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聽著,夥計們,我喝多了,不知道撞到了什麽人,真的……”他虛弱地辯解道。然而,海盜們可不吃這一套,他們把克勞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吐露著惡毒的詞匯。


    “嘿,嘿,能聽我解釋嗎?”克勞抬高了嗓音,但這沒用,海盜們的叫罵聲越來越大,克勞甚至都沒辦法聽清自己的聲音。


    克勞後退了一步,慢慢接近木門,想找個機會逃走,但海盜們早就發現了他的意圖,不一會,便有兩個麵目猙獰的大漢站到了門前,擋住了克勞的退路。


    “死胖子!”他怨恨地朝木門外看了一眼,巴拉克仍然躺在那裏裝死,如今有這麽多人見到了他的窘相,估計他此時已經是傷心欲絕了吧。而克勞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因為教訓了這麽一個死胖子而遭了大殃。


    他捏緊了雙拳,打算與海盜們做殊死一搏,並找機會開溜,為此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知道自己勢必會承受不少皮肉之苦。


    但令克勞驚訝(同時也是驚喜)的是,眾海盜止步於嘴皮上逞能,盡管看起來咄咄逼人,卻沒有半點動手的意思。克勞確定這一點,他在銀港見識了太多充滿戾氣的家夥,誰會動手,誰隻能扯皮,隻要看一眼便能知道。隻見海盜們叫囂著難聽的詞匯,包圍圈卻不見縮小,過了幾分鍾,他們唯一的變化就仍然是五花八門的肮髒詞匯而已。


    於是克勞明白了,這群人恐怕安逸得太久、太滋潤了,以為憑借以往的功勳,便可以耀武揚威——這很正常,無論是銀港的總督,還是倫敦的議員們,他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但權力令他們端坐在安逸之間,使得再狠的壞蛋都隻能閉上嘴默默忍受。


    但海盜與官員不同,或者說,就算生命對眾人而言都是平等的,但在世人的印象中,二者也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對克勞而言,忍受銀港官員的飛揚跋扈也就算了,你們這群海盜算什麽東西?


    “嘿,你們還打不打了?”克勞煩躁地問道,並在腦子裏產生了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在臭名昭著的沉船灣教訓一下這些怯懦的地主朋友們。


    他再看了看周圍的海盜,注意到他們的表情中,透露著厭惡和一點點……恐懼,沒錯,這樣的家夥他見得多了,烏合之眾即使聚集得再多,也終歸是一群沒種的廢物。要解決這幫家夥太簡單了,隻需要適當的威懾便可。想到這裏,克勞幾乎要笑出聲來,誰能想到,在這遠離凡塵俗世的賊窩裏,竟然圈養了這麽一堆外強中幹的廢物呢。


    他快速向前走了一步,麵前的兩個海盜便驚恐地往後擠,人群立馬變得東倒西歪,亂作一團。


    “膽小鬼!”克勞大笑著走近倒在地上的海盜,然後左右開弓,連扇了他十幾個巴掌。


    “叫你們敢整我?臭海盜,下次先把你克勞大爺認識清楚了,再過來受死!”


    當他十分過癮地打到第二十下時,地上的海盜站起身來,用蠻橫的力量從人群的腳底下拖出一把木椅子,對著克勞狠狠地砸了下去。


    可憐的克勞,仍維持著笑容,便被結結實實地打倒在地,他大聲哀嚎起來,頭上多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嘿,伯金,你趕緊去看看醫生,他剛才碰到你了。”一個人對拿椅子的海盜說道。


    “我不需要你提醒,該死!”伯金慌張地說。這時候,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從樓下飛快地跑了下來,手裏還拿著個大麻袋。


    “找個麻袋都要花那麽長時間,你是把它和你奶奶搞混了嗎?”伯金生氣地大吼,小孩嚇得丟下了麻袋,害怕地跑開了。


    “現在拿這玩意有什麽用?我已經碰到這個紅毛鬼了!”伯金揪起麻袋使勁撕扯起來。


    “等等,放寬心啊,伯金,醫生會治好你的。”另一個海盜說。


    “就是,你要保持好的心情,說不定那紅毛鬼的病毒還沒來得及傳染你呢。”


    “把麻袋留給我們吧,伯金,你去找醫生,我們來教訓這個家夥!”


    海盜們熱誠地安慰他們地同伴,伯金拗不過,隻得放下麻袋,拉著另一個被扇巴掌的海盜一起去找醫生檢查。臨走之時,他又狠狠地踢了克勞幾下,在聽到痛苦的哀叫之後,他才發泄了憤怒,慌忙離開。


    “把他包起來,注意別碰到血,那也是致命的。”一個離克勞挺遠的海盜用一種指導性的語氣說。他大言不慚,仿佛自己很懂行一樣,而其他人,卻也樂意聽他的使喚。


    “就是,你們最好把他翻個個兒,別讓他的氣息噴到臉上。”另一個人則捂著口鼻,顯然對紅毛鬼傳播病毒的途徑感到不安。


    然而,不管在場的人抱著怎樣的心情,有一點是沒有改變的,就是他們都迫切希望解決掉克勞,不僅僅是因為克勞打倒了不可一世地“肚皮”巴拉克,更因為他長著一頭丟人現眼的紅頭發。


