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尹公的訪問讓霍武有些失望,他原以為這位聞名宇內的大儒一定會如趙雲那樣博聞強記,滔滔不絕,孰料他竟如此老邁昏聵。霍武等人失望地出了膠州府,卻見霍信的車駕停在府外。見皇上出來,霍信立即下車,緊步來到霍武麵前,深行大禮道:“臣不知皇上探問尹公,姍姍來遲,還請皇上恕罪。”


    “宰相不必自責,朕要王綰陪同即可,宰相何罪之有?”


    王綰忙上前謝罪道:“都是臣辦事不力,勞皇上移動聖駕。”


    霍信問道:“怎麽?不順利麽?”


    王綰不說話,隻是歎氣。


    臨上車時,霍武迴頭對霍信說道:“也不能說是一無所獲。通過向尹公問政,朕更加堅定了一個信念,就是我朝在用人上要大力提拔年輕人。官員到了一定年紀,就應該頤養天年了。”


    霍信又問道:“那怎麽對待尹公呢?”


    “既然是我們安車請來的,總不能讓他又迴去吧,就賞他一個中大夫吧!關於建大明堂的事,你們還是要多向他請教。”


    “對了!說到重用年輕人,朕倒想起一件事情。那個華碩辦事幹練,近來又為朕找迴了妹妹,太後也有獎掖的意思,朕看就擢升他為上大夫吧!明日早期時與尹公的封賜一並宣布好了。”霍武說罷,就上了車。


    霍信雖然對華碩頗有微詞,但皇上根本就沒有征詢他的意見,他也不好說什麽……


    正椒房女俾雪鰻推開窗戶,望著外邊紛紛揚揚的雪花,“啊”地叫了一聲,那喜悅就湧上了眉梢。大院裏的鬆樹上、木槿上都綴滿了潔白的雪花,風一吹,悠悠飄落到地上。


    站在宮院牆角那株臘梅,臘蒂滿枝,疏影搖曳,暗香浮動,其中一支新發的枝條上,綴著三五初開的花朵,在眾多含苞待放的花蕾簇擁下,披著飛雪,直伸到窗前。


    雪鰻微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便沉浸在如飲甘醇般的陶醉中了。她吩咐宮娥和衛士們給火盆添加木炭,不一刻大殿裏就曖意融融了。


    雪鰻又吩咐他們把殿內外打掃得幹幹淨淨,隻留下院裏的雪沒有動。女兒家心腸軟,覺得這雪為水時至清至澈,為雲時不染塵埃,如今來到人間,也是素衣玉顏,汙了豈不負了上蒼的一片美意?


    她懷著這樣的心緒來到尹國華的帷帳前,輕語啟奏道:“娘娘,今兒外麵下雪了。”


    尹國華睜開惺忪的睡眼,有些慵懶地說道:“下雪有什麽奇怪的?這長郡城中哪一年不下雪?”雪鰻於是就再不言語,隻是伺候在一旁,聽從皇後的吩咐。


    長期在皇後身邊,她熟悉皇後喜怒無常的性格。她知道皇後的這種性格是與她從小的嬌生慣養和皇上長期的冷落是分不開的,她有時在內心也同情這個雍容華貴的女人,覺得她反而不及那些莊戶院中的女人活得暢快。


    宮娥們在這時候都是勤快而小心的,她們迅速為皇後穿衣梳洗,敷粉施丹,輕掃蛾眉,佩戴首飾。


    這些事前後用去了大約半個時辰,皇後終於掀開帷帳,走到大廳裏來了。早已伺候在一旁的兩位宮娥,一位捧著漱口的湯盞,一位捧著藥湯走上前來。雪鰻稟奏道:“這是昨日太醫開的新藥,剛剛煎好,請娘娘趁熱服了。”


    “這是第幾劑了?”


