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開疆是真的沒想到。


    自己還沒有盤問秦牧野的修為問題。


    結果他倒先質問起自己了。


    他……為什麽會質問自己會不會殺了他?


    難道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世有問題了?


    亦或者說,他已經感知到自己的體質不對勁了?


    秦開疆眼底閃過一絲戾氣:“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殺你?你……做了什麽虧心事?”


    “虧心事?”


    秦牧野嗤笑一聲:“問出我是否做了虧心事的人,居然是你?我在京都這麽多年,你來見我的第一麵,就是來取消我的世子之位,就連我母親,在去世之前都沒能來京都一次。


    你是哪來的臉問出的這個問題?


    為了給尤家鋪路,你可真是不擇手段啊!


    我母親沒了作用,還擋了你的路,所以我母親消失了。


    我沒了作用,擋了你的路,所以我也應該消失。


    對吧?”


    秦開疆麵頰肌肉抽動了一下。


    長長吐了口氣。


    把暴怒夾雜著愧疚的情緒強行壓了下去。


    原來是因為這個。


    原來他就是這麽想自己的。


    他沉聲道:“這件事情十分複雜,不是一句兩句能給你解釋得通的。”


    秦牧野擺了擺手:“你隻需要迴答我一個問題。”


    “你問!”


    “你對我們母子,是否全無愧疚?”


    “……”


    秦開疆沉默,這個問題,他沒辦法坦然說出“沒有”兩個字。


    書房內的氣氛沉寂了好一會兒。


    他最終還是選擇跳過了這個問題:“你為何一定要與帝姬走一道?”


    “圖一個念頭通達!”


    秦牧野迴答得很幹脆:“我看誰不爽,就想幹誰,看見誰做錯事,就想弄死他。她與我誌同道合,我為何不能跟她走一道?”


    “僅此而已?”


    “你管我?”


    “若僅是這樣,我倒也能保住你。但你莫要對她起了色心,不然……”


    “你連自己的老二都管不住,來管我的?”


    “!?!?!?”


    秦開疆怒目圓睜:“這你都知道?”


    反應怎麽這麽大?


    秦牧野眉頭一擰:“你娶了我娘之後,又納了四個小妾,這也能瞞?”


    秦開疆鬆了口氣:“你說的是這件事啊?”


    秦牧野:“嗯?你還做了別的事?”


    秦開疆:“……”


    秦牧野:“……”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父子倆相處的時間,好像一大半都是在彼此沉默的尷尬氣氛中度過的。


    良久。


    “你的修為……”


    秦開疆總算想起自己最初的問題了,可話出口了一半,又覺得就算問了,對麵也不會正經迴答。


    於是沉聲道:“你的修為很不錯,但以後切莫貪圖修煉快走上邪道!一切速成的東西,都會成為前路的索命厲鬼,隻有苦修而來的實力,才真正是你的東西。若真踏上邪道,我定不饒你。”


    “知道了!”


    秦牧野微微點頭,這句話的確有道理,雖說他覺得外掛不在此列,但沒有選擇反駁。


    其實他也沒有那麽厭惡秦開疆。


    因為這個人,明顯是一個合格的元帥。


    隻是作為父親不太合格,而且尤為喜歡打壓自己。


    不過他對這個“父親”也沒有什麽代入感,所以對這種不合格教育和打壓代入感也不強。


    秦開疆對於他來說,隻是一個利害並存的人脈,目前害遠高於利。


    僅此而已。


    隻要消弭他的殺心,倒也不必處處跟他作對。


    秦開疆擺了擺手:“你迴去歇息吧!”


    “迴見!”


    秦牧野敷衍地拱了拱手,便大踏步走出了書房。


    秦開疆走出房門,感受了一下暮春晴夜,無奈地搖了搖頭。


    能提醒這麽多,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諸神遺跡中,不少圖騰祭壇都是“活”的,對神使血脈的吸引力,可能比圖騰源炁還要強,非意誌極其堅定者不能抵擋。


    即便能抵擋幾日,也隻有幾日而已。


    不然當年蒲鳴龍也不會……


    但好在秦牧野血髓還沒好轉,應該能夠躲過這一劫。


    沐劍秋啊沐劍秋!


    你真是把我害得好慘!


    現在蒲鳴龍還有沐家人,應當都知道自己的秘密。


    得尋一個機會,把他們都殺了!


