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霍武登基以來第一次誤了早朝,霍信和李緯大惑不解。霍信改變了迴府的打算.轉身就朝著溫室殿走去。洪森遠遠地瞧見霍信,急忙上前迎道:“宰相大人怎麽還沒迴府?”


    霍信一臉嚴肅:“皇上梳洗過了麽?”


    “已經用過早膳,現在正在殿內看書呢!”


    皇上昨夜睡得好麽?


    “唉!大人有所不知,皇上昨夜先是睡在正椒房,可不知為什麽三更時分又迴到溫室殿,直到黎明才睡著。”


    霍信一聽就明白,一定是那位不懂事的外甥女惹惱了皇上。可即便如此,皇上也沒有理由不上朝啊!皇上雖說年輕,也決不能置社稷不顧而放縱自己啊!想到這裏,霍信對洪森道:“煩勞公公通傳,就說霍信有事求見。”


    洪森進去不一會兒,就出來對霍信說道:“皇上請大人迴府。”


    “煩請公公再去通傳,就說霍信一定要麵見皇上。”


    洪森麵露難色,看到霍信不肯離去,隻好再去稟奏。等他再出來的時候,大氣都不敢出了。他來到霍信麵前,小聲說道:“宰相還是迴去吧!皇上發脾氣了。”


    洪森沒有想到,霍信聽了這話,非但沒有離去的意思,反而就在雪地上跪到了,大聲說道:“皇上今日不見,我就一直在這兒跪下去。”


    洪森急忙上前攙扶:“宰相使不得,宰相若凍壞了身體,咱家擔待不起啊!”


    霍信不再理會洪森,目光直視殿門,仿佛鐵鑄一般。洪森見此就慌了神,轉身就朝殿內跑去。


    大約過了一刻時間,殿門口終於傳來洪森尖細的聲音:“皇上有旨,霍信覲見。”


    霍信從地上站起來,頓覺兩膝僵硬,整條腿都涼颼颼的。


    現在,霍武的身影已進入了霍信的視線,他看上去有些疲倦和蒼白,雖然手中捧著一卷竹簡,但遊離的目光表明他的心思並沒有在書上。


    “臣霍信參見皇上!”


    霍武抬眼望了望霍信,吩咐賜座。霍信卻堅持站著說話:“昨天傍晚雖說雪停了,可到後半夜又飄起了漫天大雪。但為了赴早朝,眾位大臣寅時起身,卯時到朝,冒著寒冷在塾門等了足有兩個時辰,而皇上一句話沒說就散了朝,臣以為此舉不妥。”


    霍武臉上有些不自在,放下竹簡道:“難道洪森沒有告訴宰相,朕今日有些不適?”


    “既是不適,就該由總管早些告知臣下,為何要大家等到已時呢?”


    霍武臉上露出不悅:“宰相這是在指責朕麽?”


    “臣豈敢指責皇上。”霍信雖然低下了頭,但說出的話卻是擲地有聲,“臣記得古人雲,‘君者,儀也,民者,景也,儀正而景正。’皇上身負重任,自當為臣下做出表率。東楚國楚儀當年治理國政,每日要閱批一百二十石奏章,決不留待明日。今皇上……”


    霍武臉上開始發熱,繼之漲紅,為自己行為辯解的話語中分明夾帶了惱怒:“什麽不敢?宰相剛才的一番話,不是在指責朕懈怠了?宰相不必再說了,朕念及宰相曾為二朝功臣,不治你的罪也就罷了,還不退下?”


    霍信似乎沒有聽見霍武的嗬斥,更不顧洪森在一旁暗使眼色,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慷慨陳詞道:“皇上要治臣的罪,不過是一句話。但臣聽說在你父皇那裏,‘人主不可以獨也。卿相輔佐,人主之基杖也,不可不早具也。’今皇上國事未興而先冷了臣下的心,臣恐霍氏王朝社稷危矣。”


    “危言聳聽!”


    “皇上!臣當生為大吳江山社稷而不惜獲罪於太皇太後,以致罷黜迴鄉。臣今冒死進諫,也是為了霍氏江山的鞏固,皇上縱然殺了臣,臣也得勸諫陛下。自陛下大興尊儒以來,婦孺皆言修身齊家。陛下若不能率先垂範,何以服天下人?”


