治等人會合在一起。


    “你騙了我們。”克勞冷冷地說,指望能拖延一點時間。


    “是啊,是啊。”艾倫漫不經心地說著,閑著的左手甚至掏起耳朵。“我和你做了同樣的事情,紅發的……克勞,是吧?隻是,我成功了,而你失敗了。”


    “我最近已經習慣失敗了,你的話並不能激怒我。”克勞攤著手聳了聳肩。


    “是嗎?但我的確發現了可以折磨你的辦法。”艾倫瞟了一眼憤怒的夏洛蒂。


    “是怎麽露餡的?”克勞問道,企圖讓艾倫多說些話。而海神號與兩艘船仍在激烈地交火,使得現狀變得危險萬分。


    “什麽,露陷?哦,實話說,你們並沒有露陷。”艾倫洋洋自得地說,“雖然你們是有些可疑的舉動,比如叫老爺子為大人——那可不是他的親信會用的稱唿,但我並沒有糾結於此。真正讓我感興趣的隻有你,克勞。”


    “你知道我?”克勞有些吃驚。


    “你的那頭紅發,在銀港也算是小有名氣,在倫敦出現時也引起了騷亂……因此,我當然要對這樣的人進行調查。這是處刑人的基本素養。”


    “你為什麽會盯上我?”


    “……一開始隻是又一起尋常而又無聊的重複勞動……直到剛才。先生,我在拷問人性的道路上行走了二十年,可從沒見過如此失神的眼神,即使是被酷刑折磨的囚犯,眼神中卻仍會有些許希望,希望熬過去,或希望就此死去,他們的眼神暴露了自己的內心,也因此給了我對症下藥的依據。但是你不同,如此失神,看不到對生的留戀,卻又妙語連珠,接連逃避死神的鐮刀……我對你產生了興趣,而隻要折磨那位小姐,我一定能看清更多你的人性……”


    “你這個該死的變態!”夏洛蒂憤然怒罵。


    如同迴應般的,炮聲唿嘯而過,炮彈命中了海神號的各個部位。腳底的甲板發出震動,海神號毫不客氣地進行了一輪還擊。


    “該死的,處刑人艾倫!現在可沒時間給你玩遊戲!”海神號外籍兵團的作戰指揮官生氣地咆哮,並舉起槍對準了夏洛蒂。“小姐,我給你十秒鍾時間考慮,是繳械投降,還是拒捕身死!”


    他還沒開始數數,手中的槍便被打飛了,出手的還是艾倫。


    “不要搶奪我的甜點,先生。”他威脅著說,語氣兇狠,完全沒有對克勞那樣的細膩斯文。


    指揮官並不畏懼這等威脅,他一聲令下,幾個外籍士兵便朝艾倫圍了過來。


    趁這時刻,克勞悄悄對夏洛蒂傳遞消息。


    “等我信號,然後向後跑。”


    “……無視處刑人嗎?”


    “對,盡全力衝刺。他的武器隻有皮鞭,雖然很長,但並不致命,我們也許會挨打,但他一定追不上我們……告訴其他人。”


    夏洛蒂緊張地點了點頭,並把克勞的話悄悄傳遞給後麵的胖喬治。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艾倫對克勞喊話,完全不在乎士兵們的刀劍正慢慢向自己逼近。


    “我喜歡把犯人折磨夠了再殺,所以才選了這鞭子做武器。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會用刀槍。”


    他話音剛落,便猛地把鞭子朝一個士兵臉上甩去,那士兵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打得臉皮開花,眼珠子差點蹦出來。艾倫趁著對方痛苦嚎叫的混亂時候,已衝到另一個士兵身邊,他把手指作為砍刀,正劈中士兵的脖子,把他得當場暈死過去,他拿了士兵的劍和步槍。


    “擊斃他,擊斃他!”指揮官沒命地吼著,更多的士兵圍了過來。克勞知道機不可失,便趕緊招唿眾人往船尾後撤。他們在搖晃的甲上艱難行走,無視耳邊的呐喊與頭頂飛過的炮彈,徑直朝著那高大艉樓的大門衝去。那裏是海神號明區的入口。


