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悒鬱,每日左思右想,病好得更加慢,且時有反複,待全好時,已經是十月底了。


    這是自一個多月前生病後,我第一次當值,心中頗為忐忑,待得王喜通知說:“萬歲爺下朝了。”我幾次三番都有衝動讓秋晨去奉茶,我隻想躲開,但終是理智控製著自己,和秋晨捧了茶盤進去。


    侍立在外的太監看我來,忙打起簾子,眼光掃了一圈,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都在座。我深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輕輕走進去。


    屋中一片寂靜,康熙正在側頭凝思,我把茶盅置於案上,躬了身子行禮,康熙一直未曾看過我一眼,我心下微鬆口氣,轉到三阿哥桌旁奉茶,一圈茶奉下來,幾個阿哥都是正襟端坐,目不斜視。我自始至終低垂著頭,視線隻集中在眼前一塊。


    出暖閣後,快步走迴耳房,放了茶盤,我這才長出了口氣。待心神靜了下來,又不禁想,他們在商議什麽?為什麽個個表情凝重?


    等兩日後康熙頒旨,才知道當日為何氣氛那麽沉重了。“以殷特布為漢軍都統,隆科多為步軍統領,張穀貞為雲南提督。”全是手握兵權的重要位置。八阿哥率先發難,卻是四阿哥的人隆科多掌握了這個負責京城安全的重要職位,在眾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四阿哥的這一枚重要棋子已經開始漸漸布好了。


    腦中正在仔細琢磨,忽地想起我曾經提醒過八阿哥,要他防備隆科多,如果他對我的話上了心,那就是說,在這個時候,八阿哥應該知道四阿哥和隆科多的關係,即使現在他們來往幷不親密,甚至隆科多和四阿哥為了避嫌,還有意疏遠對方。我這樣做,是已經掀了四阿哥的一張重要底牌嗎?


    腦中開始迷糊,模糊的曆史和現在的實際情況,讓我本就看不透的局,越發難懂,隻得作罷,仔細想想自己何去何從。


    現在不得不相信一點,我是逃不過被指婚的命運的。蘇麻拉姑抗旨不嫁後可以安然留在宮中,那是因為康熙對她感情特殊,願意容忍她。而我如果抗旨,恐怕康熙絕對不會讓我日子好過的,也許真就是三尺白綾的下場。


    可康熙究竟會把我指給誰呢?太子爺,從現在起,他就會麻煩不斷,直到被廢,所以他排除。


    現在的局麵,隻有兩種可能,康熙要麽把我指給一個中立派的人讓我遠離奪嫡風波,要麽把我指給他心中看重的人,也就是說有可能是他心中認定的未來皇帝或他的追隨者。


    仔細分析後,再一一排除,卻還是有多種可能,再加上朝堂中我不熟悉的大臣,最後發覺,我如果想憑借排除法找出答案是不可能的了。康熙心思深沉如海,我雖跟在他身邊多年,卻仍然無法看出端倪。


    其實,四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早已給我指明了路,我唯一的出路就是與其等著康熙給我指婚,最終結果難料,不如自己選擇,至少可以保證避免最壞的結果。


    想到太子,全身又是一陣惡寒,禁不住撐著頭,長歎口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古人十六七就成婚,如今與我年齡適當的男子,個個都是已有嬌妻美妾,原來我也就是做小老婆的命。


    選誰?


    八阿哥肯定不行!以前或許還可以,但是蘇完瓜爾佳王爺的一塊玉佩讓我身份尷尬。康熙一廢太子後又對八阿哥深為忌憚,現在是絕對不會把我指給他,讓他的勢力繼續擴大。


    十三阿哥肯定不行!雖說敏敏已經要嫁作他人婦,可若讓她知道我要嫁給十三阿哥的話,隻怕當年我勸她的話都變成別有居心,我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再說,十三阿哥也肯定不會同意,自從我帶他去荷塘找過四阿哥後,他已經把我視作四阿哥的人,否則也不會用九阿哥來試探我。


    十四阿哥也不行,他現在還是八爺黨的人,一則康熙不會同意,二則他自己為了八阿哥也絕對不會要我的。


    想了一圈,各人的心思、康熙的心思、他們的利益糾葛,越想越亂,越想越無所適從,最後覺得何必如此麻煩?既然想遮風擋雨,索性找那棵最大的樹去靠不就行了,反正他也願意娶。然後以後的事情再走一步說一步。


    ~~~~~~~~~~


    我拿起簪子,瞅了半天,四阿哥這麽喜歡木蘭,究竟出自什麽寄托?


    “朝搴陂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是象屈原一樣認為自己內在芬芳嗎?還是覺得自己的抱負和才華不得施展?


    我仔細插好簪子,端詳了下,忍不住譏笑起來,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用的,卻不料這麽快就插在了頭上。


    待得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出來時,我盈盈上前請安。十三阿哥笑著讓我起來,四阿哥嘴角帶著絲若有若無的笑,凝視著我頭上的簪子,轉而又打量我的神色。我嘴角含著笑,靜靜立在一旁,任由他打量。十三阿哥看我們神色異常,也不出聲,隻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站著。


    四阿哥看了一會我,舉步前行,十三阿哥和我隨後跟著,待行到僻靜處,他轉身站定,看著我。十三阿哥走開了幾步,在遠處打量著四周。


    我低著頭站了好一會,他卻一直不說話,我隻得強笑道:“四王爺應該已經明白奴婢的意思了。”


    四阿哥道:“你找我,是讓我來猜謎的嗎?”


