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其實從未正經思考過他的個人安危問題。


    畢竟,在陸地上活了26年,他從沒想過來自海上的威脅。至於陸上的威脅,除了要躲避強征隊和反應過激的受害者外,身為底層居民的他並不容易被人盯上。


    但是現在不同了,他抱著一種惶恐又期待的心情。惶恐,自然是因為鄧肯和巴德老爺的無聲威脅。他隻是偷竊了一枚金幣罷了,而金幣在名噪一時的大海盜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憑什麽因此擔驚受怕,憑什麽為不會發生的事情驚擾自己?


    另一方麵,期待……這是種奇怪的心情,他會期待海盜來到岸上搶劫自己?不對,他期待的應該是親眼見到海盜,見到那些海上的俠客。在克勞年幼之時,海盜的傳說便已在銀港盛行了。那時候他跟著波叔,每每聽到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還會裝模作樣地比劃一番,或是拿著工地的木料充當短劍,或是從垃圾堆裏撿來黑色的麻布,提自己做一個眼罩。海盜的故事便是這麽流行,隻因他們的經曆太顛覆人們想象,令人很難不產生觸動、不激發熱情。


    海盜和私掠者——沒有教養的民眾不會刻意區別二者,均有著成功與失敗的案例。成功者如亨利·摩根爵士、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他們擄掠敵國、屢立戰功、封妻蔭子,成為在世界範圍內赫赫有名的人物。失敗者如威廉·基德——他也很有名,但代價是其屍身被塗滿焦油,塞進倫敦處決碼頭的籠子裏,以彰顯帝國對反抗者的不可饒恕。人們鄙夷基德船長,暢談著他那消失的寶藏,衝他的屍身吐口水——這便是失敗者的命運,他是絕對不會成為孩子們的夢想與典範的。


    成為典範的另有其人,並且不同於摩根與德雷克,那是在克勞懂事以後興起的人物。他是海員口中的英雄,是水手們向往的終極,他是海俠,是海上的羅賓漢,是貧苦大眾的解放者。


    他叫亨利·埃弗裏。


    那時候,克勞大概12歲,波叔也還年富力強。雖然公會的勢力已經發展壯大,但他們仍要小心在落單時遭遇強征隊的抓捕,從而被送上一趟前往非洲或歐洲的軍艦。


    軍艦水手,這並不是一個光鮮亮麗的職業,相反,他意味著饑餓、疾病、沒日沒夜的工作和上級的欺淩壓迫,大部分被強征上船的軍艦水手都在旅途中死去了。而活下來的人也很難去要到當初被應許的工錢。


    這種惡劣的狀況,直到1716年的今天也沒有改變。但現在的水手們已經有了夢想,因為就在上個世紀末,一個水手的作為震撼了世界。


    故事是這樣的:船員亨利·埃弗裏發起了叛變,他劫持了擁有四十六門大炮的戰艦,沿途洗劫城市,劫富濟貧。他最大的手筆是攻占了莫臥爾帝國皇帝的寶船,取得了數之不及的財富,還贏取了皇帝的孫女為妻。他一路揮灑著金幣,在貧苦大眾的祝福中前往萊博塔利亞——自由之鄉,建立了偉大的國度。


    幼時的克勞不止一次聽到這個故事,一些是波叔跟他講的,另一些則來自碼頭的水手。在講話時,他們的氣色是多麽紅潤,揮舞的手臂是如此強健有力。


    克勞雖從未想過自己成為海盜的可能性,但幻想那些功成名就的事跡,總能令孩子興奮不已。這便是克勞此時的心情,他期待見到真正的海盜,見到那些劫富濟貧的俠盜出現在銀港。


    克勞想累了,便沉沉睡去。在夢中,他逐漸清醒過來。現實並不給人夢想的機會,他現在要做的,是清理公會的奸佞,他要找到鼠眼,要把他揍個半死,再將他的背叛公之於眾。


    他驚醒了,不是為複仇的喜悅,而是因為房門被敲打。


    一下,兩下,那輕輕的敲門聲,像是在試探,似乎並不指望能得到迴應。


    “是誰!”克勞馬上吼道,憑著過往經驗,他明白如不迴應,那來者便會自行其便地進來了。


    沒有動靜。


    此時已是夜晚,碼頭的燈光穿過窗戶,照到了克勞的床上。他趕忙打了個滾,從床上翻下來,順手抓到了一根撥火的棍子。


    “是誰?”克勞又問了一遍,說完才輕手輕腳地來到窗前——外麵一片朦朧,遠處的燈火太過明亮,以至於近處的景象一片漆黑。


    他悄悄站到了門後,打開了門——這叫反主為客,是公會的技巧,能確保他先發製人,而不落於被動。


    房間被燈火照亮了。克勞拿著撥火棍,緊張地等待著,等待著某個在海上殺人成性的家夥出現。奇怪,現在他想不起海盜們光鮮的往事了,一點也想不起。


    他被擠了一下——有人在推門,哪怕克勞已經打開了門,對方還是謹慎地推了下門。他被發現了嗎?或許有,因為對方已經沒了動靜,更沒有直接進門的意圖……


    接著,那新建的木門被粗暴地撞擊,克勞被撞到了牆上,頭暈腦花間,一個消瘦的身影走進了屋子。他關上了吱呀抗議的木門,使房間重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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