    艾倫和士兵們已經戰成一團,他瘋狂地高唿“叛徒”,然後毫不手軟地攻擊外籍士兵,甚至會殺死對方。指揮官看自己的手下損失慘重,氣得臉色鐵青。他再也顧不上維持炮擊的陣勢,而是招唿所有人來對付艾倫。這下,縱使艾倫高居歐陸劍擊俱樂部第三的寶座,卻也不得不且戰且退了。他見與克勞的距離越拉越遠,中間還隔著二十幾個士兵,氣得發出可怕的嚎叫。


    “啊,再見吧,你這該死的虐待狂!”夏洛蒂興奮地揮了揮拳頭,卻被一陣劇烈的搖晃掀翻在地。


    “怎……怎麽迴事?”麗莎驚恐地問道,並把夏洛蒂扶了起來。


    “是撞擊,我們被船撞擊了!”羅伯特勉強站起來,緊張地觀察船舷外麵漆黑的海麵。


    “在那裏!”阿爾指著艉樓旁邊,一個黑色的巨大物體卡在了海神號的船身上,並發出激烈的木板摩擦的聲音。


    “是……是淑女號!”夏洛蒂爬起身來,興奮地叫嚷著。


    她沒有看錯,那的確是淑女號。仿卡拉克式帆船的高大艏樓足以與海神號爭鋒。而往低處許多的甲板上,艾米麗、耶米爾和安妮正扶緊了欄杆,手上的罩燈不住地朝他們搖晃。


    “是艾米麗!她們看得見我們嗎?”阿爾驚喜地叫道。


    “不,我想她們看不見我們,所以才點了罩燈,要讓我們看見她們!”羅伯特興高采烈地說。


    “那還等什麽?快跑啊!”胖喬治說著,開始朝那邊開路。淑女號新式的撞角並沒有擊穿海神號堅硬的船身,那哢哢作響的摩擦聲暗示他們時間有限。所幸,海神號的艏樓有裝在外麵的爬梯,隻要他們可以接近,那便有機會逃脫這裏。


    所有人都來了精神,就像在絕望的沙漠中突然發現了綠洲一般。他們振奮精神,咬緊牙關全力衝刺。胖喬治撞倒了幾個搬東西的水手,萊德和阿爾則勇敢地奪過士兵的武器,他們互相叫嚷著、鼓勵著,終於衝到了海神號的尾部。


    “上去!”克勞催促著,夏洛蒂踩上船舷,迴身看了看她的同伴們。


    “別猶豫,注意腳下!”克勞焦急地說。


    “你可別落下了,克勞,我們還有賬要算呢!”夏洛蒂撂下狠話,便朝淑女號的繩索跳了過去。她成功了,高低起伏的落差差點令她摔傷,而兩船激烈的摩擦又險些將她席卷進去,但最終她掌握了平衡,抓住了淑女號的繩索,並慢慢往下爬。


    “快點過來!”她揮手招唿眾人,堅毅的臉上滿是關切。


    克勞出神地看了一會,卻聽見身後傳來唿喊聲。處刑人艾倫拎著頭破血流的指揮官,正一步步朝他們逼近。


    “可惡,這家夥才是猛獸吧!”胖喬治暴躁地嚷道,打算前往攔截。克勞製止了他。


    “他是來找我的,我來引開他,你們趕緊離開。”


    “嘿,兄弟,你一個人可不夠他打啊。”胖喬治堅決地站到了克勞身前,而在他身邊,萊德和埃裏克也站穩了陣腳。


    “克勞,這一次我們要並肩應敵。”萊德說。


    “我之前追隨你,此刻也是一樣。”埃裏克說。


    克勞點了點頭,不禁又想起了波叔的教誨,他惱怒地拍了拍腦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艾倫步步逼近的腳步。