    克勞想的其實沒錯,這群海盜已經退化了爪牙,無法在正麵戰場擊敗任何人。唯一的例外,便是為其意識注入迷信的力量。


    克拉那一頭招搖的紅發,絕不會被那些極度迷信的海盜所容忍。


    海盜向來迷信,但其中的意義也各有不同。大部分人是不可知論者,僅僅憑借自己對事物的印象來定義一些本不存在的事情,比如說,一些人覺得紅頭發是病毒的來源,而要解決這種病毒,就必須用泡醋、風幹後的麻布把紅發的人裹起來,再用木棍敲打致死。


    克勞被翻了個個,感覺自己就像被抹了脖子的雞一樣,正在承受放血之苦。他到現在還沒想明白,自己打倒的胖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惹得海盜興師動眾來為他報仇。可惜,如果門口沒有被兩三個海盜擋住,那克勞此時應該可以看到,巴拉克和他一樣躺倒在地上,身邊甚至連個幫扶的人都沒有。海盜們根本不在乎巴拉克的死活或名譽,對他們而言,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解決掉克勞,把紅毛鬼的病毒威脅扼殺在這扇木門之內。


    海盜們把麻袋打開,小心地套進了克勞的頭,然後利索地往下一拉,把他整個人都包了進去。但接下來,他們好像失了主意似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嘿,夥計們,你們不應該這樣對我,咱們是一夥的,不是嗎?大家都是自由的海民,偉大的壞蛋,有什麽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呢。”克勞在黑暗的麻袋裏商量道,可惜外麵的人根本沒有空聽他的話,他們現在有一個大麻煩:究竟由誰來執行宰殺的任務。


    “魯迪,你這雜種,你上次欠我的賭債可還沒有還呢!如果你還有點良心,就趕緊去解決了這個紅毛鬼!”一個疤麵海盜粗聲粗氣地說道。


    “什麽啊,那時是因為我手頭緊,拿不出錢來,現在我就連本帶利還你!”海盜魯迪趕忙說道,一邊使勁地掏弄著口袋。他是一個身材高大,強壯又結實的海盜,但從掏東西的動作看來,他似乎不太靈活。


    “等等,別,不用了!我不要你還錢了,你趕緊把他弄死,咱們就算兩清!”疤麵海盜拉住魯迪的手說道。


    “噢,我一定要還你的錢,紮卡!”魯迪甩開疤麵海盜的手,堅決地掏出一大把錢幣


    他一麵數,一麵喃喃自語道:“沒錯,我是一個有良心的人,紮卡,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冒這個窩囊險……”


    “那大家都散了吧,別管這個家夥,然後迴家吃酒等死吧!”疤麵海盜大叫道,作勢要一拍兩散——這當然是不行的,他自己也知道這個道理。圍觀的其他海盜顯然都是群膽小怕事的家夥,他們一個個麵麵相覷,完全沒了主意。


    “等等,等等紮卡!”魯迪喊道。“有事好商量嘛,這裏沒人願意碰那個家夥,但既然蘭斯已經碰了那個紅毛鬼,何不讓他好人做到底,替我們解決了他呢?”


    魯迪說的蘭斯,正是剛才用木椅砸傷克勞,然後先一步奪路而出去找醫生的海盜。


    “白癡,你以為蘭斯還會迴來嗎?我可以跟你賭一百個幾尼,他現在正躲在醫生的床上瑟瑟發抖呢!”紮卡大聲吼道,他的脾氣向來很壞,對溫和的人毫無憐憫,卻不敢惹那些他不認識的人物。這一次要不是對手是帶著致命病菌的紅毛鬼,他根本就不會想到要出頭。


    “你給我聽好了,魯迪,幹掉這個紅毛鬼,我就把你的欠債一筆勾銷,不然你就死定了!”


    “嘿,你不能這樣對我,海盜議會會治你的,蠢材!”魯迪生氣地迴嘴道。


    紮卡心頭火起,抄起棒子就想動手,但他自知,僅憑自己是沒法撂倒強壯的魯迪的,雖然對方和他一樣,也是個懦弱的廢物,可那一身疙瘩肉卻是真材實料,萬一不小心傷到了自己,那可就虧大發了。


    並且,魯迪說的也有道理,拜那該死的海盜議會所賜,沉船灣倒成了加勒比海一帶頗有法製意味的地方了,這簡直太荒謬了。而拜其所賜,他們自己也變了樣,猶如豬圈裏的豬一般,再無野性,他自己心裏明白的。


    嘲諷歸嘲諷,他們這些海盜,始終還是得低聲下氣地去遵紀守法,把自己包裝得跟個城裏人一樣,因此,在魯迪搬出海盜議會這個法律權威後,再和他糾纏下去就不太明智了。紮卡雖然脾氣暴躁,可從來不會魯莽行事,他懂得權衡利害關係,然後把自己放到最有利的那一方。


    “哼,膽小的懦夫!”他鄙視地衝魯迪笑了笑。“你欠我二十個幾尼,魯迪,記好了!”


