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紀的人們往往會對罪犯存在誤解,認為他們同屬於一種勢力,就像皇家學會裏全是學者,倫敦塔裏都是獄卒一樣。可事實上,即便是學者與獄卒,也有其不同於彼此,且無法妥協調和的地方,罪犯就更是如此了。


    縱橫於加勒比海的大海盜,不僅隻有亨利·巴斯克而已,馬龍·波迪爾的沉船灣自不必提,在拿騷的飛幫也越發凸顯其危險的氣息。但超乎人們認知的地方在於,他們彼此之間並不和睦,在某些利益重疊之處還會爭個你死我活。正如那句老話講的,異端比異教徒更可惡。


    因此,當“花棉布”傑克、“猛獸”蓋伊等海盜飽嚐失利滋味的時候,“鬣狗”亨利·巴斯克則駕著他搶來的帆船,慢慢悠悠地來到了小安地列斯群島東部的海域。


    這是一片荒涼的地方,因為其遠離陸地和大型島嶼,且其風向也對船隻來往極為不利。狹小的島嶼意味著稀少的土地,使得種植業難以為繼。


    但即使如此,英國、法國、西班牙與荷蘭都宣稱擁有它的主權,在早期殖民時代,這些國家在分散的小島上陸續建立了殖民地,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的熱情逐漸被這炎熱潮濕的氣候和肆虐的蚊蟲消磨得一幹二淨,自然,文明在此沒落。如今,縱然列強們依舊堅持保有對這塊地方的宣稱權,可實際上,這裏早已成了無人管理的灰色地帶。


    無人管理,但專門吸引狂鼠與害蟲。


    在列強都無法履行主人職責的時候,加勒比的海盜在17世紀中期強勢入駐,並接管了這兒的一切。他們學著祖國的政府,建立了海盜議會,還為這片自由的土地取了個漂亮的名字:自由鄉的沉船灣——就好像誰還會對海盜的文化有什麽指望似的。


    於是,海盜成為了這片海域真正的開拓者,而比起那些靠著種植業養家糊口的普通人,他們的方法更輕鬆,也更賺錢。


    就像在荒涼的凍土中發現了金礦一樣,曾經人煙稀少的海域成為了壞家夥們的樂園天堂。每年,大批的壞蛋會湧入此地,他們個個躊躇滿誌,有的為生活所迫,不惜鋌而走險,有的則妄想效仿傳奇,博得偉大功名。但不管是誰,得以長留此地的都是兇殘至極的歹徒,他們對生命毫無敬畏與仁慈。


    不過,在招募人員方麵,東印度公司與海盜議會都抱有同樣的想法。在這個連強盜都能成為正式職業的年代,若沒有過硬的關係,那就隻能憑借雙手,來向組織證明自己的能力了。


    但好在,沉船灣的入行考核並不困難,他們也算是高危職業,始終是需要補充人力的,如果在入行標準上設置了太高的門檻,估計過不了幾年海盜議會就要解散了……總之,海盜議會的考核很簡單:新人們由一名老海盜帶領,去搶劫一艘“特定的”商船作為投名狀,一方麵,這可以測試新人的覺悟,讓他們見血、沾血,並逐漸嗜血。另一方麵,被掠奪的船隻還能“充公”,供議會調度使用,可謂一舉多得,所以想到這個點子的家夥一定是個天才。


    而紅發的公會夥計克勞,此時便跟著一夥菜鳥,在一艘繳械投降的商船上清點著戰利品。


    “這根本算不上什麽戰鬥。”大胡子的布林德笑著說,一邊將一個沉重的木箱搬到甲板上來供克勞清點。他是個高個兒壯漢,曾經做過獄卒,也做過碼頭搬運工。


    “我們今天真是走運。”克勞點了點頭說道,一邊在紙上記下一筆。


    “嘿,你知道嗎,紅毛,這艘船的船長,在見到我們的海盜旗的時候,便嚇得載著他的情婦劃小船逃跑了,隻留下他的一幹夥計們,和一大堆的貨物呢。”


    “真是蠢材。”克勞鄙夷地說道。“雇他的人怕是瞎了眼了,竟然找了這麽一個膽小鬼,要是他奮起反抗,那我們八成得夾著尾巴逃跑呢。”