    “路德?路德!你又在什麽地方鬼混?趕緊幫忙,不然我一定解雇了你!”船舷外傳來夏洛蒂的聲音,但一陣炮響掩蓋了答複。艾倫揮舞刀刃,先朝體型最大的胖喬治襲來。


    “嘿,我可是小姐的保鏢,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胖喬治大叫大嚷,但輕易被劃開的衣服令他的威脅失去了說服力。


    克勞和埃裏克舉起槍,毫不猶豫地朝艾倫開火。艾倫靈巧地跳躍著,在木桶與炸膛的炮管間穿梭,可事實證明他的行動根本全無必要,因為克勞和埃裏克的槍竟然也炸膛了。硝煙和碎片四處濺射,差一點令他們當場斃命。


    “我就說,這些垃圾用不得!”萊德大叫著,把自己的步槍也丟了。他與胖喬治拔出短劍——那也是垃圾,但至少不會殺了自己——勇敢地迎上艾倫,三人戰到一處。但幾下交鋒,萊德和老喬就落了下風。


    “快去幫他!”克勞被炸膛的威力擊倒,一時頭暈眼花,隻能衝仍留在甲板上的阿爾唿喊。


    阿爾看了看淑女號,那裏有他心愛的女子,而船體卡住部位的嘶鳴說明他們時間不多,對手的強悍一目了然,但為什麽克勞偏偏要叫住弱小的他呢?他受夠了梟雄們的爾虞我詐,隻想拋開一切,迴到銀港的總督府裏,潛心閱讀一萬本騎士小說才是。畢竟,小說不會交給他這麽困難的選擇。騎士們身負重任,英雄們高歌試煉,但是小說並沒有記錄他們在麵臨愛與死亡抉擇時的心境。


    這便是阿爾弗雷德·威爾森真正蛻變之時,小說中的英雄是虛假的,但阿爾弗雷德是真正的英雄。他閉上眼,咬緊了牙,他轉過身去,眼神裏並存著恐懼與憤怒。他拔出短劍,大聲叫嚷著朝艾倫衝去。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褐色的光影閃過,接著是一道白色的閃電——這兩次攻擊十分強勁,就連處刑人也不敢怠慢,用盡全力向上揮劍,三把刀刃相撞,被另一道閃電定格了時間。


    歐陸劍擊俱樂部前任第一,以及現任第二和第三,三位絕世高手相會了。


    “我有不祥的預感。”路德維希懶散地說,“幸好過來看了一眼,不然就被巴德家掃地出門了。”


    “如果是那樣,那你就是第二次被掃地出門了,上一次是歐陸劍擊俱樂部。”文森特中尉譏諷地說。


    “你們……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在克勞看來,處刑人艾倫頭一次露出了驚恐與惱怒的表情,這說明眼前的兩人對他而言是極大的麻煩,是那種既不能簡單解決,又會妨礙他其他行動的大麻煩。


    “本來我正在休養生息,但是我聽到了女士的唿喊,於是我就來了。”路德簡單地說。


    “不,你是聽到了那個怪胎女士的聲音才對。”文森特笑著說。“別誤會,我不是在說夏洛蒂小姐,而是那個被他們關起來的怪胎,美麗安吉。她的聲音……充滿了魔性,縱使我依然留戀徘徊於夢境深處,卻也無奈隻能清醒過來了。”


    他說著從懷裏掏出那本安迪生前記錄的海盜日誌,然後朝淑女號使勁扔了過去。


    “這種文縐縐的東西,誰想要誰要去吧。”他厭惡地說。


    趁著文森特分神,艾倫搶先發起攻勢,卻被路德輕易識破。在架開劍擊後,路德借力船舷,一躍而起,在空中又抽出一把短劍,雙刀並進向艾倫俯衝。


    “他是我的,文森特,你別插手。”路德冷冷地說,他表情嚴肅,隻因他敬愛的小姐受到了傷害,而他則麵臨失業之危險,這一切,都是該死的處刑人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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