    這連本帶利的報價遠遠超出了魯迪可以接受的範圍,這與其說是討債,倒更像是在赤裸裸的搶劫了,但紮卡心裏清楚,魯迪是不會拒絕的,既然他不敢解決紅毛鬼,那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果然,魯迪沒有反對,他把那一大把錢幣又塞迴口袋,然後同其他海盜一樣,熱切盼望著出現一個有種的英雄。


    “咱們可沒時間浪費了。”紮卡說著,把木椅使勁砸斷,然後拿起一塊椅腳,遞到了另一個年輕人的麵前。


    “我可不幹!”年輕海盜連忙擺手,一臉驚恐地說道。


    “你還想不想在這一行混了,臭東西,明明才來不久,架子卻不小啊!”紮卡諷刺地說道。


    “就是,這些事情本來就該由新人來幹,我們前半輩子見的血就已經夠多了!”魯迪附和道。


    這個決定令大部分海盜感到滿意,而那些才剛到此地不久的菜鳥,卻也還保留著一絲犯罪者的血性,於是也就沒有過多抵觸。


    “年輕人,身強力壯的,多幹點事,才容易出頭。”紮卡拍了拍年輕海盜的肩膀,把椅腳遞進了他的懷中。


    年輕海盜歎了口氣,拿起椅腳,顫抖地舉過頭頂,照著麻袋上突起的部分狠狠地打了下去。


    “嗷!”克勞疼得大喊起來,那海盜用盡全力的攻擊,無情地砸在了他的兩瓣屁股上,直打得他皮開肉綻,半身發麻。不過他的叫聲倒是頗有氣勢,嚇得那個菜鳥海盜丟了椅腳,直往後退縮,然後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你這沒用的窩囊廢,那隻是個紅毛鬼,沒什麽好怕的,起來再打!打頭!”紮卡暴躁地說,把被嚇得驚慌失措的菜鳥提了起來。


    “就是,兄弟,沒什麽好怕的,你做的很好,就這樣繼續幹!”魯迪笑著幫菜鳥拍了拍腿上的灰塵,然後把地上的椅腳撿了起來,又塞迴他的手裏。


    “幹死他!”他衝菜鳥伸出大拇指。


    “幹死他,幹死他,幹死他!”海盜們開始起哄。


    “等等,別這樣,求你們了!”克勞哀嚎道,他又為自以為是買了單,真是自討苦吃!他一直拿著自己底層人民的眼光去看待事物,以為自己看透了人性,卻接連著了富商和海盜的道兒,他也是時候學學夾著尾巴做人了,當然,如果他有幸能活下來的話。


    菜鳥吞了一口唾液,死死地盯著那扭動的麻袋,盡管別人說紅毛鬼沒什麽可怕的,但鑒於伯金去看醫生時的恐慌模樣,以及魯迪和紮卡這兩個隔岸觀火的小人的態度,誰都知道要解決紅毛鬼是會冒生命危險的。


    但輿論往往會令人迷失自我,特別是當周圍的人對此抱有強烈的期望時,當事人的意願便顯得沒那麽重要了。古往今來,有多少渴望幽默風趣的詩人苗子,最終卻成了刻板古怪的醫生?又有多少立誌上陣殺敵的熱血男兒,最後卻遁入修道院做了悲天憫人的神父?這其中,不乏家人、朋友,以及大眾意識的幹擾吧。像亨利·巴斯克那般蔑視世俗,踐踏倫理的家夥實在不多見。而如今,這位拿著一隻木頭椅腳,全身顫抖的菜鳥海盜,明顯不具備反抗大眾心願的氣魄。他緊咬著嘴唇,內心裏最後一絲理智即將熄滅,在沸騰的呐喊聲中,他表現出一種視死如歸的樣貌,舉起椅腳,朝麻袋走去。


    正在這時,當克勞以為自己將悲慘地死去的時候,當在場的海盜們都伸長了脖子,興奮地圍觀英雄殉道的時候,當紮卡對自己又訛詐了魯迪不少錢而洋洋自得的時候,一聲槍響打斷了人們的狂歡。


    暴戾的呐喊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靜止在了原地,為這突如其來的靜謐感到疑惑和苦惱,卻又生怕打破了這幅靜止的風景。他們僵著身體,活像失了魂,就連脾氣暴躁的紮卡也隻敢扭頭觀望,不敢輕舉妄動。


    接著,靜謐中傳來了一陣腳步,其時快時慢,毫無節奏可言,每一步都帶著濃濃的酒氣,堅定而有力地敲擊著地麵,就像跌入大海的巨人,氣勢磅礴,蕩氣迴腸,又好似一頭剛剛睡醒的獅子,帶著嘲弄與不羈的目光,百無聊賴地挑逗這世界的愚昧。


    房間已經擠滿了圍觀的海盜,但他們還是自覺地分開了空間,給腳步的主人讓出了一條大道,於是,鬣狗亨利·巴斯克帶著他那標誌性的譏笑,繼續放蕩的腳步,毫無阻攔地來到了麻袋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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