    “不止是船長,他們全船的人都是膽小鬼,這艘船有四門火炮,十幾把步槍,可竟然隻有一個水手願意與我們爭鬥,真是太可笑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這沒什麽奇怪的。船長都跑了,他們還能怎麽樣?投降是最好的活命手段。這樣對兩邊都好,所以我才說,我們真是太走運了,兩邊都沒有什麽傷亡。”


    “有人死了。”一個小個子從艉樓裏走出來,身上掛滿了銀製的燭台,他費力地將燭台丟在地上,然後坐到木箱上大口地喘氣。


    “什麽意思,吉爾,有人死了?”布林德有些驚恐地問道。


    “對,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人,他真是個硬漢。他見沒人抵抗海盜,便自己扛了三把槍,躲在角落裏偷襲那些倒黴的家夥,阿莫被打死了,漢斯受了傷。”


    “我的老天,真是要命,還好我沒去那邊!”布林德打了個哆嗦。


    “得了吧,以後我們可要跟海軍打仗,甚至跟海盜幹架呢,你現在就怕了可怎麽成!”克勞譏笑地說道。


    “我可不想再跟海盜作對了,給我一萬英鎊都沒門!”布林德說著垂下了頭,吉爾則別過臉去,不發一言。被海盜俘虜的迴憶就像驅之不散的夢魘一般,一直縈繞在這些原本正直的人心頭,他們眼下對海盜言聽計從,根本不敢做任何忤逆之事,哪怕唯有忤逆才意味著正直與正義。


    克勞默默地抱起一大包物品,踩著臨時支起的木板,往他們的臨時帆船——蜂蜜號走去。


    他不明白那位叱吒風雲的大海盜亨利·巴斯克究竟在想什麽。似乎,他隻是把他們這些俘虜給帶到了沉船灣,然後逼迫他們參加入夥測試。問題是,沉船灣的海盜似乎對亨利的出現很是惱火——他們不是一路人,這是非常清晰的事實。所以,為什麽亨利·巴斯克會來到此地呢?


    這一切雖然詭異,但對於現在的克勞來說並無太大意義。當初,他為了活命而被迫成為了海盜,可這不代表著他甘心一輩子受罪犯驅使。克勞曾是公會的一員,是貧困人群的傑出代表,常年混跡於街頭巷尾的他,早已看慣了死亡。但是,看著身邊的人餓死、病死是一迴事,但由自己主動去弄死別人,就又是另外一迴事了。


    好在,今天大部分受難的船員都很配合,這是他樂意看到的,但他心裏明白,委身於惡徒當中,殺戮或者被殺,都是難以避免的命運,即使這份罪惡的職業能帶來豐厚的利潤迴報,也絕不可將其視為長遠之計。


    “臭小子們,完事了嗎?完事就趕緊迴去!” 哈裏靠著舷牆坐在地上,手裏拿著酒瓶,脹紅的臉上充滿了醉意。他本是蜂蜜號這艘小帆船上的三流海盜,可這會卻搖身一變,成為了船長的代理人。但他並不因此而感到高興,在蜂蜜號原來那群兇殘的海盜們都上岸享受久違的歡樂時,他卻被要求待在船上,看管著這群菜鳥,這真是一項令人厭煩的工作,並且他確信不會因為這一功勞而得到實質上的迴報。


    看看這些菜鳥吧,他們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海盜,有些人連劍都沒有握過,大部分人則傻傻分不清戰艦和民船的區別,甚至有人差點在英國皇家海軍跟前升起黑旗。


    “我們要攻擊的法國的商船,聽好了,法國!商船!”哈裏扯著嗓子,憤怒地辱罵著,他現在非常理解他自己那脾氣暴躁的船長的心情,若是自己的手下也是這群沒眼力的廢物,那他恐怕得減壽好幾十年。


    他甚至開始懷疑,那些操弄贖金的家夥在船員名單了做了什麽手腳,怎麽留下來的都是這麽些廢物?這些人不像是在外頭風餐露宿的苦工,倒像那些交贖金走人的富家子弟一般矯情和愚蠢。


    哈裏沮喪地喝了一口酒,感覺自己真心累得慌,特別是一想到自己的同伴們正在沉船灣的酒館裏狂歡,他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本應該享受同等的待遇,全身埋在美酒和女人中間,一醉到天明,而不是和一群無能卻狂妄的菜鳥擠在潮濕的甲板上受累!這簡直是毫無道理啊,但他沒有辦法改變這糟糕的現實,隻好給自己灌下更多的朗姆酒,並給菜鳥們指派更多的活幹。


