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好不容易才在路邊看見一輛警車,車牌上寫的是希恩市車號。他小心地踩下剎車,在路邊停下,從車頂行李架拿下滑雪板。滑雪板是特隆赫姆滑雪板製造公司的產品,這家公司十五年前破產倒閉。他上次給這副滑雪板上蠟,差不多是十五年前,如今那層蠟已經變成滑雪板下方強韌的灰色物質。他發現一條通到農舍的小徑,就跟對方敘述的一樣。他的滑雪板順著小徑上的滑雪軌跡移動,就像是粘在上麵似的,就算他想往側邊移動也沒辦法。他到達目的地時,太陽已低低垂掛在雲杉林上方。隻見一棟黑木農舍前的階梯上,坐著兩個身穿連帽防寒外套的男子和一名少年,哈利沒有青少年朋友,隻能猜測那少年十二歲到十六歲。


    「奧韋·貝德森?」哈利問道,放下滑雪杖,上氣不接下氣。


    「我就是。」一個男子說,站起來跟哈利握了握手,「這位是弗達警官。」


    第二個男子慎重地點了點頭。


    哈利心想發現彈殼的應該就是那個少年。


    「能遠離奧斯陸的空氣應該很棒吧。」貝德森說。


    哈利拿出一包煙。


    「我想應該比遠離希恩的空氣更棒吧。」


    弗達摘下警帽,挺起腰杆。


    貝德森微笑說:「希恩的空氣比挪威其他城鎮都好,跟一般人印象中正好相反。」


    哈利用手掌罩住一根火柴,點燃香菸:「是嗎?那我可得好好記住。有什麽發現嗎?」


    「在那裏。」


    另外三人穿上滑雪板,弗達領路,一夥人沿著滑雪軌跡來到森林中一處空地。弗達用滑雪杖指了指一塊突出雪麵二十厘米高的黑色岩石。


    「彈殼是這小子在那塊石頭旁邊的雪地裏發現的,當時我猜想可能是獵人來這裏練習射擊。你可以看見附近有滑雪板的軌跡。這裏已經一個多星期沒下雪了,所以那些軌跡可能是他留下來的。看起來他腳下踩的是寬版的泰勒馬克滑雪板。」


    哈利蹲下身來,用一根手指順著寬版滑雪板碰觸到岩石的地方觸摸。


    「或者是老式的木滑雪板。」


    「是嗎?」


    哈利拿起一小片木材裂片。


    「呃,這我倒沒想到。」弗達說,望向貝德森。


    哈利轉頭望向那個少年。少年穿一件寬鬆下垂的狩獵褲,褲子上到處都是口袋,頭上戴一頂羊毛無邊帽,帽子幾乎罩住整個腦袋。


    「你是在石頭的哪一邊發現彈殼的?」


    少年伸手一指。哈利卸下滑雪板,繞過那塊岩石,在雪地上躺了下來。這時天空呈淺藍色,太陽尚未下山,是個晴朗的冬日。然後,他側過身,越過那塊岩石,向他們來的方向上的森林空地看去,隻見空地上有四株枯樹。


    「有沒有發現子彈或槍擊痕跡?」


    弗達搔搔頸背:「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有沒有檢查方圓半公裏內的每株樹幹嗎?」


    貝德森慎重地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捂住弗達的嘴。哈利輕彈菸灰,端詳香菸頭的火光:「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你們有沒有檢查那邊的枯樹?」


    「我們為什麽要檢查那幾株枯樹?」弗達問。


    「因為馬克林製造的這把步槍是世界上最重的步槍,重達十五公斤,站著射擊不是個聰明的選擇,所以自然可以假設,他把槍放在這塊石頭上瞄準。馬克林步槍會把彈殼彈到右方,既然彈殼是在石頭右方發現的,那麽他一定是朝我們進來的方向射擊,所以可以假設他在那三株枯樹中的一株上麵放了東西,作為靶子,這樣的假設還算合理吧?」


    貝德森和弗達麵麵相覷。


    「呃,我們最好去檢查一下。」


    「除非這是一隻超大的樹皮甲蟲咬出來的……」三分鍾後,貝德森說,「否則這就是個大彈孔。」


    他蹲在雪地中,用手指戳入其中一株枯樹:「靠,子彈射得很遠,我感覺得出來。」


    「你從洞裏麵看看。」哈利說。


    「為什麽?」


    「看子彈是不是穿過去了。」哈利答道。


    「穿過這一大片雲杉林?」


    「你就看一看嘛,看能不能看見天空。」


    哈利聽見弗達在身後哼了一聲。貝德森把眼睛湊上那個洞。


    「我的老天爺……」


    「你看見了什麽嗎?」弗達大喊。


    「媽的,隻看見半條錫利揚河。」


    哈利轉頭望向弗達,弗達背過身,吐了口唾沫。


    貝德森站了起來。「如果被這傢夥射中,就算穿防彈背心也沒什麽用吧。」他呻吟道。


    「也不盡然,」哈利說,「唯一能擋得住這種子彈的是裝甲鋼板。」他在枯樹上按熄香菸,然後補充說,「厚裝甲鋼板。」他站上滑雪板,在雪地裏向前滑動。


    「我們得去跟附近農舍裏的人聊一聊,」貝德森說,「他們說不定看見或聽見了什麽,搞不好他們會承認擁有這樣一把地獄來的槍。」


    「自從去年我們實行槍械特赦……」弗達說著被貝德森瞪了一眼,隨即住口。


    「還需要我們幫什麽忙嗎?」貝德森問哈利。


    「這個嘛,」哈利說,皺著眉朝森林小徑的方向望去,「可以幫我推車發動嗎?」


    29


    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三日。維也納,魯道夫二世醫院。


    對海倫娜而言,這一切似曾相識。窗戶敞開,走廊洋溢著夏日早晨的溫暖氣息,空氣中聞得到新割青草的清新氣味。這兩個星期每晚都有空襲,但她連一絲焦土味也沒聞到。她手中拿著一封信。一封美妙的信!當海倫娜高唱「早安」,連暴躁的護士長都不得不對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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