    “大概有幾十劑了。”


    “本宮都快成藥罐子了。”尹國華眉頭凝成一個結,“怎麽總沒有一個結果呢?大概是本宮注定懷不了龍種。這藥本宮聞一聞都惡心,算了,不喝了,不喝了!”


    雪鰻從宮娥手中接過藥湯,雙膝跪地勸道:“娘娘!太醫說從這一劑開始,又添了幾味新藥,都是補氣促孕的。為了娘娘,也為了太後,就請娘娘服了這藥吧!”


    尹國華的心上下悸動著,雪鰻說得對,良藥再苦,也苦不過懷不上龍種被廢的那種結局吧?這褐色的藥汁著係著她的命運。


    尹國華最終聽從了雪鰻的勸告,接過藥湯,緊閉雙目飲了下去。宮娥立即將漱口的湯盞遞了上去,尹國華漱著口,在心裏默默地念著:但願這藥能讓本宮懷上個兒子。


    雪鰻輕輕地為尹國華撫背,直到她唿吸平緩了才扶著她前去看雪。


    她輕移蓮步來到了窗前,初始,她的確為這雪的皎潔、清純、晶瑩而在眉宇間掠過短暫的歡快,她甚至浪漫地想過要請那個司馬談來做一篇雪賦,讓樂師譜成曲子吟唱。但這種心境並沒有持續多久,她的蛾眉又緊蹙在一起,顯出一縷淡淡的惆悵。


    “唉!這雪雖說是分外的潔淨,可畢竟顏色太單調了,少了春花的豔麗。”她覺得這單調的顏色有如自己單調的宮廷生活,一樣令人壓抑,“天晴的時候,本宮還可以到花園中去看看。可在這樣的日子,本宮不是更加無聊了麽?”


    雪鰻知道,根本不是這雪惹皇後不快,而是皇上。他昨晚又沒有到正椒房來,讓皇後寂寞地等了一夜。


    這時候,有幾隻覓食的家雀“嘰嘰喳喳”在窗外叫個不停,這叫聲使雪鰻忽然找到了一個排解皇後惆悵的妙法。她小心地,帶著試探的口氣問道:“娘娘,奴婢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幹什麽?”尹國華瞥了雪鰻一眼。


    “娘娘!奴婢在鄉間時,每遇到這樣的日子,也無聊得很。不過那時我們有一個好玩的事情,就是拿蒲蘿捉家雀玩,挺有意思的。”


    “真的好玩麽?”


    “奴婢怎敢欺騙娘娘呢?”


    “那就玩玩看!”


    “諾!”雪鰻笑盈盈地答應道。


    過了一會兒,宮娥們就找來了繩子、蒲蘿和穀粒。雪鰻靈巧地把繩子係在蒲蘿上,然後輕輕地從窗口拉進來,他又用木棍支起蒲蘿,在下麵撒了些穀粒。然後,躡手躡腳地迴到殿內,守在窗口靜靜地等候著。


    不一會兒,就有一隻家雀出來覓食。它警惕地四下張望,確定沒有威脅,才跳進蒲蘿,貪婪地啄食穀粒。宮娥們第一次玩這種遊戲,個個屏住唿吸,睜大眼睛瞧著,有按捺不住性子就要伸手去拉繩子的,都被雪鰻拉住了,她說一定要等家雀吃得入神時才好下手。


    大家於是又靜下心來等,直到那家雀把穀粒吃了一半的時候,雪鰻做了個手勢,一名宮娥立即拉動繩子,隻聽“撲”的一聲,家雀就被扣在了蒲蘿下麵。


    可憐的雀兒受了驚嚇,“嘰嘰喳喳”的在蒲蘿下麵扇著翅膀尋找出路,宮娥們一陣歡唿,叫道:“娘娘!抓住了!抓住了!”