    霍信如此犯顏直諫,霍武在一旁聽著,起先十分惱火,但聽著聽著,怒火就漸漸退去了,他為自己的失信而生出了慚愧。他來到霍信麵前,誠懇地說道:“宰相忠肝義膽,光明磊落,朕受教也。”


    洪森此刻趁機奏道:“皇上,燕汲已來到京城了。”霍武大喜過望,忙宣他進殿。等候在塾門的燕汲聽到皇上的傳喚,臉上增添了許多肅然。


    海澱路不算很長,但燕汲卻從西關洛陽州一直走到今天。剛帝在世的時候,他本希望到長郡一展宏圖,無奈皇上不好辭賦,他隻有懷著怏怏的心情到了西關洛陽州。


    西關洛陽雖是王都,但在那裏時卻是他心境最複雜的一段時光。梁王霍勇不但精於武功,而且長於辭賦。他廣攬賢良文士,這讓燕汲如常懷著知遇的感動。但待得久了,他見梁王對儲君之位過於熱心,肆意擴展洛陽都,就漸漸生出擔憂之心。


    梁王薨後,他懷著從此高山流水無知音的傷感迴到了家鄉博羅,生活很快就陷入窘境。他不得不感謝朋友博羅縣縣令王吉,盡管他從心底瞧不起他的庸俗和淺薄。可王吉卻不計較較這些,不是他的胸懷寬廣,而是燕汲的名聲太大了,這讓王吉的臉上徒添了許多光彩。


    這一天,王吉又登門拜訪了:“有個人想見先生,不知先生可願見否?”


    “在下新迴故裏,家徒四壁,何人如此青睞?”燕汲一邊將王吉讓進客室,一邊問道。


    王吉聽此,臉上就不免露出幾分得意,笑道:“中大夫劉海,先生可知否?”


    燕汲搖了搖頭。


    王吉頓時睜大眼睛,疑惑的目光反複在他身上打量。他唏噓不已,為燕汲的孤陋寡聞而遺憾:“天哪!先生不識劉海?他可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哦!攀上他,先生何須如此窘迫不堪?”


    燕汲有些不以為然地笑了:“在下多年遊於長郡、博羅、雍州和西關洛陽州,每日與王公貴胄飲宴作賦,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區區一個中大夫,何堪入眼?”


    王吉的臉色就有些不自然了,不耐煩地問道:“先生就說見不見?”


    “不見!不見!”燕汲說罷,自顧撫琴去了,將王吉晾在一邊。


    此後一連三天,燕汲都是一口迴絕。到了第四天,他終於架不住王吉的糾纏,勉強跟著他到了劉海的府弟。


    他沒有想到,那場酒醉後的即興撫琴竟讓劉海的女兒如雲心旌搖曳,墜入愛河。


    一曲彈罷,酒在血液中燃燒,燕汲不禁有些燥熱。他走出了人頭攢動的客廳,找了一處僻靜的柳蔭散熱。


    什麽是寂寞呢?寂寞就是沒有人讀得懂你的雅韻高蹈。燕汲發現,在他埋頭弄弦的時候,招來的目光何其迥異。或盲若瞽者,或茫若聾者,或心有旁騖,或麵露不屑。就連那個王吉,也是腦滿腸肥,附庸風雅,說幾句讚美的話也是文不對題,究竟有幾人從那曼妙雅曲中聽到了他的惆悵和彷徨呢?


    麵對月光,他仰天長歎:“子期去矣,伯牙獨鳴,知音何在?我也應斷了返弦吧!”


    “知音在,弦未斷,莫負聽琴人。”從花影間傳來綿綿細語,打斷了燕汲的思緒。


    朦朧中隻見一位窈窕淑女,高髻雲鬢,桃腮柳細,亭亭玉立。她如靜夜春風,讓燕汲的酒醒了大半。正癡呆間,女子卻柔聲細語地說話了:“適才妾身一直在帳後聆聽先生高音。思杳杳而無際,情繾綣而淚潸。妾身冒昧,解先生”之心緒,浩然中透出惆悵。


    互通姓名,燕汲十分吃驚,庸俗勢利的劉海竟然有如此一位精通音律,貌美若仙的女兒。她不但心隨曲行,而且讀透了他的苦悶。當晚,兩人遂於月下傾心,談辭論賦,相悅甚歡。


    如雲道:“妾身喪夫孀居,寂寞長夜,獨守孤燈。今遇先生,風流倜儻。若蒙不棄,願以身相許。”


    這番又讓燕汲驚歎世間竟有如此敢愛敢恨的女子,正合了自己瀟灑飄逸、不拘一格的性格。


    但他是清醒的。以目前的境況,他能給如雲帶來什麽呢?劉海怎能容許女兒嫁給他這樣空有一腹學問,而又窮困潦倒的人呢?


