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一瘸一拐地走出巴德老爺的庭院,感覺自己的腦袋似乎被一隻巨大的螃蟹掛住了一般,他暗暗發誓,終有一日要挽迴今天的失利。


    人們總是愛掛念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卻忽視了本就擁有的事物。多少人在對夢想的思念中度過了悲慘的一生,他們在渾渾噩噩中浪費時間,直到生命的盡頭才發現時間的珍貴。克勞算是領悟到了這點,他太渴望一票成功了,卻忽視了——或者說故意無視了許多明顯的破綻,這次失敗令他接受了教訓。他後悔自己的天真,在重見天日後,竟發現自己無比懷念走街串巷的悠閑時光,如果時間可以倒轉的話,他會大聲地對鼠眼說:“滾!”又小聲些對埃裏克說:“我不幹!”接著吃個半飽,到碼頭區桃樂絲夫人的破爛客棧裏睡個痛快。


    但克勞不能這樣做,他注定是活不明白的人,因此明知前路崎嶇,卻也隻能埋頭頂上。比如,公會的規矩是絕對的聖典。失敗固然可恥,但像這樣如狗一樣被驅趕則更令他無法忍受。因此,在享受自由以前,他必須付出努力,在徹底釋懷以前,他必須複仇。


    向鼠眼,更要向巴德老爺複仇。他有後手,那東西正在他嘴裏不安分地跳動,釋放著銅臭味道,他不清楚這金幣的價值,但確信這對巴德老爺而言很重要。


    “是的,這還沒完!”他重複著老喬的威脅,怨恨地看了一眼巴德老爺的大房子。大步往大門外走去。


    他還沒有意識到,在他踏進巴德老爺府時,自己便已陷入了沒有退路的境地。巴德家的管家站在門口,他身邊停著一輛馬車,一輛遠遠超過克勞想象、也遠遠超出鼠眼誇張描述的高大的馬車。


    “你好?”克勞不確定地說,並嚐試從旁邊繞過去,但幾個保鏢卻攔住了他。


    “走,我們去你的新家,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管家鄧肯簡單地迴答。


    幾個保鏢把克勞架進了車裏,車夫一揮馬鞭,高頭大馬嘶嘯一聲,帶著馬車奔跑起來。


    克勞氣惱地調整了姿態,掙脫了左右兩個保鏢的手。管家鄧肯坐在克勞對麵,他看起來已經上了年紀:他頭發花白,臉上有些許皺紋,他麵無表情,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他不再對現狀做任何解釋,即使克勞出言不遜,或是做出各種鄙夷的動作,他也無動於衷。


    馬車在道路上疾馳,克勞看出他們在駛向碼頭。


    “你喜歡裝啞巴嗎?”克勞挑釁地問鄧肯。


    鄧肯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無賴,頭一次顯出感興趣的樣子。


    “克勞先生。”他終於說話了,“如果你能安分一點,大家便都能方便行事,要知道,你可是偷了巴德老爺數萬英鎊的財產,如果我們將你交給海軍,那你就一定會被吊死。”


    “數萬英鎊?你們老爺剛剛才承認,那些東西沒有價值!”


    “是啊,可他沒對法官提過。並且,一定有人樂意知道,你扮演副總督之子招搖撞騙的事。”


    克勞瞪著鄧肯,就是在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自由。


    鄧肯繼續說:“請原諒,克勞先生,我並不是啞巴,隻是不願意為瑣事浪費精力,我不會為難你,也不想要挾你。畢竟你是老爺的貴賓,如果你想離開,並能夠承受這樣做的後果,那我現在就可以停車放你走。”


    克勞揣摩著這話,問他怎麽就成了巴德老爺的貴賓,如果離開又會遇到什麽後果。


    “危險的後果。”鄧肯簡單地說。“因為有人偷了海盜的金幣,他們……找上門來了。”


    “海盜……”


    那些海上的猛獸,那些反抗壓迫的好漢,那些為自由而戰的英雄,找上門來了?


    一種本能的恐懼感籠罩了克勞,他坐立難安,看著窗外的風景不斷變換。在抵達碼頭之前,他變得和鄧肯一樣沉默寡言。


    烈日當頭,中午前的銀港碼頭全是一片熱鬧的景象。貨物流通與商品交易達到了數月以來的高峰。戰火已去,商人們正在恢複信心,來自英國的商船帶來了織布與製作品,又將蔗糖和粗鹽帶迴英國本土,有時他們還會途經非洲,將大量的奴隸加入商品清單,從而完成利益頗豐的三角貿易。


    馬車駛到碼頭的最遠端,在這裏,一艘中型帆船正穩穩地停在海邊,它的船身反射著陽光,叫人睜不開眼睛,那高得異常的艉樓似乎是數世紀以前的款式。它有三根桅杆,每一根都被厚厚的灰色帆布覆蓋,像裹得嚴嚴實實的三位少女,給人一種神秘的美感。


    波浪與陽光令人浮想聯翩,挑逗著克勞那一顆渴望冒險的心。揚帆起航,探索偉大的傳說,追逐無盡的寶藏……大海就是有這樣的魔力,給予陸上窮人無盡的遐想。


    “我們到了。”鄧肯說道,打斷了克勞的思緒,他走下馬車,向克勞展示帆船對麵的一座房子。


    “……這是給我的?”克勞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是一座雙層木屋,雖然占地麵積並不大,可樣式卻十分精美。屋子由木頭搭建,打磨平整的木牆被刷上了暗紅色的油漆,屋頂是平的,站在上麵正好可以看到帆船的甲板。海風灌進敞開的窗戶,發出了悅耳的風聲。房屋旁邊還有一個小花園,花朵在籬笆下起舞,一隻蝴蝶正與海風搏鬥,嚐試站上晃動的花蕾,享受美味的花蜜。克勞呆呆地站在原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隻是暫時借給你而已。”鄧肯說到。“巴德老爺的侄女正在采購出海物資,這裏本是倉庫,作為藏身之處應該足夠安全。”


    “藏身?”克勞醒悟了過來。“你是說……有海盜在追尋那枚金幣,而你卻把我安置在海邊?”


    “讓我們期望海盜也會陷入燈下黑的麻煩吧。”鄧肯輕描淡寫地說,“當然,你也可以從實招來,把金幣還給巴德老爺。”


    “我沒有拿金幣。”克勞堅持地說,他的臉色蒼白,顯然明白這樣說的後果,但是男人的尊嚴搶占了先機。他不禁自問,他隻是一個惡臭的騙子、小偷、乞丐,怎麽會有這些尊嚴?


    “那麽,請你安心在此待命。別忘了,巴德老爺並不在意金錢的損失,但是人命關天,盡管你是個可惡的小賊,他也不能放任你被海盜屠戮。你應該感恩戴德,不要再惹麻煩。”


    鄧肯彎腰坐上馬車,臨走之前似乎想起了什麽,從窗戶伸出頭對說道:“克勞先生,請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衣櫃裏麵有一些幹淨的衣服,請隨意使用。”


    車夫揮動長鞭,馬車在嘶鳴中飛奔離去。


    “我管你什麽金幣和形象!”克勞大叫道,然後進到屋裏,躺在柔軟的床上,在不安與惶恐中靜靜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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