    ……


    翌日。


    兩輛馬車分別從鎮南府和帝姬府駛出,在京都北城門匯合。


    簡單地打了一個招唿,便一前一後朝東南的方向駛去。


    目的地,江南道,溫陵。


    因為不注重海運以及地形因素,乾國對東南沿海的開發程度很一般,理所當然,那邊經濟並不發達,不過比起嶺南,這裏的妖患不算嚴重,所以說隻能算是普普通通的貧困地帶。


    隻要不去深海捕魚,基本不會遇到什麽危險。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


    蒲家的祖籍就在溫陵,雖然蒲家已經在中原發展很久了,但祖祠還在溫陵留著。


    李弘把這兩座礦給李星羅,也是用的這個理由。


    馬車上。


    白玉璣輕輕靠著秦牧野的肩膀,輕聲問道:“昨晚你出去,是你父親叫你的?”


    “嗯!”


    “他沒有對你不利吧?”


    “他要是對我不利,我現在如何能活著跟你說話?”


    秦牧野無奈一笑,雖說現在自己已經是巔峰宗師,但麵對秦開疆的時候,還是會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隻能說,老登的實力深不可測。


    就如同李弘的心思一樣猜不透。


    白玉璣猶豫了一下:“那你有沒有……算了!你明麵上跟南詔並沒有關係,貿然問他隻會徒惹懷疑。”


    馬車內的氣氛沉寂了一會兒。


    秦牧野忽然說道:“娘子,若你有一天,真的掌握了殺他的方法,也莫要立刻動手。現在的局勢,至少會穩定幾年。這段時間,安南需要他鎮著,若是他真的出了意外,南梧城的作用就沒有了。”


    白玉璣猶豫了一會兒,輕輕嗯了一聲。


    其實她知道,秦牧野的重點在“殺他的方法”五個字上。


    這個方法,需要兩人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孩子為祭。


    她一直在刻意遺忘這個概念。


    因為每次想起,都會感覺無比的罪惡,心髒也會揪著疼。


    也不知道真到了煉蠱的那一天,究竟會是什麽場景。


    可那又有什麽辦法呢?


    她每次閉上眼,親人的臉都會在腦海中縈繞,他們的腦袋都沒有連著身體。


    白玉璣甩了甩腦袋,把這些雜念都拋開。


    隨後笑道:“要不要把帝姬叫到咱們的馬車上?方才在城門口,她看你的眼神裏麵好像藏著秋水,這一行要好幾天的路程,她可能會悶。”


    “這……”


    秦牧野覺得也應該把李星羅叫過來,那一輛馬車上隻有她和蒲鳴竹。


    雖說她從小就是蒲鳴竹帶大的,但那段記憶切切實實存在,他有時候都不敢想象,她與蒲鳴竹故作親近的時候到底是什麽心情。


    隻是把她叫來,白玉璣這邊……


    反正他不相信,自家娘子一點醋都不會吃。


    就在這時。


    “砰砰砰!”


    有人在敲馬車門框。


    白玉璣趕緊說道:“進!”


    李星羅笑著掀開門簾:“世子……”


    白玉璣趕緊打斷:“帝姬!牧野已經把自願卸下世子之位的信件留下,陛下也已經召尤家母子上殿,從今日起牧野已經不是世子了。何況你們交情莫逆,莫要叫得生分,還是叫牧野吧,大家聽著都舒坦。”


    “牧,牧野!”


    李星羅感覺有些拗口,不過還是這麽叫了,接著就從懷裏取出兩卷冊子:“這個給你!”


    “這是什麽?”


    秦牧野有些好奇,展開一看,頓時眼睛大亮。


    這兩卷冊子,赫然便是湘西趕屍匠的《屍傀術》,還有醫聖一脈的《靈肢秘典》。


    前者曾在戰場上,幫助無數烈士歸家。


    後者則是用獸肉花草熔煉藥液,再以藤條金屬塑骨,幫殘者斷肢重生的妙術,重新生長出來的肢體,與先天生長的別無二致。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煉製活軀必不可少的補充。


    他無比驚喜:“這些是哪裏來的?”


    李星羅笑道:“上次父皇許諾我說,隻要我想要的都可以給我,然後我就提到了這兩樣秘術。當時我也沒抱太大的希望,畢竟法不輕傳,即便是皇家,也未必有這麽大的麵子。


    沒有想到,父皇居然真的幫我要過來了,今天早上派洪公公送到的帝姬府。


    不過趕屍門和醫聖後人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不能外傳。”


    “當然不會!”