    如雲真是一位奇女子,對燕汲的傾慕使她不顧父親的反對而選擇了私奔。


    劉海雖然是逐利之徒,但他怎能不顧及自己的麵子呢?他雖然有家財萬貫,卻不願意分給如雲一錢,這讓燕汲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如雲矢誌不渝地與自己廝守,他有什麽不能割舍的呢?燕汲一怒之下賣掉了從西關洛陽州帶迴的車騎,購了一間酒舍,幹脆讓如雲當壚賣酒,而他則人傭人……


    他沒有想到,他的文章竟然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如今重迴舊地,燕汲感慨萬千。如果不是朋友的引薦,憑著劉海後來迴心轉意饋贈的數百萬財產,他的後半生也許就會在衣食無憂中消磨掉了。


    現在,他猜不出皇上是怎樣的風采,更不知道皇上召見他是出於對文士們的看重還是故作禮賢的姿態。當他走進長樂宮前殿的時候,步子不免有些躑躅,直到霍武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的思緒仍在飄浮不定中。


    “臣燕汲叩見陛下!”


    皇上是否對他下了“平身”的旨意,他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有聽見。等他抬起頭的時候,氣度不凡的皇上已經走下丹墀,扶起了他。


    “愛卿的文章,朕讀了。”


    燕汲很驚愕,皇上日理萬機,怎麽會有時間看他的文章。


    “文采泱泱。”霍武又說了一句。


    聽到這話,他頓時有了一見如故的親切和溫曖,昔日遭遇的冷落,一路上的擔心頃刻間淡若渺雲了。


    “朕雖尚武,然辭賦朕亦愛之。愛卿可否為朕作一篇賦呢?”


    燕汲越發激動道:“那是臣言諸候的文章,不足為奇。請允許臣為陛下作一篇遊獵之賦。”


    霍武暗自高興,問道:“愛卿要幾日可成?”


    “不必!倚馬可待!”


    “果真麽?莫非愛卿戲言耳?”


    “如妄言,臣願當殿領罪!”


    天下果然有倚馬千言的文士,這豈不是社稷之福麽?霍武忽發奇想,何不召宰相、太尉和禦史大夫來看看呢?於是他立即下令,不一刻,大臣們便匆匆趕來了。


    霍信見皇上匆匆宣召,隻是為了一個書生,便心中暗忖,皇上真的還是個孩子,說風便是雨。自己自幼治儒術,不可謂不思緒敏銳,也不曾有出口成章的經曆,這西關洛陽的燕汲竟然當著皇上的麵口出大言。而皇上如此張揚,又不免有些小題大做。


    正要說話,卻見皇上身邊的衛士鋪開竹簡,調好漆墨。燕汲當著朝廷大吏,沒有絲毫的膽怯和畏縮,他略思片刻,那淋漓的翰墨便落下了。


    燕汲寫著,官員們全神貫注地觀看著,時不時用眼神傳遞著各自的感覺。


    隨著感情的波瀾起伏,燕汲手中的筆時而舒緩如淙,時而疾行如瀑,到後來,他越寫越快。那一行行蠅頭小隸,仿佛滔滔江水,直朝眼底奔來。


    圍觀的大臣們暗暗驚歎,始知天下果有文思泉的才俊。李緯瞪著一雙小眼,感到不可思議;王綰迴想起賢良策對,覺得那曾經讓皇上擊節讚歎的趙雲都黯然失色了。


    同一篇文章,不同的人讀起來,自有不同的感覺。霍信默誦著燕汲的華章,卻從中捕捉到了批評皇上過於鋪張的諷喻意味。僅這一點,他就對燕汲有了幾分喜歡,心想皇上身邊就應該多些這樣的忠諫之士。霍信側目看了陶醉在綺麗文采中的霍武,悄悄點了點頭,曲折表達了對燕汲的讚許。


    這一切,燕汲都渾然不覺,他此刻的心神都沉浸在情的飛流,文的奔湧思的激蕩,神的馳騁中去了。直到寫完最後一個字,他才發覺大家用驚異的目光在打量著自己。他連忙站起來道:“諸位大人在此,在下獻醜了。”之後,他轉身對霍武奏道:“臣已將《遊獵圖》草成,請皇上禦覽。”


    因墨跡未幹,霍武隻有邊走邊看,及至瀏覽一遍,他便可以舉目成誦了。


    “愛卿文中所言……”


    “啟奏陛下!臣的文章,是虛借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起卒章歸之節儉,因以諷諫。”


    “妙文!妙文!愛卿果然信筆千言,倚馬可待啊!那……朕就拜你為郎,早晚隨在朕的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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