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著我說:“隻是想找個黃道吉日娶,現在日子不吉利。你不會連這都等不了吧?就這麽急得想跟我?不怕進另一個牢籠了?”


    我苦笑著說:“奴婢怎麽覺得蘇完瓜爾佳王爺在害奴婢呢?”


    他輕歎道:“不見得全是好意,倒也不是壞意,不過這是個雙刃劍,用好了,也自有好處。”


    我呆了會,俯身行禮道:“此次多謝王爺幫奴婢逃過一劫。”


    他淡淡說:“我沒做什麽,是你自個病得恰到好處。”


    我還想再說,他截道:“迴去吧!久病剛好,飲食上多留心。現在麵色太難看,我不想娶一個醜女迴府。”


    我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而去。經過十三阿哥身旁時,他挑眉一笑,我卻是對他長歎口氣,禮也懶得行,自快步離去。


    我如今算是和四阿哥達成了某種協議嗎?是否今後他真能為我遮風擋雨、護我周全呢?信步慢慢踱迴住處,剛推開院門就看見立於桂花樹下緩緩轉身的八阿哥。我心狂跳,忙反手掩了門,靠著門板隻是喘氣,竟有做賊心虛的感覺,呆了半天才上前請安。


    “多謝貝勒爺。”我低頭道。


    他嘴角帶著絲笑說:“太子好女色眾所周知,總不能眼看著你跟了這樣的人,你即使不跟我,我也不願你跟著他遭罪。”


    我抬頭看他,他靜靜迴視著我,微風輕撩著他的袍角,簌簌作響,又吹起我的碎發迷糊了我的雙眼,迷蒙淚光中,他的身影越發模糊,我猛然低頭俯身行禮道:“貝勒爺迴吧,奴婢這裏不宜久待。”


    他問:“可有後悔?”


    我咬了咬唇,抬頭盯著他問:“後悔又能如何?你現在願意娶我嗎?”


    他轉開視線,靜了會,說:“皇阿瑪短期內不會給你指婚的,以後……以後就要再看了。”


    我低下頭,忍不住扯著嘴角對自己笑起來,他的反應……果然是這樣的。


    兩人默了半晌,他說:“我想問你件事。”


    我聽他語氣慎重,抬頭看去,問:“什麽事情?”


    他說:“你跟在皇阿瑪身邊多年,依你看,這次皇阿瑪可會拿定最後的主意?”


    我想著上次告訴他皇上還是很愛太子爺,本意是要他收斂,他卻反倒愈發找機會打擊太子,此次若說實話,會不會又有難以預料的後果呢?


    我道:“我說的不見得準。”


    他笑說:“至少上次被你說準了,的確是‘還很愛’。”


    我思索了會說:“以前凡是和太子爺相關的事情,皇上總是要麽壓下不查,要麽隻是懲治一下其他相關的人,此次卻是大張旗鼓命人徹查,而且這三四年,皇上對太子爺感情日淡,忌憚卻日增,隻怕心中已經做好恩斷義絕的準備。”


    他嘴邊含著絲笑,垂目靜靜思索了半晌,隨即看著我,柔聲問:“對自個的終身,你如今有什麽打算?”


    我的打算?苦笑道:“人生就是一個個選擇,當初你選擇了放棄,而以後就是我自個的選擇了。”


    他凝視著我問:“你心裏有別人了嗎?”


    我一慌,脫口而出:“貝勒爺怎麽總是問奴婢這個問題?奴婢心裏有誰,不必貝勒爺操心!”說完立即想打自己嘴巴,怎麽自從太子爺求婚後,我就這麽穩不住了呢?


    他嘴角帶著絲笑道:“你打算選擇誰呢?不要是老四!否則隻會受罪,反倒枉費我如今的一番心血。”


    我心內震驚,神色微變,強笑道:“是與不是都與你無關。再說了,你我都知,這件事情是萬歲爺說了算,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他理理衣襟,笑著向我點點頭道:“如果你隻是聽憑皇阿瑪作主,那這話就當我沒說過。”說完,不疾不徐邁步而去。我卻是趕忙扶住桂花樹才能立穩,他是什麽意思?轉而又一遍遍告訴自己,我是知道曆史的,我的選擇不會有錯。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薨。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繪製花樣,手一抖,一大攤墨汁濺在了宣紙上,迅速暈染開去,即將完工的蓮花刹那風姿不再。


    七八日前聽說她身子不舒服,請了太醫,誰也沒當迴事,怎麽轉眼間就去了呢?