    我長吸了口氣,打起精神笑道:“說得是,那奴婢就直說了,奴婢是來求四王爺娶奴婢的。”


    他道:“原因?”


    我歎口氣,笑道:“王爺不是勸過奴婢嗎?與其不切實際的幻想,不如找一門自己相對滿意的婚事。經曆了太子之事,奴婢覺得王爺說得很有道理,所以決定從善如流。”


    他問:“為什麽是我?”


    我道:“王爺是想聽假話,還是真話?”


    他嘴角扯了扯:“假話如何,真話又如何?”


    我道:“假話就是,王爺對奴婢青眼有加,奴婢心中惶恐感激,隻求侍奉於王爺身旁,以報萬一。”說著自己笑了起來,但他卻臉色嚴肅,目光冷淡,一絲笑意也無。我忙肅了肅麵容,接著道:“真話就是,這次雖然僥幸逃過一劫,但下次可就難說了。如果嫁給太子爺那種人,不如真的死了算了,可我卻貪戀紅塵,不願意那麽早就香消玉隕,所以隻能揀一個高枝趕緊落下,避開未知的風暴。”


    他嘴角帶著嘲弄,好笑地看著我,我被他看得全身毛骨悚然,忙撇開目光,他道:“你怎麽就肯定,我願意讓你攀上這個高枝呢?”


    我愕然地看著他,他眼裏嘴角俱是嘲笑。我愣了好一會,無力地問:“王爺不樂意娶我?”


    他笑道:“是,我不樂意娶你。”


    我看他神色嘲弄,不禁捂著嘴,苦笑了起來,我還真是太高估自己了,以為送了項鏈、送了簪子就肯定願意娶的。笑了一會,惱羞成怒,轉身就走。


    他在身後問:“你還打算去找誰呢?十四弟嗎?給你句實話,現在沒有人敢娶你的。”


    我停住腳步,思索了會,轉身走迴,問道:“此話怎講?”


    他斂了笑意,道:“太子爺為什麽會突然要你?現今看來,蘇完瓜爾佳王爺的玉佩是一個原因,他娶不了敏敏,如果娶了你,至少和蒙古的關係也是一個緩和。再則,佐鷹王子去年八月一路追逐敏敏而去,連自己部落都不迴,整日和敏敏耗在一起,一待就是一年。讓伊爾根覺羅大王子譏笑說‘見了女色就昏頭,難成大器’,佐鷹卻趁其不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搜集了大王子私自斂財、假造帳目和買通伊爾根覺羅王爺近侍監視王爺的罪證,打破了伊爾根覺羅王爺對大王子的信任。以佐鷹的權術計謀,加上蘇完瓜爾佳王爺的支持,將來伊爾根覺羅族的王爺是何人,已經不言而喻。那你和敏敏的要好自然也可為太子爺所用了。”


    我聽得呆住,我以為佐鷹是因為情難自禁才追敏敏而去,卻不料竟是如此,這就是我以為的真心?為什麽太陽背後總有陰影?這個權利鬥爭場裏可還有真心?不禁悲哀地問:“佐鷹王子對敏敏可是真心?”


    他道:“這重要嗎?反正他會永遠嬌寵著敏敏,凡事順著敏敏,何必還非要弄明白是真是假?如果假一輩子和真又有何區別?”


    我喃喃道:“有區別的,肯定有區別的!即使疼痛我也寧願要真實,而不願在花好月圓的虛假甜蜜中。”


    他搖頭歎道:“你這個人怎麽夾雜不清呢?我們是在說佐鷹和敏敏嗎?你現在還有心氣操心別人?”


    我靜了一會,木然地說:“奴婢不覺得一塊玉佩就能說明蘇完瓜爾佳王爺真會對奴婢如何,太子爺太一廂情願了。”


    四阿哥說:“蘇完瓜爾佳王爺刻意當著皇阿瑪和滿蒙親貴的麵說那麽一番話,雖隻是一個姿態,不見得真會為你做什麽事情,但每個人如何對你卻非要權衡一下他的態度。你若嫁了太子爺,蒙古其他部落勢必要顧忌一下蘇完瓜爾佳王爺,何況現在還有佐鷹王子,未來的伊爾根覺羅王爺。”


    他停了一下,接著說:“太子爺要你,皇阿瑪最後隻說‘想再留你一段時間’,把這事拖了過去。可也沒有完全否決太子爺的請求,你自己琢磨琢磨,誰若現在向皇阿瑪要你,豈不是和太子爺搶人?再往深裏想一想,皇阿瑪最忌諱什麽?隻怕此舉還會引得皇阿瑪猜忌於他。”他歎道:“誰現在敢娶你呢?”


    我傻了半晌,禁不住笑起來,道:“如今是燙手山芋,無人敢要了。”


    他道:“太子爺求婚前,你若想嫁人,雖不見得容易,卻也沒有那麽難,可如今,你隻能等了。”


    我盯著他道:“等?等著嫁給太子爺嗎?”


    他看著我微微笑了下說:“你既已戴了我的簪子,又說了要嫁我,以後就莫要再想別人了。”


    “王爺不肯娶,難道還不準奴婢另嫁?”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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