    秦牧野連連點頭,這兩門術法創立初心都是極好的,卻也極容易被別有用心之人拿去走邪道,當然不能輕易外傳。


    而且自己想要他們,隻是為了配合牽絲匠煉製活軀,等馮塽靈魂恢複之後,提供一個容身之所。


    可沒有做大做強的想法。


    畢竟傀儡這種產出戰力的方式已經相當雞肋了,再來個活傀……


    有那麽多錢和精力,幹點啥不好?


    他撫了撫胸前的蟲玉,雖說變化不大,但的的確確沒有一開始那麽渾濁了。


    再多尋點養魂的天材地寶溫養一下,靈魂恢複是遲早的事情。


    不得不說。


    有皇室背景的確方便。


    不然自己人生主線,恐怕就變成升級尋寶。


    熱血倒是熱血,就是感覺怪怪的。


    李星羅看了白玉璣一眼,輕笑了一聲:“這些天就讓牧野慢慢看吧,我先出……”


    白玉璣趕緊打斷:“帝姬,路途遙遠,隻有我與牧野呆在車裏頗為無趣,不如你跟我們在一輛馬車上如何?”


    說著。


    就把她拉到了車廂裏。


    還和她坐到了一邊。


    李星羅臉上露出一絲喜意:“你不嫌我煩就好。”


    此去溫陵,路途遙遠。


    騎馬或禦空肯定會更快,但肯定會非常疲憊。近期妖官萎靡,帝姬府也沒有什麽營業的,倒也不需要那麽急。


    李弘的飛舟還在維修。


    那就隻能馬車。


    不過拉車的都是有兇獸血脈的駿馬,車廂也是公輸家打造的頂級車廂,隻要官道上人不多,就能把速度拉得爆高。


    估計三四天的時間就能抵達溫陵。


    白玉璣挽著李星羅的胳膊,正耳語說些什麽。


    秦牧野則是翻動起了書冊。


    至於另一輛馬車。


    讓蒲鳴竹自己坐。


    ……


    三日之後。


    馬車抵達了溫陵。


    沒有先去城區安頓,反而直抵礦場。


    一座靈礦,一座鐵礦。


    都不算大,也沒有怎麽開發,隻有官兵圍著看守。


    知道來者的身份之後,守將無比熱情,立刻帶著幾人進了礦區,介紹著這兩座礦的情況。


    一路上,幾人也都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把這些信息記錄下來。


    隨後。


    便低調地離開了礦區,朝溫陵城郊的蒲家祖宅趕去。


    路上。


    李星羅忍不住問道:“牧野,這兩座礦有什麽貓膩麽?”


    她很相信秦牧野的直覺,這次溫陵之行,很有可能出現大風險。


    隻是今天在礦上逛了一天,她都沒有發現有哪裏不對勁。


    秦牧野也眉頭微皺:“這兩座礦,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太正常了!


    不論李弘的為人,還是秦開疆的反應,亦或者說是亂世瞳看到的黑氣,都說明溫陵有個大坑在等著他們跳。


    可這兩座礦,真的是正常的過分。


    也許,所謂的大坑,並不是這兩座礦本身。


    秦牧野搖了搖頭:“先不管了,地形已經勘探過了,迴去我就設計圖紙,隻要額外弄一些煉鐵的鍋爐,其他一切交給傀儡便好,待到傀儡能夠自行守護,就可以把那些軍隊全都撤走了。”


    李星羅:“……”


    白玉璣:“……”