    突聞噩耗的八阿哥肯定萬分悲痛,朝堂上的一切正按自己預料發展,不可謂不順心得意,額娘卻突然辭世,人生喜悲總難預料。


    我發了會呆,抽出簽紙,提筆欲寫,筆鋒剛觸紙麵,八字的一撇都未寫全,卻又頓住,握著筆,隻是默默出神,從陽光滿室一直靜坐到屋子全黑,心思幾經轉折,最終長歎口氣,擱下筆,將簽紙揉成一團,隨手丟了。


    待得一切冷落,宮中的人不再議論此事時,已經是一個月後。我這才敢來良妃娘娘宮前。


    茫茫然地立在良妃宮外,看著深鎖的院門還是覺得一切那麽不真實,這就人去宮空了?凝視著夕陽餘輝下的殷紅宮門,腦中卻是一樹潔白梨花,不禁喃喃誦道:“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材卓犖,下土難分別。瑤台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忽聽得皇帝經過時清道的鞭響,忙退到牆根跪爬在地上。不大會,一隊太監侍衛環繞著康熙從主路上過,康熙身後跟著太子爺和十四阿哥。經過良妃宮前時,康熙忽地腳步一頓遙遙目注向這邊,身前身後的人都趕忙隨他停下來,可眾人腳步還未停穩,康熙又已舉步而行,眾人又趕忙提步,唿拉拉地一時頗為淩亂。


    原來這就是帝王之愛,不過是一瞬間的迴眸。或是他們肩頭擔負太多東西,因而必須有常人難及的堅強,一瞬間於他們而言已代表很多?


    本以為已經躲過,我正打算爬起來時,一個太監快跑著過來,一麵請安一麵道:“萬歲爺要見姑娘。”我忙隨他追趕而去,心中暗歎,被看到了,不知道是哪個多嘴家夥說的。


    隨著康熙一路進了暖閣,玉檀奉完茶後,康熙才看著我說:“太子說跪在側牆根的是你,還真是你。”


    我忙跪下迴道:“往年曾去良妃娘娘宮中幫忙繪製過花樣,良妃娘娘對奴婢所繪製的花樣滿口稱讚,今日恰巧路過,就忍不住駐足磕個頭,也不枉娘娘當年的一番錯愛。”


    康熙沉默了一下,說:“起來吧。”我忙站起,恭立在一旁。康熙對太子爺和十四阿哥說:“朕有些累了,你們跪安吧。”


    太子爺和十四阿哥忙站起行禮,康熙吩咐道:“胤禎,得空多去看看胤禩,勸勸他固然是傷心,也要顧全自個身子。”


    十四阿哥忙應是,太子爺卻是臉色難看,狠盯了十四阿哥一眼,率先退出。


    李德全打了手勢,我們都迅速地退出來。我正往迴走,忽見十四阿哥等在路邊,心裏不禁有些可笑,這人對我已經大半個月神色冷淡,怎麽今日又有話說了?上前給他請安,他歎道:“說你無心吧,你卻在良妃娘娘宮前躑躅,說你有心吧,八哥自娘娘薨後,就一直悲痛難抑,綴朝在家。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腳疾突發,行走都困難,就是其他不相幹的人都知道致哀勸慰,你卻麵色淡漠,彷若不知,一句問候也無,你就一點也不顧念八哥平日對你的照顧?遠的不說,就最近的這一次,若非八哥,你現在隻怕已在太子府了。若曦,你可知道八哥有多寒心?”


    我默默出了會子神說:“十四阿哥,你可曾嚐過相思滋味?那是心頭的一根刺,縱然是對著好花圓月、良辰美景,卻總是心暗傷、意難平!如今我是不可能跟他的,以前隻是自己的原因,現在卻是形勢不由人。娘娘薨前,我曾問過他如今可願意娶我,他迴說要再看,其實他雖沒明說,可我心中早就明白,他如今不可能娶我的。既然兩人已經不可能,何必再做那些欲放不放的纏綿姿態撩撥他,讓他心中一直酸痛。如今他越寒心,卻越可以遺忘,我寧願讓他一次狠痛過後,忘得幹幹淨淨,從此後了無牽掛!”


    他喃喃說:“心頭刺?”低頭默了一會,道:“道是無情卻有情,如果你願意等,還是有可能的。”


    等?等著他當太子嗎?我苦笑著問:“是我願意如何就可以的嗎?萬歲爺能讓我一直等嗎?說句真心話,我真願意誰都不嫁,就一個人待著呢!可萬歲爺能準嗎?”


    十四阿哥靜了半晌,問:“你能忘了八哥嗎?”


    我淡淡說:“已經忘了。”


    十四阿哥苦笑幾聲道:“原來這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倒是我癡了!罷!罷!罷!今日既已說清,從此後我也算擱下一樁心事。”


    我沉默地看著他,他肅容道:“日後究竟什麽個情形,我也拿不準。從現在起,一定要謹慎小心,凡事能避就避,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間可小可大,再不可出現今日這種被人揪住錯處的事情了。人被逼入窮巷,反撲起來慌不擇人的。萬一被波及到,我們也不見得能護你周全。”


    我認真地點點頭:“聽明白了。”


    他揮揮手說:“迴去吧!”說完轉身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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