    尹國華受到大家情緒的感染,少女的情懷再度爬上心頭,她被大家簇擁著來到院內。雪鰻撥開積雪,纖纖細手伸進蒲蘿暈頭轉向的雀兒一下子就跳上了雪鰻的掌心。宮娥們很快找來一條橘黃色的絲線,拴住了雀兒肉紅色的爪子,捧給皇後。


    雀兒被尹國華的手托著,驚恐地跳著。尹國華捋著雀兒褐色的羽毛,在它的頸處就停下了,哼道:“還想跑麽?本宮看你能跑到哪兒去?!”


    尹國華從喉嚨深處發出陰冷的笑聲:“你這可惡的家夥,也有落到本宮手裏的時候?哼!你去死吧!”她忽然舉起鳥兒,狠狠地朝地上摔去。


    雀兒的哀鳴非但沒有引起尹國華的惻隱,反而激起她更大的憤怒,口裏罵著,“讓你跑!讓你跑!”她接連又摔了幾次,雀兒終於氣絕,躺在地上不動了。見此,尹國華忽然轉身厲聲喊道:“看什麽看,你們還不快把那討厭的東西扔出去?”


    雪鰻吃驚地望著皇後扭曲的臉,覺得往日看上去年輕漂亮的皇後原來是這樣一個醜陋的女人。這是一場多麽無趣而又恐怖的遊戲,那慘烈的一幕與皇後的冷酷陰影一樣地籠罩在雪鰻、宮娥和衛士們的心上。大家出出進進都提著一顆心,生怕惹腦了皇後而招來殺身之禍。


    果然,雀兒的死還沒有讓尹國華消氣,不一會兒,她又傳宮娥進殿,罵道:“你等是不是在心裏怨恨本宮呢?這半天,累得本宮口焦唇燥的,竟然沒有人上一茶來?”


    一名宮娥忙旦去沏了茶水,捧過頭頂,戰戰兢兢道:“娘娘用茶。”


    尹國華接過茶水,用舌頭舔了舔,“噝”的吸一口氣,就將茶水朝宮娥潑去,大叫道:“你這是要燙死本宮麽?來人!”


    正椒房衛士應聲進來,一個個垂手而立。


    “把這賤人拖下去,重笞二十。”


    “諾!”


    衛士正要離開,尹國華又在身後喊道:“扒掉她的鞋,讓她赤腳站著。”


    接著,殿外就傳來宮娥求饒的哭喊聲,尹國華聽了哼哼地笑出了聲,但隨之而來的一句話讓一旁的宮娥們冷到了骨頭裏,因為有幾個膽小的宮娥哭出了聲。


    “哭什麽哭?你們是要詛咒本宮麽?雪鰻,讓她們掌嘴。”


    宮娥們於是站成兩排,互相抽打對方的臉,不一刻,每人臉上都是一道道的紅印。這時候,行刑的衛士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叫道:“娘娘!娘娘!不好了,那個宮娥死了。”


    “啊!”尹國華先是吃了一驚,但很快就平靜了。


    “這麽不經打啊!”她咬著牙,忽然提高了聲音道:“今天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否則要你們一個個地下做鬼。聽見了麽?”


    “聽見了。”


    “滾下去!”


    ……


    這一天,尹國華就這樣哭哭笑笑,直到過了午時,才昏昏睡去,正椒房這才安靜下來。


    宮娥們圍著雪鰻低聲哭泣,都覺得這樣的日子沒有出頭之日,倒不如死了痛快。雪鰻輕輕地撫摸宮娥們紅腫的臉龐,無奈地搖了搖頭。


    唉!命運為何如此的折人呢?論起年齡,皇後和她們不相上下,倘若在父母身邊,她們哪個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呢?隻因為她們出生在茅屋草舍,就該如此卑賤、任人宰割嗎?可雪鰻隻是女禦長,她就是怎樣同情她們也無濟於事。


    她隻有想著法兒安慰她們,說世事如此,隻能認命忍耐,千萬不能有輕生的念頭。在這幽深的宮苑裏,死一個宮娥,就跟死一個雀兒,沒有什麽兩樣。如果上蒼有眼,有一天被皇上看上了,也許會有轉機……


    傍晚時分,雪住了,雲稀了,從西邊天際露出一縷晚霞。正椒房詹事忽然從殿外複道口匆匆忙忙下來,對雪鰻說皇上駕到了。話音未落,就聽見長長的傳信聲:“皇上駕到!”


