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巴斯克走到麻袋旁邊,在他身後跟著沉默且忠心的黑人大副切裏琴科,以及才華橫溢的記錄員安德烈(身為本紀實文學的作者,我畢竟不是全部事件的主要參與者,因此刻意把自己描繪得平淡了一些。人們常說,謙虛才是天才的偉大品格呀)。


    “怎麽,波迪爾家族的小蝦米,如今卻被一聲槍響嚇得不敢吱聲了?”鬣狗笑出聲來,使他臉上的疤痕看起來越發嚇人。


    切裏琴科大副跟著笑了起來,盡管他並不喜歡嬉笑,卻必須為自己的船長站台,記錄員安迪則沒有這份困擾,他仍本著記錄員的職業素養,拿著筆在本子上飛快地書寫著。


    已經被挑釁到了這個份上,如果再沒人開口說話,那丟的可就不隻是自己的臉了。紮卡扭頭望了望四周,卻發現周圍的家夥都用緊張的眼睛盯著自己。


    一群廢物!他心想,無奈,隻能強迫自己對上鬣狗的目光,說道:


    “巴斯克船長,如果你是來喝酒的,那我們歡迎,如果你是來搗亂的,那就恕不奉陪!”


    “對,恕不奉陪!”魯迪應和道,卻發現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為紮卡搖旗呐喊。這反而顯得他的舉動比紮卡懟鬣狗的話語還要顯眼。他立馬閉上了嘴,安靜地低下了頭,深怕有誰注意到自己的失態。


    但是,在其他人眼中,這兩句“恕不奉陪”,已然是在示弱和退縮了。紮卡和魯迪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已經犯了比身為少數派更大的錯誤——怯懦。


    “喲。”鬣狗接近紮卡,那一臉遍布風塵的大胡子幾乎貼到了對方的臉上。鬣狗看起來完全沒有生氣,臉上的笑容甚至比剛才還要燦爛。而紮卡仍然盯著鬣狗的眼睛,這並非勇敢的表現,隻因為他害怕一瞬間的目光閃爍,便會令自己遭遇不測。


    亨利·巴斯克就是有這種威能。他身材高大,依靠居高臨下的姿態和濃密的黑色長須,給人強烈的壓迫感,就像衝天的巨浪直往人的腦袋上拍一樣。紮卡顯然已經被拍暈了,他僵立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連眼睛也不敢眨,直到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如小溪般汩汩流下麵頰,流進那部滿血絲的雙眼中。


    “哼。”鬣狗輕蔑地笑了笑,然後轉過臉去,俯下身看著那綁著克勞的麻袋。這一次,他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而且笑得越來越歡,就好像被好玩的東西逗得樂翻了天。


    “克勞,你怎麽成這幅樣子了?”他費勁地說,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這簡直是傑作啊,自視甚高的紅毛猴子,竟然被一群小醜給擺平了,安迪,你一定要把這個給記下來。”


    “快把我弄出去!”克勞吼道,他跟鬣狗一樣,也快要窒息了,真正意義上的。


    “別急,別急,切裏,咱船上有沒有畫家,我要把這一幕永遠記錄下來!”


    “恐怕沒有,船長。”大副笑著說道,盡管他根本不知道一個會動的麻袋有什麽好笑的。


    這時候,被鬣狗那咄咄逼人的態勢嚇唬住的海盜們終於緩過了一口氣來。紮卡又氣又怕,為自己的軟弱而羞愧難當。


    “嘿,巴斯克!”他決定強硬起來,像過去那樣,像他還是個驕傲的男人時一樣。“你和你的狗腿子,給我離開這個地方!”


    “哇,哇哦。”鬣狗扭過頭來,他眯起了眼睛,那深邃的黑色瞳孔中散發著陣陣寒氣,將他心中的不屑與鄙夷暴露無遺。


    “我親愛的朋友,請相信我,沒人願意在這擠滿了蠢豬的肮髒地方久待,還不得不和其中的豬頭解釋,相信我,沒人願意這樣!可問題是,這群蠢豬的主子打定了主意要在他家的豬圈召開宴會,我必須給夠他麵子,不是嗎?朋友,你真是個善良的豬頭,竟然主動勸我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鬣狗赤裸裸的羞辱激怒了在場的海盜們,可他們誰也不敢開口反駁,隻是一個個待在原地,衝著鬣狗的人怒目而視。


    紮卡有些後悔沒有管住自己這張臭嘴,他當然知道亨利·巴斯克是他惹不起的人物,畢竟,就連他的主子、海盜議會的最高議長、沉船灣的實際統治者馬龍·波迪爾,也為這個該死的鬣狗傷透了腦筋。


    “這不是……這不是正式的場合,先生。”他吞吞吐吐地說道。“波迪爾船長的宴請應該是在樓上才對,那才是你這種級別的大人物應該去的地方,至於這裏,是我們這些低賤的家夥們享樂的地方……”


    他本想輕描淡寫地說,盡可能突出諷刺意味,可句句出口,貶低的卻全是自己。


    “哈哈,我就喜歡看別人作踐自己的樣子。波迪爾真是個下作的天才,竟然把他的手下,調教得跟狗一樣聽話!哈哈,哦,真是抱歉。”鬣狗假裝克製,不會太失禮,他輕輕擦掉眼角笑出的淚水,隨即又斷斷續續地笑了幾聲。“好吧,朋友,是我不好,你接著說,你們現在是在享哪門子的樂啊?”


