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七惠的書寫得清淡又緩慢。


    出門的時候隨手帶了一本她幾年前的書,《一個人的好天氣》。放在背包裏,也一直不曾去讀。是這樣的,買書如山倒,讀書如抽絲。那日,在鼓浪嶼小走,走到海灘邊,已近日落時分。一個人坐在沙灘的頑石之上,閑看海邊日暮風景,很是愜意。


    後來,接到家人電話,說堂妹高考結束,想來找我。我說,好。電話掛斷的刹那,天上忽然下起小雨。並越來越大,終至滂沱。臨近找了一家咖啡館,點了杯咖啡,無所事事。翻出青山七惠的書,甚是應景。書很薄,大約也就三五萬字。讀起來也很順朗。


    素來是不很愛讀外國文學的。對翻譯一事多有偏見。總想著,漢語跟外語相差甚遠,猜想著翻譯過來的文章多半會與作者筆下本來意境相差不小。當然,這也是必然的。但是語言之間的親疏遠不似我想得這麽簡單。而我大抵也隻是不那麽信任時下多數譯者的工作態度罷了。


    從事寫作也有一些時年了。對出版方麵的事情也算是有些了解。前些年有則新聞,說某個譯者一年翻譯產量十分驚人,其翻譯質量必然令人懷疑。於是,時間久了,便愈發排斥外國文學的中文譯本。雖然讀得少,但見到好譯者、好封麵的書,還是要買的。


    隻是這本“好天氣”被讀時已距它被擱置書櫃兩三年有餘。過了如此漫長的時間,它方才被我拆封閱讀。如同一壇深埋歲月雪藏數年卻被遺忘的好酒。待哪日再巧遇,心中必有不可勝訴之悅喜。


    小說寫得味寡。無骨無肌,清淡似水。但也有其妙處。仿佛是聽女主人公知壽小姐在說話,就坐在你對麵,喝著一杯咖啡,時不時撩起散落耳邊的發。對你說:從前,那年,其實,後來,唉。自然,此時,她已好有風韻,不似昔年。


    所對你說的,也都是往事了。


    這些往事被青山七惠寫得仿佛漫不經心,卻又實在是鄭重其事的。少女叛逆,與單身母親關係疏離。自幼不懂父愛。內心頑劣。書,是不想去念了。還要去大城市,去東京。全然無懼謀生之艱苦。在她看來,人生就理應是要這樣顛沛出來的。


    知壽小姐在東京有個不常聯絡的親戚。是她母親的舅母,也就是知壽小姐的舅奶奶,吟子女士。吟子是臨近生活盡處的老人了。老人,多半都是充滿智慧的。孤身一人去東京,與老婦人的同居生活,對於知壽而言,大抵是寂寞得要命的。


    隻是,這生活之庸常難以想象。就連愛情,也是乏善可陳,毫無趣味。工作也不過是那樣,需要兼職,並不輕鬆。日日夜夜,如此反複。生活,總是如此空乏無味。她羨慕吟子,甚至也羨慕母親。可是,老去的吟子又說,你現在的時光才是最好的時光。


    青山七惠寫得不是故事、不是小說,就隻是生活。真實到你以為你不是在閱讀,你是在感同身受。打開了身體所有的感官,以為自己就是知壽小姐的鄰居。甚至都不曾刻意關注過知壽或是吟子什麽,隻是,偶爾見到她,跟著吟子,還有一些旁的人,來來往往,罷了。


    若是有一日,我亦能得如此機緣,也當一迴“知壽”,重新來過。無知少年,孤身離家,來到鼓浪嶼寄居。與一鶴發老叟同住一室,日日與之共食共飲,也與他談說憂思與歡喜。平日裏,也擇幾日與他同出同行,去鼓浪嶼散步、喂貓、坐輪渡。


    不寫作,去謀生。當個酒保,或是售貨員,也可以去一家僻靜的咖啡館裏煮咖啡。也許,亦會談幾段感情。愛或不愛,不去追求,隻是兩個人,做個伴,說話,養狗,依偎。又哪怕,隻單純相聊慰寂寞,亦遠亦近,亦親亦疏。


    夜深無寐的時候,怯怯跑進老叟的房裏,偷一包好煙,拿幾本書。跑去鼓浪嶼的海邊,坐在路燈下,借著光讀幾頁文章,抽掉幾根煙。然後,暗地裏偷窺老叟的黃昏戀。最是寂寞難耐之時,方才忍不住去寫一本叫做《一個人的壞天氣》的書。


    這樣的歲月,定是靜好溫柔。


    書讀完時,恰逢雨停。出門已日暮,轉身走上去往旅館的小路。路旁是鼓浪嶼的繁茂大樹和熱烈灼眼的鳳凰花。迴到旅館,才發現,書被落在咖啡店。也不想去取,隻歎息,與它的緣分,許也隻能是初讀不複再見的一段下午時光。再見不如懷念。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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