    “皇——上——駕——到!”


    這聲音不免讓尹國華心慌意亂,她急忙更衣梳妝,剛剛收拾妥當,霍武就已踏進了殿門。


    “臣妾恭迎聖駕。”


    “平身!”


    “謝皇上!”


    霍武迴頭看了一眼緊隨在身後的洪森道:“你先迴去,朕今晚就住在正椒房了。”


    “諾!”洪森愉快地答的道。很長時間,他都沒有聽到皇上這樣說了。


    “警蹕留下,其他人跟咱家迴宮去。”他尖細的嗓音在殿門外響起。


    最高興的人還數雪鰻。是啊!皇上雖然是九五之尊,可在夫妻感情上,其實也與普通人無異。她相信皇上的到來一定會讓皇後心中的冰雪化為春水,她愉快地傳話到禦膳坊,為皇上準備酒菜,又吩咐宮娥和衛士為炭盆和暖牆加了火,把個正椒房烘得暖融融的。


    霍武今天心情不錯,他親切地詢問了尹國華的情況,談起童年時追打嬉戲的趣事,逗得尹國華掩口直笑。這難得的場麵讓雪鰻暗暗驚異,皇上已是一位日漸成熟的男人了。他青春的眸子裏退去了少啊年的稚氣而多了男子漢的沉穩,他棱角分明的嘴唇上長出了淺淺的胡須……


    雪鰻突然發現自己走神了,她的臉頰不禁有些發燒,更有些後怕,倘若皇後發現了,她還有命麽?好在禦膳坊的酒菜送來了,雪鰻用麻利地手腳掩飾了慌亂的內心……


    ……


    當這樂章一步步地走向*的時候,卻從帷帳裏傳來皇上憤怒的斥責聲。


    “放肆!你要破壞朕的興致麽?”


    “皇上不能小點聲,外麵有人呢!”


    “是你不識時務,壞了朕的興致!”


    “臣妾身為皇後,為姑母求點公田有何不可?”


    “剛帝在世時,姑媽就廣占公田。朕登基以來,屢有賞賜,至今少說也有近萬頃了,如此貪得無厭,朕還怎麽整頓朝綱?還怎麽推行新製?”


    “皇上喊什麽喊,難道皇上忘了當初?如果沒有姑媽,皇上做得了太子麽?皇上當初做不了太子,能有今天麽?”


    “你這是在要挾朕麽?朕要繼承的是大霍江山。來人!”


    這是怎麽了,剛還雲裏水裏的,怎麽就鬧翻了?雪鰻心裏打著鼓,隔著帷帳答道:“奴婢在!”


    霍武幾乎是聲嘶力竭地怒吼:“轎輿伺候,朕要迴長樂宮!”


    雪鰻慌了,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急忙傳來正椒房詹事……


    霍武迴到長樂宮,直到黎明前才昏昏睡去,等他醒來時,洪森早已在旁邊伺候了。


    “現在何時了?”霍武伸了伸酸困的胳膊問道。


    “已是巳時了,大臣們在塾門等了兩個時辰。”


    霍武“呀”的一聲坐了起來,悔道:“朕睡過頭了,都是那個可惡的尹國華。”


    他頓了頓便問道,“大臣們有什麽事情麽?要是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你就代朕宣布散朝吧!”


    “皇上!這……”


    “這什麽?你沒看見朕昨夜睡得遲麽?就這樣,速去傳朕旨意。”


    “諾!”洪森懷著複雜的心情出了溫室殿,向前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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