    她們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才體會到秦牧野這個煉傀師究竟有多麽恐怖。


    一個人開發兩座礦。


    而且不是他隻能開發兩座礦。


    而是能開發的隻有兩座礦。


    待到日後形成傀儡大軍,將是何等震撼的畫麵。


    秦牧野則是摩挲著一塊色彩斑駁的石頭,心中若有所思。


    這塊石頭,就是所謂的惡礦。


    靈氣駁雜,不管什麽生靈煉化,都會受到侵蝕。


    因為太駁雜,靈氣不穩定,也很難被絕大多數對靈氣屬性純度要求高的陣法所利用。


    可偏偏裏麵的靈氣濃度,卻並不遜色於標準靈石太多。


    這種東西。


    最適合做的就是炸藥。


    他已經尋好了陣法,這種陣法並不玄妙,對靈氣屬性純度的要求也不高。


    它隻有一個作用,就是讓靈氣用最爆裂的方式炸開。


    但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隻能是“靈氣”。


    這惡礦雖然駁雜,但並不暴躁。


    自己得想一個辦法,讓它暴躁起來。


    牽絲匠最大的作用,絕對不是傀儡。


    人形兵器,對能量的利用效率絕對算不上高。


    牽絲匠真正的核心其實就是賦靈,相當於頂級ai,隻有讓藝術迴歸於爆炸,才能利用同樣的資源,發揮最大的威力。


    當然,這種爆炸,對四品及以上的戰鬥單位威脅可能不大。


    但四品以上的修煉者,本身就是稀罕物。


    強如參加軍演的安南精銳老兵,平均修為都有些不太到四品中。


    戰場本來就不是高手的秀場。


    除非戰神境強者,不然很少有人能以一己之力,改變戰場的局勢。


    當然。


    自己除外。


    隻要有足夠的礦,自己就是戰場之王。


    不過礦這種東西本就是國本,除非當上皇帝,或者成為秦開疆那樣執掌一方軍政大權的節度使,不然想都別想。


    秦牧野有點想找到李弘,讓他把皇位讓出來給自己坐。


    什麽妖族,什麽番邦?


    一起上吧!


    包贏的!


    思索間,馬車已經停了。


    蒲鳴竹的聲音在車外響起:“帝姬,少將軍,蒲家祖宅已經到了!”


    眾人對視了一眼,紛紛下車。


    蒲家祖宅並不大,但依山傍水看起來頗為清雅,而且一直有仆人打點,看起來並不破舊。


    白玉璣笑著拱手:“有勞蒲嬤嬤,勞煩為我與夫君準備兩間相隔遠一些的屋子。”


    “哎?”


    秦牧野愣了一下:“為啥啊?”


    白玉璣輕笑道:“你有那麽多正事要忙,我也要閉關嚐試破境,不能打擾到你啊。”


    說罷。


    衝李星羅投去一個笑容。


    李星羅:“……”


    你,你這是何意?


    暗示我你的夫君獨守空房。


    蒲鳴竹也不管這的那的,當即就點頭同意:“正事繁忙時,的確受不得打擾。少夫人放心,我定好好安排,讓您打擾不到少將軍。”


    秦牧野:“……”


    李星羅:“……”


    她咬了咬嘴唇,心頭有些發熱。


    ……


    夜。


    某處山洞。


    沐先生正拿著一個奇怪的羅盤不停測繪。


    丁琛看著他,眼底不斷有畏懼閃動。


    老實說。


    他有些怕這個沐先生。


    當日這人隻身闖入百越皇宮,一人擊敗了三位宗師高手。


    雖說之後表現頗為和藹,但“強大”這個標簽一貼上,就很難不讓人對他望而生畏。


    可就是這麽強的沐先生,在那晚出去之後,就受了極其恐怖的傷。


    本打算在京都附近多逗留一段時間,結果迴去之後,就連夜帶自己來到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這些天沐先生全程黑著臉,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先布下隔絕氣息的法陣。


    就好像……在躲著什麽人一樣。


    到底什麽人,能讓沐先生害怕成這樣?


    “沐先生……”


    “閉嘴!”


    “是!”


    丁琛噤若寒蟬。


    沐先生則是沉著臉,繼續用羅盤測繪。


    雖說作為神使,他有打開諸神遺跡的秘法。


    但也得先找到遺跡才行。


    遺跡隻有月圓之夜能夠打開,自己必須在那之前找到方位。


    不過好在,馬上就能鎖定位置了。


    就在這時。


    他心髒忽得一跳,飛快向山洞外看去。


    竟發現有十幾道身影已經站在那裏了,為首的是一個身著金色輕甲,容貌極為美豔高貴的女子,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大妖!


    清一色的大妖!


    數了數,十一個。


    比大聖廟允諾的還要多一個。


    而且還提前到了。


    隻是……


    沐先生心中暗驚,自己布下的可是神使傳承中的法陣,即便是戰神境的高手,也未必能夠察覺。


    眼前這些大妖……


    他微微皺眉,走出了山洞:“你們比我預想中的快一些。”


    金甲女子神情淡漠:“此舉可改天地大勢,自然不能遲到。”


    沐先生看其他大妖,隱隱簇擁著眼前的女子,甚至包括幾個上位大妖,對她態度都頗為恭敬,這女子明顯地位不凡。


    修為定然也不低。


    以自己的感知力,居然判斷不出她的本體是什麽。


    他神情有些凝重:“敢問閣下名諱!”


    金甲女子不急不慢吐出了兩個字:“敖錦!”


    “敖!?”


    沐先生瞳孔陡然一縮。


    這個破地方。


    怎麽有大妖配姓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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