    紮卡正在糾結要不要把鬣狗拉扯進來,魯迪倒搶先說道:“我們在打紅毛鬼呢,巴斯克船長。”


    他彈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仍在扭動的麻袋,眼神中充滿了得意,就好像一個捕獲了巨鯨的漁夫,正向他的競爭對手們炫耀自己的戰利品一樣。


    “你知道嗎,魯迪,我一向喜歡你,也為你的成就感到高興,可這裏卻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魯迪天真地問道。


    “問題就是,這個紅毛鬼是該死的巴斯克船長的手下,你這白癡!”鬣狗突然吼道然後掄起瓶子就朝魯迪的鼻子上打去,清脆的玻璃爆裂聲,帶著鼻梁折斷的咯咯聲,連帶著也敲醒了呆滯的海盜們。所有人都驚慌地奪路而逃。前一分鍾還在為殺死紅毛鬼而歡唿助威的同伴,這一刻竟成了互相踐踏的仇家。不少倒黴的家夥被推倒在地,淪為他人的墊腳石,或被擠到門框上,為自己的皮肉被那堅硬的木頭擠成兩瓣而痛苦地哀嚎。他們本有十倍於鬣狗的人數,可沒有一個人,膽敢同可怕的船長正麵衝突。


    波迪爾家族的海盜們,唯有兩個人仍待在原地。一個是被打倒在地,滿臉鮮血,昏迷不醒的魯迪。另一個則是強作鎮定的紮卡,即使他的腿顫抖的幅度已經趕上了飛鳥撲扇的翅膀,但他的內心仍有一絲不甘,叫喊著要同鬣狗抗爭到底。這麽看來,他倒真有些找迴往日的風采了。


    “亨……巴斯克!”他顫顫地說道。“你可別亂來,這兒是波迪爾家族的地盤,敢在這兒撒野,你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鬣狗笑著看了看紮卡,頭一次露出了讚許的目光。


    “你是個有種的家夥,紮卡。放心,我不會害你的,我看不起的,隻有那些狐假虎威的狗東西。就像你的小夥伴魯迪一樣。”


    “馬龍·波迪爾大人是個威……威嚴的人。”紮卡瞪著鬣狗,似乎根本沒聽見他說的話。“沉船灣有沉船灣的規矩,馬龍大人會……會不惜一切……去守衛這兒的規矩,而你,鬣狗,而你……”


    “我沒有心思,也沒功夫去破壞你們的規矩,紮卡,我向你保證。”鬣狗學著紮卡的樣子,故意把語調拖得很長。“不過嘛,說到破壞規矩,我的朋友,你要幹掉我的手下的時候,是否忘了什麽必要的步驟?”


    “馬龍大人……什麽,不。我可一直謹遵大人們定下的規矩!”紮卡迴過神來,開始辯解道。


    “你忘了給這紅毛猴子送黑券了,笨蛋!”鬣狗嘲諷地說。“而這可比你主子定下的亂七八糟的規矩更古老、更嚴肅。破壞這樣的規矩,你究竟是愚蠢還是勇敢呢,我的朋友?”


    “這……我可不知道他是一個海盜……”


    “嗬嗬,這些話就請你到議會法庭上再說吧。”鬣狗作勢要走。


    “等等,求你了,巴斯克船長,我錯了。”紮卡再也顧不上自己的麵子,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像隻發情的狗一樣扒住鬣狗的大腿,不讓他離開。


    “我錯了,大人,船長,求求你別告發我,這都是魯迪的主意,還有伯金,是他先動的手……”


    鬣狗微笑著摸了摸紮卡的額頭,然後狠狠地扇了他一個巴掌,並湊到紮卡發紅的耳朵邊輕聲說道:“我就是喜歡看賤人作踐自己的樣子。”


    “是,我就是個賤人,大人,請你……”


    鬣狗一抬腿,把紮卡踹飛了出去,然後背著雙手,得意洋洋地往外走去,到了門邊,他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過頭來補充道:“噢,紮卡,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去幫‘蛇皮’ 巴拉克一把。他現在雖然是個窩囊廢,可曾經也是個受人尊敬的海盜呢!”


    “就這樣,亨利·巴斯克船長輕鬆地教訓了一群無恥之徒,他展現了海盜真正的雄姿,其中包含了麵對敵人時的泰然自若,以及拯救同伴的憐憫之心。”安德烈的羽毛筆一揮而就,留下華貴的溢美之詞。


    “哈哈哈,寫得太好了,安迪先生。” 切裏琴科大笑起來,盡管他自始至終都沒看出來,這晚上發生的一切究竟好笑在哪裏。安迪看了看他,便將這一幕也在羊皮紙上補了一筆,然後走出了大門,留下大副一人在那裏尷尬地笑著。


    “嘿,快別傻笑了,趕緊放了我!”克勞掙紮著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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