    克勞鄙夷地看了哈裏一眼,將手中的包裹搬進了船艙。然後趁著這個空閑的時機,悄然溜進了廚房。埃裏克正在這裏無聊地玩弄著炭火,見克勞進來了,便機敏地湊過身來。


    “怎麽樣?”他急切地問道。


    “沒啥指望,他們都被嚇壞了,恐怕不會幫助我們反抗海盜。”克勞麵色凝重地說道。


    “這群膽小鬼,真是被嚇破了膽了,現在船上隻有一個腦子有問題的醫生和一個醉鬼海盜,我們怎麽能錯過這樣的機會!”埃裏克破口大罵道。“我隻要在海盜的食物裏加點料,便能保證讓他們死得透透的!”


    “我們要麵對的可不止那兩個海盜。”克勞憂心地說道。要逃離海盜的掌控不是個容易的事,蜂蜜號的人員中,不僅僅有兩個海盜與一群俘虜,還有許多排著長隊等待加入海盜隊伍的惡棍……這些人可不是被人用槍指著才成為海盜的,他們發自內心地想要幹殺人越貨的勾當。”


    是的,要想幹掉海盜,掌控帆船的控製權,那克勞和埃裏克麵對的就不是兩個人,而是兩個甲板的人了。


    “你說得對,你總是說得對。”埃裏克靠在椅子上,鬱悶地說。“但我們必須得做點什麽,我可不想整天跟這群該死的罪犯待在一起。”


    克勞沉默不言,他當然同意埃裏克的觀點,也清楚他這麽說的緣由,埃裏克平常看似大大咧咧,實際上卻有細膩的心思,他們一致同意要為波叔報仇,為此勢必要將亨利·巴斯克置於死地……可眼下這一大膽的行動除了空有個氣勢的口號外,其他什麽也沒有:沒有行動計劃、沒有任務指派、沒有逃亡路線,就是真正的什麽也沒有!這大概是埃裏克感到不滿的原因。現在他這般旁敲側擊,就是想要聽到一個滿意地答案。


    見克勞不說話,埃裏克歎了口氣,接著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兄弟,到了關鍵時刻,就算是殺人,我也會幹的。這不僅是為了波叔,也是為了我自己,不管是做騙子、小偷,或是做強盜,我都不願意舍棄性命,如果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去殺人,那我會做的。但我必須先把話說清楚,克勞。冤有頭,債有主,我隻恨鬣狗和所有害死波叔的壞蛋,我不知道你跟他說了些什麽,但這事可別拖太久了,我可不想輕易剝奪其他人的性命。”


    “沒人想這樣,兄弟……沒人想這樣。”克勞有些心虛地說道。看來,埃裏克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為何遲遲不對亨利下手了。他並沒有將使用空包彈暗殺鬣狗失敗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埃裏克,隻因為做了那樣的事卻還活著,這反而會令人起疑。此外,他的確被亨利說服了,現在確實想讓誓言停留在口號的階段。


    他跟鬣狗達成了某項協議,這無關個人恩怨,而是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對未知的渴望在作祟。要想逃出海盜的掌控,雖然困難重重,可並非全無可能,但克勞知道,一旦遠離了鬣狗,那他恐怕將永遠失去某些東西,比如巴德老爺的那枚金幣的秘密。


    現在,克勞再也不能否認自己對金幣的渴望了,雖然這枚該死的金幣兩度易主,把自己害到如此這般田地,但這卻使得那原本散發出來的古錢味顯得更加誘人。隻因為它,巴德老爺層層設局,企圖引蛇出洞,卻引來了海盜;隻因為它,鬣狗用炮火轟炸了大英帝國所屬的銀港,並害得波叔失去了生命。這小小的金幣,就像一個貪婪的食屍鬼,蠶食著所有人的理智,它一定飽含深意,才能具備如此魔力。


    克勞從不否認自己是個貪財而又好奇的家夥,他已經成為了金幣的下一個犧牲者,委身海盜,即便賺得盆滿缽滿,榮華享受不盡,卻並不能給他帶來成就感,而尋寶就大不一樣了,解開金幣的秘密,能在精神上給予他莫大的滿足。


    他決定了,他要把剩下的金幣搞到手,解開其中的秘密,再來考慮做掉鬣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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